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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编外作用?”一个人奇怪地问道。
“编外,就是编制之外嘛。”另一个人说。
“对。”李向南继续说道,“这方面大伙儿可以提提想法。我提出两条具体的设想,抛砖引玉。一条,以后,我,可能还有其他县委常委,每月两次来和同志们座谈。一个是向你们汇报工作,一个是请你们提建议。你们呢,有时间可以多关心关心古陵的各方面,到农村工厂各处跑一跑,回来议一议,有什么意见、建议,就向县委提出来。希望大家都当我的老师。我年轻没经验,就会召开提意见、提建议会。”
众人都笑了。
“还有一条,我们古陵县准备在金光寺一带开辟旅游区,在那儿还要建一个疗养院。到时候,同志们可以去那儿疗养,可以给旅游局、园林局当当义务顾问,编外管理员,编外导游,哪怕帮着种树绿化。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好。”人们兴致盎然地说道。
“咱们一起摸索吧,”李向南说,“不解决这个问题,干部一到五十,还没退休呢,就有了压力,考虑退休后的生活。这还能全力工作?”
“现在都说四十七八,干了白搭。”有人插话。
“等到退休了,又是无聊发牢骚。我们来个化消极为积极。”
众人笑了。
“最近县委开始搞整党试点,以后要全面整党。同志们可以到各处走走,看见什么不正之风,有什么贪赃枉法的,都替老百姓告上来。”李向南说,“这可都是义务的,啊?”
众人喜笑颜开。
在干休所又各家转了转,出来时,雨小一些了。小莉和李向南推车走着这段泥泞路。“你这个行动挺高明的。”小莉笑着说。
“怎么个高明?”李向南故意地问。
“第一,堵住了别人的嘴。你年纪轻轻的来当县委书记,又要换班,又要调整干部,别人不说你排斥老干部?你现在连离休干部都这么尊重,人们还能说什么?”
“第二呢?”
“第二?”小莉眨了一下眼,她说第一时并没有想到第二,但问第二也便有了第二,“第二,你又拉住了一支政治力量。”
“什么政治力量?”
“就这些老头啊。别看他们没权了,可还有嘴呀。往上到处一说,要抬起一个人、搞倒一个人都很容易。你这一着,还不是给自己拉了一批义务宣传员?我叔叔就没想到这一招。”
“还有第三招没有?”李向南又一次为这个姑娘的心计所动,脸上却很随便地一笑。
“两条还不够?你自己也挺满意吧?”
“我有什么满意的。”李向南摇了摇头。他只觉得使离休干部继续发挥作用的设想有些意义。他随口问道:“你经常和谁这样谈政治啊?”
“在古陵是和我叔叔,在省里就和爸爸。”
“你爸爸听你谈吗?”
“当然听。每次听完都要说我两句。”
“说什么?”
“说我满脑袋权术,不严不肃。”
“说得对。”李向南说。
“那也是他嘴上摆省委书记的谱。我哪次说话他不感兴趣?我要是不说完,他还催我说完呢。”小莉问:“你认识我爸爸吗?”
“你爸爸找我谈过几次话。”
“我爸爸对你赏识吗?”
“不知道。”李向南摇了摇头。
“他肯定赏识你,他爱才。”
“我有什么才?”
“我觉得你有。”小莉说着看了李向南一眼,调皮地笑了。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脸微微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不说话让李向南感到危险,他笑着转移话题:“你写小说怎么不和康乐多谈谈?”
“我和他谈过。他人挺有意思,可写的东西我不喜欢。”
“为什么?”
“太板。”
“我比起他来可要板得多、严肃得多了。”李向南哈哈笑了。
“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那我每天可要教训你了。”李向南像长辈一样揶揄着,要拉开年龄的距离。
“我才不怕你呢。”小莉扬起头看着李向南。那目光是有言语的。
“好了,这路能骑了,咱们骑上吧。”李向南一挥手,两个人骑上车,冒着小雨向县城骑去。
第二十二章
明天要下乡。傍晚,李向南转了转,准备到几个干部家看看。
一进庄文伊家,庄文伊正在和妻子吵架。他妻子也是个大学毕业,搞植物栽培的,正在训斥丈夫:“你就是头脑发热。你又不搞政治,参与那些干什么?得罪了顾荣,又和李向南闹得这么僵,还不如在家写你的书。”她一边说着,一边系着围裙收拾家。晚饭后的碗筷还狼藉地堆在桌上,两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地上互相揪打着,小的哇哇哭。
“你们闹什么?”庄文伊烦躁地冲孩子嚷着,扬手要打。
“你有气冲孩子撒什么?”妻子一边上来拉孩子一边戗他。庄文伊使劲唉了一声,立起身要往外走,迎面看见站在门口的李向南。
“怎么内战了?”李向南笑着进了屋。
“他明明不是搞政治的人,可还觉得自己挺行。已经有人说他是野心家了。”做妻子的继续数落着丈夫。
“搞政治有什么难的?”庄文伊不服气地说了一句。
“我看你就有些野心。要当什么政治学术家。不直接搞政治,可要站在政治家之上,用理论去指导政治。”
“你胡说八道什么?”庄文伊恼羞成怒,他并不愿意把这“野心”公布于众,有些话只能是夫妻间说的。
李向南笑笑,他太理解这些了:“当政治学术家算什么野心?都要有点这‘野心’,对社会倒是好事。 “他打着圆场,一边接过庄文伊递过来的烟,一边把这个家扫视了一遍。靠窗的一张写字台上,摊着一摊书籍资料,上面有个台灯。靠墙的一架放下机头的缝纫机上也堆着一堆资料,也有一盏台灯。”你们这是夫妻俩各自一摊阵地吧?“李向南坐下来说道,”老庄,我欢迎你当政治学术家,经常给我们这些干实际事的人一些指导。“
“你不要来安抚我。我不怕受气,也不怕和你争吵。只要为改革,值得。”庄文伊带着情绪说道。他呼啦拽过一个小板凳,一屁股坐下,用力抽了两口烟:“改革的关键是什么?第一是决心,第二是决心,第三还是决心。没有决心,真正的改革者都要被你们牺牲掉的。 “庄文伊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他腾地站起来,从书架上哗啦啦抽出几本书,”你看看世界经济史和科技史,对比一下咱们的情况。只要彻底摈弃旧体制,破釜沉舟,就能成功。这是历史的潮流。“
李向南笑着摆了一下手:“我今天来是和你们拉家常的。关于改革的争论,咱们明天下乡了再进行。”
“下乡能争什么?”
“结合具体问题争啊。”李向南说道。
和庄文伊夫妻闲聊了一会儿,李向南起身告辞了。看来,要说服这位书生意气的“激进派”不是很容易的。思维方式是天下最顽固的东西之一。看明天开始的下乡之行吧。
李向南要看的第二个人是龙金生。他单身一人在县城借住着一间民房。一进院门,他听见龙金生在不耐烦地喊“不行”的声音,他不禁站住了。他第一次听见龙金生粗腔大嗓地发火。这是个大杂院。龙金生站在他住的那间房子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穿蓝补丁衣服的农村妇女,看样子有五十来岁。她不时小心地看看龙金生,正在哀求他什么。“你就一点不管管?”她低声说着。
“这事我不能管。”龙金生说。
“这又不犯政策……”
“这就是最大的犯政策。”
“你一个都不管?”
龙金生不耐烦地长叹一口气。
“我求别人帮着办,你这次别拦,行不?”农村妇女又怯怯地看看龙金生。
“不行,我告诉你不行。”
“我今天为三小子求你一回。”
“你咋这么浑啊。”龙金生发火了。
李向南进了院子:“怎么回事,大嫂?”他看了一眼龙金生,向那个农村妇女问道。龙金生要拦又不能拦,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有啥事儿呀,大嫂?”李向南又一次问。
“你别管她。”龙金生一摆手对李向南说道。
那个农村妇女想要说什么,看了看龙金生,又闭住了嘴。
“怎么回事?”李向南看着龙金生问道。
“他是我老伴。”
李向南愣怔了。他知道,龙金生在古陵当了二十多年县级领导,至今没有把老婆孩子转为城镇户口。“大嫂,您有什么事?”李向南问。
“三小子要在城里找个工作,公社、县里都有人给办了,文件都下了,他挡住不准。”
“别唠叨这些好不?”龙金生生气地说道。
“家里两个老人七八十了,都有病,一个瘫痪。三个孩子,老大是残废;老二出去当兵了;老三今年十七,要找个工作,他又说不行。”
“你今天咋了,不懂个理了?”龙金生瞪起眼训道。
“我咋不懂?”龙金生老伴流出眼泪,“跟你三十年了,伺候老人,一个个孩子带大,我跟你叫过苦?你在外面做事,我拖累过你?”有旁人同情,女人诉开苦了。
“你别给自家丢脸好不好?”龙金生暴躁地说,“这是咱们新来的县委李书记。”
龙大嫂抬眼看了一下李向南,一下止住了哭诉。她扯起衣襟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李书记,你们有公事你们商议吧。我走了。”
“不不,龙大嫂,我没事。你有什么困难,和我说说,行不?”李向南连忙说道。
“我没困难,都挺好的。我刚才是瞎胡乱说呢。”她垂着眼皮说道,然后看了龙金生一下,“他爹,那我走了。”
“这钱你带着。”龙金生把五元钱塞给老伴。
“你留着用吧。你一人在外,一个月只留十块钱哪够哇。家里老人、孩子什么都不缺。”老伴把钱推回来。
龙金生把钱又塞到老伴手里。“你扯块布吧。”他看着老伴的补丁衣服说道。老伴看了龙金生一眼,眼睛一湿,低下了头。“我过两天抽空回家一趟。”
“不用了。你忙你的公事吧,地里的活我能干。李书记,我走了。”
“这么晚你还回山上?”李向南问。
“村里有拖拉机回去。”
李向南看着龙大嫂走出院子,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你每月除了给家里,就留十块钱生活费?”
“不喝酒,不用买纸烟,够了。”龙金生卷着小兰花烟说道。
“你一直没申请过救济?”
“西山上穷的不是我一家,秃山旱坡的。”
李向南看了龙金生一眼。这也是这贫穷落后的土地上培养出的一种干部。他们一辈子记住了与民共苦,却缺少更高的历史远见。“家里分的地就你老婆一个人种?”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啊。”龙金生蹲下应道,然后扬起了脸,“李书记,有几个政策性问题要请示你,城关公社有人自己包了汽车搞运输……”
“有关工作的事今天不谈,”李向南笑着摆了一下手,“等明天下乡再谈。这会儿咱们随便聊聊。”
李向南从龙金生的家庭状况开始谈起,一边扯一边想:庄文伊在家里和妻子争长论短,其实正是一对最和睦的夫妻,两个人都想努力干点事业。龙金生和老婆是患难与共。就是顾荣,在家也是个好丈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