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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报塌方事件和对潘苟世的处理?”
“是。还有对县委一些主要领导的批评。”
“对谁?”
“是……对您吧。不过没点名。”
“为什么?”
“这间教室的危险情况,您去年去横岭峪检查工作时听过汇报。那个教师肖婷婷找您当面汇报过。”
“肖婷婷?”
“您当时答应她很快研究解决。”
“我?……”
“这个小学老师一年来一直和学生们等着您解决问题。我们昨天去的时候,孩子们正顶着塑料布坐在漏雨的窑洞里上课。肖婷婷还用您去年答应的话鼓励孩子们,说您很关心他们。”说完,小胡抬眼看了看顾荣。
小莉也扭头看着顾荣。
顾荣抽着烟沉默了。他这才明白刚才医院门口肖婷婷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了。
“通报总的精神,就是这样的官僚主义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小胡又汇报道。
“就是我这副书记不能再继续干下去啰。”顾荣冷冷地自嘲道。
小胡咬住嘴唇停了一会儿:“向南也做了自我批评,说他昨天督察不力,有责任。”
“他那是沽名钓誉,收买民心。”顾荣把烟一下摁灭在烟灰缸里。
小胡闭住嘴不说了,他感到了自己对顾荣的反感。
小莉看看小胡,又看看顾荣,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顾荣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又抽出一支烟,点着,也沉默了。
“顾书记,您还有什么事?您要没事了,我去医院再看看。”小胡略欠了欠身,请示道。
顾荣往沙发上一仰,从刚才的恼怒中摆脱出来,“那儿有医生嘛,”他朝上略摆了一下手,“你这小政治家怎么就不知道关心政治大事呢?”他爱护地批评道,“不要把注意力局限在一些具体事务上嘛。”
“肖婷婷他们很危险,我不放心。”小胡不安地解释道。
“医院每天都有生命危险的病人,我们要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儿,我们还干不干正经工作了?领导者不是医生,不是看护。”顾荣不满地说。
小胡沉默了一会儿:“顾书记,您这样说不合适。”
顾荣愣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意思呢?我们是要关心人民群众疾苦,可是我们要从根本上关心,从全体上关心。对不对?政治搞不好,光关心某个人具体受什么伤,某个农民有什么冤枉上访,那不解决问题嘛。”
“可是要从根本上、全体上就不关心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荣严厉地望着小胡。
小胡垂下眼抽烟,没说话。
顾荣仰头哈哈笑了:“你看,我怎么和你发开脾气了。小胡,你还是小孩子个性啊。”
“我不是小孩子个性。”小胡说。
顾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小胡,我觉得你的态度有点变了。”
“可能吧。”
顾荣目光锋锐地看着小胡:“为什么?”
“不为什么。”
顾荣抽着烟,隔着烟雾看了看小胡。他对这个年轻人有点摸不透了:“在横岭峪还做了什么决定?任命谁当公社书记了?”
小胡沉默片刻,说:“我。”
顾荣恍然大悟,“李向南又把你排挤下放到公社去了?”
“我是兼。”
“兼公社书记?人还留在县委政研室?”
“是。”
“还是挂着副主任?”顾荣问。
“老周退二线了。”
“什么意思,他不是政策研究室主任吗?”顾荣对小胡的所答非所问摸不清头脑了。
小胡没回答。
“让你当主任了?”顾荣突然脑子一动,“同时兼着公社书记?”
“是。”
顾荣全明白了。他冷冷地看了看小胡,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我们的小胡被招安啰。”他感叹道。
小胡坐在那儿默然不语,抬手看了看表。
顾荣停住步,慢慢坐下,“年轻人都想干点事业,这我理解。”他慢慢说道,“要想干事业,就要有领导信任、重用,就要靠一个领导,这我也理解。”他又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略顿一顿,“可是要靠的领导靠不长久呢?”他抽了口烟,往沙发上一仰,很有意味地感叹道,“那就很难说啰。”
小胡迅速看了顾荣一眼。
“向南可能在古陵呆不长啰,起码是县委书记干不长啰。”顾荣好像深为惋惜地叹道。
小莉也吃惊地转向顾荣,“他怎么了?”她脱口问道。
顾荣不满地瞥了小莉一眼。小孩子家不该打扰他和别人的谈话。然后,他把目光移向小胡:“年轻人看问题要看长远啊。”他微微颔首。既像是爱护的告诫,又像是冷冷的敲打。小胡垂下眼,抽着烟,烟雾在他脸前弥漫起来。“这不是,”顾荣拍了拍茶几上的信,“他父亲来信也谈了这个事。”
小胡扶了扶眼镜,依然低着头。
“省委也已经有了这考虑啰。”顾荣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小胡眼皮颤动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一个年轻人做事情,下决心,都要前瞻后顾多考虑考虑。考虑不周到,做事太片面,太绝对,条件一变就很难收住,很难工作下去啰。”顾荣感慨地训导道。他打量着小胡,深知此话的分量:“你说,是不是啊?”
小胡站了起来。“顾书记,您还有别的事吗?”他声音平静地问道。
顾荣略怔了一下:“啊……没别的事。”
“那我先去医院了。”
顾荣看着小胡,他看不透小胡这种态度后面的心理是什么。是感到压力很大?是对自己不满?“那你先去吧。”他有些犹豫地说。
望着小胡的背影,顾荣背着手在窗前立住了。
小莉看了顾荣一眼,拿过茶几上的信,抽出信纸很快地看了起来。
信中的一段话跃入她的眼帘:
……信中所述情况俱悉。我完全相信,不需再从旁了解。向南在家里表现得比这更为严重,似乎真理都在他一人手里。我的话他也不多听得进去。他从小性格固执,现在又加上政治上的自以为是,我经常是为他担忧的。我已经给顾恒同志打了电话,表示了我的担忧,并表示让向南担任县委书记并不合适。对他不好。我同意他到下面去做些实际工作,但在县里当一把手不好,就是到公社也最好不要当一把手,做个平常的工作就行了。他重要的是学会尊重别人,团结别人。当然,这样调动一下,他在古陵也许很难工作,那可以换个县。
顾恒同志已同意考虑我的意见,他要再了解一下情况。
另外,关于你说的他和那个女教师的事,也请你务必以长辈的身份规劝节制他。满北京没有他看上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一个生活作风成问题的女人呢?甚为担忧。为这事,我也想把他调离古陵。
我与此信同时也给向南发了一封信。我让他回北京一趟……
小莉放下了信。她的心怦怦跳着,很急,很乱。她甩了一下短发,站起身要走。“你看信啦?”顾荣转过身看着小莉,小莉的神情有些激动。
“让我管向南,真是强我所难哪。”顾荣一摊手叹道,“他连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去,还能尊重谁啊?”
“叔叔,你这样做不对。”
“我怎么了?”顾荣吃惊地看着小莉。
“你不应该排挤走他。”
“他是书记,我是副书记,我能排挤动他?”
“你写信说他坏话了。”
“老首长要了解情况,我只是实事求是地介绍一下。”
“你在信中还说他和林虹有特殊关系。”
“县里人都这么说嘛,我还不是听大家反映。”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工作这么忙,一个县委书记冒着大雨一次次跑好几里地去看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这是平常关系?”
“这就是不可能,我知道。”小莉争辩道。
顾荣看着小莉。小莉神色十分激动。她对李向南表现出的明显的倾心,使顾荣震惊。一个看法像闪电一样突然在他头脑中一亮。他太马虎迟钝了,他怎么就忘记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真理呢?姑娘有姑娘最特殊的事情。
小莉和李向南真要是那种关系,这可是太糟糕太麻烦了。
“小莉,”顾荣委婉地说,“林虹的底细,你又不是不知道,李……”
“我知道。可李向南不会。他和她不会。”小莉急急地说道。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激动地为李向南否定这一点。她的眼睛里闪出潮湿。
顾荣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了:“好,这事先不谈了。你说叔叔排斥他,这一个月,你看见了到底是谁排斥谁呢?他完全把我看成他的反对派。”
“你也把他当成你的反对派啊。”
“这……”
“有反对派有什么不好?政治上有反对派,双方相互制约。你们都能谨慎些,少独裁,少犯官僚主义。”小莉像争吵一样激烈地说道。
“小莉你……”
“叔叔,我走了。”小莉低着头走出了门。
顾荣隔着窗户愣愣地看着她上了自行车。
小莉一阵风般骑车到了县委办公室。“这两天有李书记的信吗?”她问。
“怎么了?”一个干事问。
“我下乡给他捎去。”
“放在他办公桌上了。”
她就是要下乡去找李向南,把消息告诉他。
她来到了李向南的办公室,在里间屋的办公桌上翻寻着。在一摞信件文件中,她找到了同样是“北京李缄”的一封信。她揣到书包里,刚要走,一眼扫见玻璃板角下压着李向南未发出的一封信。
陈村中学
林虹 亲启
小莉心中猛然跳动了一下。她犹豫片刻,把信抽了出来。信还未封口。她又犹豫了一下,把信纸抽了出来。这是一封未写完的信:
林虹:
这是晚上在灯下给你写信。今天从陈村回来,我一直很不平静。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未能忘记你,始终记得十几年前在湖畔散步的谈话,记得你喜欢红色和白色,也记得临插队前我们在操场上的那次散步。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那样的过去是很难被时间淹没的。
衷心希望你能改变你现在对生活的悲观态度。我知道,说教是没有用的,我愿能帮助你首先改变你的生活……
信写了半截,在这儿停住了。
小莉的思想全乱了,脑子里嗡嗡的。“我愿能帮助你首先改变你的生活”。什么叫改变生活?李向南和林虹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难道,这就是指的那层意思吗?不,不,李向南不会要林虹那种人的。可这不是白纸黑字他自己写的吗?不,她不相信。那不是这层意思。小莉把信放回原处,骑上车就走,左一拐右一弯,风一样掠过街道。突然,她嘎地一捏闸,扶着树坐在车上停住了。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嫉妒,这么难过,这么着急万分。脸这么烫,心这么乱。她这颗心再不善于自省,也终于明确无误地知道了:自己是爱上李向南了。这些天,这个自省曾不止一次在她心中掠过,她都笑着一摇头否认了。
此刻,她再也不能否认了。
她爱得不对吗?一股说不清的委屈涌上来,她眼里涌上了泪水。她还要下乡去给李向南送信吗?李向南会不会又端起架子来训自己?
不,她不管这些,她要立刻把信给李向南送去,把情况告诉他。可李向南现在在哪儿呢?他会不会已经离开横岭峪了?这个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