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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现代化农业,就不能小家子气。要有从全局出发的战略眼光。”
“你这是啥话?”龙金生一下感到受了侮辱,“你们根本不懂实际。”
“你们是指谁?”庄文伊也有些激动起来。
“好了,大家不要太激动。”李向南坐在长桌的一端,举了一下手中的铅笔笑着说,“都是为了把农业搞好。理解问题、看待问题上有分歧是正常的。但不要涉及同志间的关系。我倒希望你们能在观点上进一步深入地谈谈,争论争论。”
两个人都不说了。
“我说两句。”一直与李向南面对面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小胡这时打破了沉默。他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子上,很不自然地静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一谈问题就要涉及到同志间的关系?为什么古陵会出现这种不正常?”
非同寻常的话语与非同寻常的声调,使气氛一下子紧张了。
“小胡,和今天开会内容无关的事等会下再说。”康乐劝阻道。
“讨论不是差不多了吗,我提点意见不行?”
“那也是在会下谈为好嘛。”
“在会上说,当着大家的面,有什么不可以?”
“你这可有点像搞突然袭击啊。”康乐依然笑着说。
“什么叫突然袭击,提意见还要节目预告吗?”小胡一下子恼了,他转向李向南道,“书记,我能不能说?”那气势颇有不让说站起来就走的劲头。
“说吧。”李向南慢慢转着手中的六棱铅笔,很宽和地看着小胡,“看来你是有准备的。但最好丢开你的准备,放开说,越坦率越好,不要有任何顾虑。”
由于出乎意料,小胡的目光在眼镜片后面迟疑地闪烁了一下,但立刻又变得坚决了,“我只要提七个为什么。”他说,振振有辞地把一个又一个“为什么”抛了出来:“第一,为什么要全盘否定古陵县以前的工作?第二,为什么不信任本地区的干部?第三,为什么不尊重老同志?第四,为什么下车伊始哇啦哇啦?第五,为什么独断专行一个人说了算? 第六,为什么搞团团伙伙?第七,为什么不尊重其他同志的实际工作经验?”他每说完一个“为什么”,都有意停顿一下,以加重语气,“最后,当领导的应该想一想,为什么现在干部对你有这样大的意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要说的完了。”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拉开椅子就往外走。
“嗳,”康乐站起来,伸手指着他,带点开玩笑地批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一点不过分。”小胡从墙上摘下雨衣,呼塌一拉门,走了。
办公室顿时一片难堪的沉寂。“这是闹什么情绪。”康乐无奈地一耸肩,摇着头坐下了。他用这种大大咧咧的态度帮助李向南化解难堪的气氛。
“大家接着讨论吧。小胡,我到会下再个别找他谈。”李向南说道。
讨论会一结束,人们刚一散,庄文伊就克制不住了:“这不是人家跳出来了。你越迁就,他们就越顽固。”办公室只有李向南、康乐和他三个人。
“那你说怎么办?”李向南拈着一支香烟,思索地看着他问道。
“不要这儿动一下,那儿停一下,要全面推开。全局不动,一切局部改革都改不动。”
“可不管什么改革也是从局部开始的呀。”
“你总得有全局的决心。”
“决心当然有。”
“我看不一定。”庄文伊说着欠起身,隔着桌子拿过李向南面前的火柴,嚓地为自己点着了烟,“向南,我说话不客气,你也是决心不彻底,一边搞改革,一边又怕得罪那伙人,老是顾虑某些干部中的保守情绪。”
“改革,总要考虑多方面情况,总要估计力量对比。”
“老百姓都是拥护改革的,这就是最根本的力量。你只要大胆改革,老百姓得了利,就会坚决支持你。”
“你接着往下说。”李向南蹙着眉说。
“我觉得现在要搞好改革,主要是几条:一条,坚决果断,不要拖拉;二条,用经济手段取代行政手段,大胆精简机构,裁汰冗员,用专业化、知识化、年轻化淘汰一大批庸吏。 工厂也要搞定员编制,精简工人,提高劳动生产率;第三条,大抓智力投资,我同意你抓教育这一条,要舍得花钱;第四条,加强法制。再一条,内外开放,要开够,大胆引进外资。至于搞农业,关键一条要有大农业、大食物观点,不说别的,光渤海大概就有几亿亩水面吧,假如一亩能产到五十斤鱼,光这几十亿斤鱼,就能折合多少粮食。”
“说假如有什么意义?怎么就叫一亩海面产出五十斤鱼来了?老兄,那是一句话说着玩的?”康乐忍不住插话道。
“那些具体问题都好办,关键在于敢不敢大胆改革。”
“正好相反,恰恰是很多具体问题难办。”李向南眼里露出深思熟虑的神情,“你说工厂搞定编,提高劳动生产率,那多余的工人到哪儿去?普遍就业这个压力就牵制着你搞定编。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相互制约的。你要闹出一千万人失业,不要说改革,连政局都不稳了。”
“多余的人可以搞劳动力输出嘛,到欧亚非各国去包揽施工,修铁路,搞基建,都可以干嘛。”
“那也得一步步来,没那么简单。”
“真理从来是简单的。”庄文伊扶了一下眼镜固执地辩论道,“现在,许多问题都是人为把它复杂化了。又要改革,又要顾及一套臃肿体制。就像你吧,明明是主张改革,可现在处在掌权的位置上,首先就要考虑自己的地位。左思右虑,和小胡、龙金生这样的人费时间磨嘴皮子,被束缚住了。”
“不,”李向南严肃说道,“中国的国情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得多,我们要多方面考虑,改革面临着压力。”
“有压力,当然谁都承认。”
“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只是看到某一两点。有的人看到的是经济上某个困难,有的人是看到政治上某个阻力。但实际上,我们的改革面临的是一个总体的压力。”
庄文伊看着李向南,弹烟灰的手在烟灰缸上停住了,他没有听到过这个概念。
“从经济上讲,我们遇到的压力就很大。”李向南说道,“资金短缺,资源紧张,就业问题,许多方面都对我们有压力。而压力远不只是经济上的。对经济的改革,因为牵动利益,既有物质利益,也有权力地位,还引起了政治上的矛盾。农村新经济政策不就曾经引起党内部分人强烈的抵触情绪吗?现在虽然大为缓和了,但也不能说完全消除,还在一定程度上潜存着,并且总是和目前农村中许多尚未解决的问题相联系。老龙的情绪不就是这样吗?又比如现在搞体制改革,用经济手段取代某些行政管理,按经济规律办事,这都在实际权力和管理上冲击了相当一批干部。你才搞一个改革设想,像组织部长老罗那样的人不就情绪很大吗?至于精简机构,必然要裁汰干部,这会引起这些干部及他们亲属的不理解。我才精简了县委办公室,小胡不就闹得不亦乐乎了?各种各样的压力还很多,它们在和我们工作中的某些失误、传统的习惯势力、‘左’的思想影响都联系起来,包括和现在党风不正、社会治安、青年人教育等社会问题在社会上引起的不满都联系起来,这一切汇在一起,汇成一个总体压力。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状。”他双手好像端着一件很沉的东西掂着打了个手势,“如果我们看不到这个总体压力的严重性,不从社会经济、政治、思想的总体战略角度来考察形势,没有深谋远虑的政策,就可能葬送改革。”
“改革没那么悲观,起码一个县没有那么复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县和一个国家是一样的。”李向南说。
庄文伊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你没说服我。你太守成,这可能是你搞政治的结果吧。”他有些失望地摘下墙上挂的雨衣,“我的话可能太书生气吧,你也听不下去。咱们中国就是书生气太少,官吏气太重。”说完他拉门准备走了。“噢,有个情况忘了说。”他在门口说道,“有人造你谣言,说你和林虹过去是同学。”
“是同学。”李向南答道。
庄文伊看了他一眼:“不光说是同学,有些话很难听。”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拉上门走了。
李向南蹙着眉心,面对着窗外的雨雾:“庄文伊刚才说的情况,你听说了吗?”他问康乐。
“听说了。”
“怎么没告诉我?”
“都很无聊。”
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又问:“还有什么动态?”
“顾荣过去是你父亲老部下吧?听说他们要给你父亲写信汇报情况。”康乐接着问道:“你现在最忧虑的是什么?”他在一旁坐下,拿过李向南的烟对着了自己的烟,“群众还是很理解你的。西山的老百姓现在都叫你李青天。”
李向南说:“这正是我忧虑的事情。”
“为什么?”康乐诧异地问。
“越这样,一部分干部越对立。青天是最难当的。”
康乐一下挺直身子:“我早就跟你分析过,你一上任就嘁哩咔喳解决问题,得了民心,失了干心,会越闹越被动的。你不如一上来先悠着点,慢慢把干部团住了,再一点一点推开局面。”
“我是反复考虑了的。”李向南说道,“一种干法,就是你说的,先不露锋芒,拉住干部,再看机会一步步来。那样稳是稳,但一个是太慢,一个可能永远推不开局面。还有一种,就是现在这种干法:先展开工作,打出旗帜,震开局面,赢得民心,取得政治上的优势,再回过头来做一些干部的工作,把政治优势转化为组织上的优势。”
“可你老兄干得太猛,有些干部关系你来不及照顾。”
“这和照顾干部关系是有矛盾的。”李向南点头承认道,“可有的时候,就要有侧重,有决断。开提意见大会,一连气处理问题,那样干是有点猛,受触及的干部有情绪,可为了先冲开局面,必须下决心那样搞一下。其实你不知道,我一边朝前干,一边一直感到背后的压力。但我不敢分心,只能咬咬牙先打开局面”
“像顾荣、小胡这些人,现在对你情绪大得很。”
李向南点点头:“就连老龙不也嫌我不懂农村实际吗?可另一方面,你看,庄文伊这样一批人还嫌我保守,对我越来越不满。”
“你现在该抓紧时间做他们的工作了。”
“怎么统一?翻来覆去讲?龙金生还是龙金生的观点,庄文伊还是庄文伊的观点。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你是不是想来个更漂亮的干法?”
“是。你今天通知下去,还按原计划,后天,县常委全体,还有各部局负责人,调研室、办公室全体,一起到下面转一圈。”
“这里是不是有你的锦囊妙计?”康乐开玩笑地问。
“到后天你就知道了。”李向南也笑笑。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康乐接过电话,听了两句,递给李向南,是地委郑书记打来的。
“我是向南。”李向南接过电话说道。
话筒里传来郑书记的声音:“向南,我最近一直很想找你谈谈哪。”
“那我明天去吧。”
“先不急。这几天我正在开地区常委会,等过几天,你抽时间来一趟吧。古陵工作怎么样,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