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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新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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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向南的目光移向了他:“小胡,我这可不单是为了拉你。”他在风趣中透出责备,然后向大家说道,“我这个芝麻官有一点可以坦率告诉大家,我准备用三五年时间把古陵搞成在全国打头的县。大家可以替我想想,除了调动一切人才,我还有别的办法吗?说我搞北京帮,”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康乐,“就凭你我二人,那不是自取垮台吗?”
  康乐笑了。
  “小胡,坦率说吧,”李向南又把目光转向小胡,“最初把你调到政策研究室,我还没有看到你的调查报告,那是后来在旧文件堆里翻到的;当时出于两个考虑:一个,我要把身边的县委办公室首先搞成个精干的机构。我看你和康乐在一起人浮于事,互相扯皮,所以决定调走你,给康乐腾开手脚。在联络干部、团结上下,还有组织会议、灵活应变等方面,康乐比你擅长些。是不是?”李向南放低声音说,习惯地停了一下,又道,“第二个考虑,我当初就想加强一下政研室。一个县的政研室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冷衙门,这太不正常了。当然,具体怎么加强,当时我还没设想成熟。这两点就是我调动你的初衷。你有意见,闹情绪,可以理解,年轻人不愿意到冷衙门闲起来。可你那种态度也有那么点不像话吧?”李向南宽和地一笑,戛然而止了。
  人群很静。远远传来河滩对面的吆喝声,还有不远处那群农民中姑娘隐约的讲话声。李向南把目光投向大家:“常委同志们都在,我有几点提议。”他说,“第一,加强政策研究室。把它真正建设成一个把握动态、研究政策的机构,要在全县范围集中为数不多的优秀人才,要提高研究室的规格,扩大它的权限,给予它广泛活动的范围。它应该列席常委会,在决策方面有更大的发言权。县委需要这样一个高效率的参谋部。”
  人们,包括小胡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第二,依靠这个机构,我们不仅要对古陵县的政策性问题做出迅速反应和研究,而且,从此出发,应该对全国范围内的政策研究做出我们的贡献。我相信古陵会出很多经验的。同志们相信吗?”
  人们既活跃又有些拘谨地笑了。
  “第三点,这个政策研究室的主任,我和常委几位同志已经交换过意见,提议由小胡同志担任,原来政研室的主任老周同志年纪大了,有病,我和他谈过了,他自动提出了退休。至于为什么安排小胡同志担任这个工作,很简单:他胜任。当然,”他把目光温和地投向小胡,“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小胡愿意留在我们古陵县工作啰。从我个人来说,我希望你能这样独当一面,干出些实际成绩来。”
  小胡还是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
  “好,我们先告一段落,去那儿看看吧。让小胡慢慢考虑,常委同志们也还可以再酝酿酝酿。”李向南挥了一下手,说道。
  考虑什么呢?小胡随着人们踏着湿漉漉的小草在稻田间的小路上走着,一簇簇刚插不久的秧苗在阳光下嫩绿透亮,稻田里的水镜子一样照出他的脸。留不留在古陵,现在是个不用考虑就已朦胧看到结果的事情了。那个结果,虽然他的自尊心现在绝对不愿承认,但是他直感道,那是自己最终不会违抗的。
  那他还考虑什么呢?他想考虑一下自己与李向南的关系?
  李向南来古陵是有宏图大略的,这他看得太明白了。他早就承认李向南干得很漂亮。天下有两种人:一种人是专门在他嫉妒的人身上寻找不如自己的地方来和自己比较,以安慰自己;另一种人是专门在他嫉妒的人身上寻找比自己强的地方来与自己比较,不断地苦恼自己。小胡就是后一种人。他不断地发现着李向南高于他的政治才能,增加着嫉妒的折磨。可是此刻,很奇怪,他心中几乎感觉不到对李向南的妒嫉。是因为敌视情绪的消除?不是。他知道,嫉妒能产生敌视,但嫉妒也常常在毫无敌视的关系中产生。那是因为什么呢?他想不清楚。他只感觉到李向南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把他看成县委书记而不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青年了。他现在完全承认了:李向南远比自己成熟得多。可为什么看清了相互间的差距,嫉妒反而没有了呢?他不知道,嫉妒恰恰是在一定的间距内发生的,间距拉开了,嫉妒便消失了。就像一般人从不嫉妒伟人,尤其不嫉妒去世的伟人一样。人只是嫉妒自己能够嫉妒的人。那他和李向南的关系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来到了那群农民前。姑娘讲话停止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宋安生领来的这群人。
  “这是县委李书记,这是县委常委的领导们,来看看咱们。”宋安生介绍道。
  蹲在稻田边的农民们,青年的、中年的鼓起掌来,老年的则仰着脸露出恭敬的笑容。有人撑着膝盖站起来,李向南伸开双手示意大家不用起来。农民们认出他们熟悉的小胡和龙金生,显得不那么拘束了。龙金生也在农民中蹲下,接过一个老汉手中的旱烟袋吱吱地抽起来。
  “你是秀秀吧?你一定讲得不错啰。”李向南笑着向那个姑娘伸过手去。
  那个叫秀秀的姑娘握着县委书记的手,有点脸红了,圆圆的眼睛却泼辣辣地闪着光芒。她身材挺拔,一股子学生气;剪着齐耳根的短发,脸、脖颈、滚圆的手臂都晒得黝黑光润,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的确良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料子裤,随便地卷到膝盖上,打着赤脚,两腿的泥,还有几道划破的伤痕;旁边不远处扔着一双珍珠色半高跟凉鞋。她笑了一下,弯细的眉毛和小嘴都显出孩子气来,很利索地一甩短发,对县委书记抱怨道:“有人说我搞技术剥削呢,压制我。”
  秀秀是个高中毕业的回乡青年,一心钻研农科技术。她指导着远近百来户农民育杂交水稻种。合同很简单,口头的一句话:收获够七十斤稻种,她抽一斤。拜她为师的很多是种地几十年的老把式,可在育种上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
  李向南是在“提意见大会”上听宋安生介绍的,引起了极大兴趣。“这不是有公社副主任支持你吗?”李向南指着一旁的宋安生说道。
  “他?谨小慎微的,什么事还要别人给他支持呢。”秀秀瞟着宋安生,冲他一撇嘴,亲热地揶揄道。
  小胡在一旁看着,心中笑了笑。长久绷紧他神经的敌意已然消逝,刚才被震动的思想也已平静。人们的注意力离开了他,他能用客观的眼光来看待李向南的工作了。
  “谁像你那么勇敢啊,一个人就骑着摩托去省里了?”李向南打趣道。
  秀秀不好意思地笑了。为了找科研资料,她上午找来一辆“嘉陵”学了学,中午饭也没吃,就开着连夜六百里一个人赶到省城去了,把她爹吓得一夜没睡觉,一天没吃饭。他家就这么个闺女。
  “你父亲在这儿吗?”李向南问。
  “爹,叫你呢。”秀秀转过头带点撒娇地说,“怎么老磨磨蹭蹭的。”
  一个眯缝着小眼好像没睡醒似的中年农民慢慢腾腾嘟囔着从地上站起来。
  “‘黄牛慢,水牛慢,没有老屠的脾气慢。’这段拉拉唱说的是你吧?”李向南笑问道。农民都笑了。因为县委书记这样了解村里的俚俗,他们都感到很亲切。李向南把自己的“前门”烟连盒递到老屠手里,从他手里接过烟袋锅,笑着打了个手势:“换着抽抽。”然后一边很熟练地用烟锅在烟荷包里挖着烟,一边指着稻田对老屠笑道:“听说你还不太同意秀秀这么干?”
  “不同意我也管不了她。”老屠有点罗圈腿,膝盖弯着,好像半蹲着站在那儿;绵声细气像是诉苦似地唠叨着,“像个假小子,成天慌慌张张的。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
  “地里没长草就行。”秀秀抢白着她父亲。大家都笑了。
  “你管不了她,可她管了你啦。这不是你也跟着她学育种来了?”李向南笑着说,划着火柴,咝咝地抽着了烟袋锅。他感觉到了自己抽旱烟的熟练动作在几十双农民眼睛里引起的惊奇。他对自己很有点满意。他插过队,知道怎么和农民打成一片,“秀秀很光荣啊,这不是报社记者也来了?”他扭头对刘貌说,“可要给我们的秀秀宣传宣传。”
  “应该宣传。”刘貌从挎包里掏出了照相机,“呆会儿,我拍个照。”
  农民更活跃了。
  “海广是谁啊,在不在?”李向南笑问大伙。
  一个一米八的高个子在地上摁灭烟头从人群的一头站起来,然后拉直一下自己的灰衬衫。他长着淡淡的剑眉,严肃的神情中有一种军人和地方干部相混合的气质。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又紧闭上嘴,气宇轩昂的外形却流露出一些腼腆。
  “黄金龙呢?”李向南又问。
  一个戴着黄框眼镜的人,抽着烟,和周围的人一边说笑打诨,一边乐呵呵地从人群另一头站起来。他脸上堆满皱纹,一笑,更看不出年龄了。
  “听说你们俩见面还不说话是吗?”
  海广目光不自然地闪了一下,见脚底下的半截烟还在冒烟,他用脚尖碾着踩灭了。黄金龙抓着后脑勺左右看看,呵呵笑着。两个人都没说话。这两个人是村里的重要人物。海广是1964年从公安战线复员回来的,黄金龙是从砖瓦厂回村里的。两个人各当过村里几任大队支书,你上来,我下去,有矛盾;后来演变成“文化大革命”中村里的两派,十几年闹得冤家对头,连两家的老婆孩子见了都不说话。
  “你们俩是谁都不服谁,是不是?可现在怎么都服开秀秀了?”李向南揶揄道,“种起水稻来,只有一个观点,是不是?”
  黄金龙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海广只略略倒了一下脚,仍然一言不发。
  “他们坐都不往一块儿坐。”秀秀在一旁指着说道,“李书记,你看,那边都是跟海广叔好的;这边一群都是金龙叔一派的;你没看我爹他是中间那一大堆儿,他们是中间派。”大家笑了。连海广也绷不住脸笑了笑。秀秀依然像在数落一群小学生:“你不知道,过去他们都不一起来。他来你不来,你来他不来,我还得分开讲,多不好啊。李书记,你给他们做做工作。”
  “这个工作我不做,做不了。”李向南幽默地摆了一下手,“过去不一起来,现在一起来,已经团结多了。让他们慢慢往一起坐吧。自觉自愿,不用找人做媒。”众人又笑了。小胡也止不住有点笑了。
  “来明,你也来了?”李向南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胡知道,他叫孙来明,十几年一直是大队干部,在公社还借用过一阵。他农田里的活儿基本不会,身体也不好,包产到户,真是叫苦连天了。“田里的活还有困难吗?”李向南关切地问。
  孙来明苦笑了一下:“对付吧。”
  “前一阵发了不少牢骚,是吧?”
  孙来明一下子忐忑不安了。
  李向南看了孙来明一眼,没再批评什么:“主要是还不习惯。很多事情要慢慢来。”
  孙来明怔住了,感动地点了点头。
  “十几年的大队干部不会种地,这种情况不应该再继续了,是吧?”李向南温和地批评道。
  小胡在旁边不知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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