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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怎么了?”小莉一大早满脸汗津津地赶来,在床边坐下问。她昨晚关在小屋里写了一夜小说,天亮才知道消息。
“没怎么,有点紧张疲劳吧,”他说,“又写小说熬夜了?”
“还不是气的。来了个李向南,说是老首长的儿子,一天到晚就是和你叔叔过不去。”桂贞在一旁忿忿地说道。
“叔叔你气什么呀,什么事想开点。”小莉劝道。
“你说这个李向南像话不像话?大会上就干开了。”桂贞坐在一旁仍然生气地对小莉说道。
小莉理解地笑笑:“叔叔,李向南知道你病了吗?”
“他昨天下午就下乡了。”顾荣答道。
“我刚才见他一大早回县城了,在街上呢。要不要我去告诉他一声?”
“去什么?不要惊动县委书记大驾了。”
“叔叔,你们不会关系和缓一点?”
“能和缓吗,情况你不是都知道了?”
“要说,是和缓不了。”小莉一笑,“他来古陵肯定要重搭他的一套班子,你的旧班底他指挥不动也看不惯。你们俩在这个问题上肯定有矛盾。”
“小莉,你又来政治分析了。”
“可你有些事坚持,有些事通融一些,他也通融一些,大面上就能过去了。”
“年轻人野心太大啊。”顾荣轻轻摇了摇头,“一有野心,就很难通情达理了。”他停了停,“小莉,你对古陵现在的事情什么态度啊?”
“我希望这次你生病是个转机,从此你和他关系能和缓一些。”
“要是和缓不了呢,你会什么态度?”
“我?”小莉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就是我的态度。”
“你什么态度啊,小莉?”桂贞问道,“你还不支持你叔?”
“我理解我叔叔。”小莉聪明地回答道。
“什么叫理解?不是支持?”
“算了,”顾荣不快地说道,“不要追着问了,谁都允许有自己的观点。”
这时门推开了,三个人一齐转过脸。李向南进来了。屋里陷入难堪的静默。
“老顾,病要紧吗?”李向南走到床前关心地问。
“还不致于交伙食账吧。”顾荣闭着眼慢慢地说。
“我回来刚听说的。”李向南有些不安地解释道。顾荣闭着眼,桂贞带着气不说话,小莉则尴尬地不好说什么。这沉默给了李向南很大难堪。
冯耀祖进来了。
“老顾的病诊断得怎么样?”李向南问。
“地区医院的童大夫都专程赶来了,起码是血压高吧。”冯耀祖冷冷地回答。他是很乖觉圆滑的人,对任何上级领导,哪怕是他反对的领导,也从来是表面恭敬、乐乐呵呵的,但顾荣的病似乎给了他向李向南当面表示不满的勇气。
“怎么犯的病?”
“劳累,情绪激动吧。”冯耀祖把“情绪激动”四个字说得很重。
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对冯耀祖说:“具体的治疗工作,你负责起来吧。”
“地委郑书记已经指示过了,要当作大事抓,及时向他直接汇报。”冯耀祖答道。
李向南感到一种压力,似乎顾荣的病是他的责任。但他是县委书记,必须有所安排。“医护方面做了安排没有?”他又问冯耀祖。
“要等现在才安排早晚了。”冯耀祖一会儿整理整理桌上的药,一会儿把血压计收拾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显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家里还有什么困难没有?”李向南问桂贞。
“干了几十年也没向组织提过困难。现在跟不上形势了,被人看着是绊脚石了,图个什么?不行,胡赖干上一两年退休就算了。”桂贞的话摔摔打打地就出来了。
顾荣略睁了一下眼。“不要说了。”他冷冷地说。
都沉默了。李向南站在那儿既不能再说什么,又不便转身就走。
小莉看了看他,“李书记,”她用这种和李向南单独在一起时不曾用过的称呼尊重地说道,“你有事先忙去吧。这儿有我们照顾呢,你不用担心。”
李向南感激地看了小莉一眼:“好,那你们好好照顾,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他又低头对顾荣说:“老顾,你安心休息吧,工作上的事你不要操心。”
作为县委书记,他很得体地退出了房间。
第十三章
在顾荣家照料了一上午,吃了中饭,小莉就出来了。
这中午大热天去哪儿呢?她除了写小说,从来在房间里坐不住,这两天心中尤其不静,总有一种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的冲动。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谁。穿过县委机关大院时,她看见县委书记办公室的两个房间都挂着锁。院里寂静无人,很冷清。她到了街上,一边神思恍惚地走着,扬手一下下揪着柳叶,一边想着早晨李向南在叔叔床前的难堪样子,不禁想笑。一个铁腕人物有点窝囊窘困,反而显出可爱。她一抬头,发现自己无意中又走过了那个城门楼的门洞。
前面一条直直的窄街,就是熙攘喧闹人喊畜叫的自由集市。
今天是逢十大集。人流喧闹拥挤。尘土、汗气、吆喝声混成一片。两边店铺前是各种筐筐篓篓的摊子,一个挨一个。摊子后面蹲着卖主,张罗着,招揽着。这一段街是菜蔬瓜果;紧挨着一段是豆麦黍稷、五谷杂粮;再一段是鸡鸭猪羊;再往前走,两边是铁器、木器、锅碗瓢盆的杂货。街到尽头是一个个油锅、汤锅、烘炉,有的支着布棚,有的就在太阳下面,卖着丸子汤、粉汤、炸油糕、烤饼子、水煎包、刀削面……擀面杖在案板上敲得啪啪响,油晃晃的面团在案板上劈里啪啦翻来翻去,刀削面一根根飞到开水锅里。
小莉突然眼一亮,在人群中看见了李向南。她想挤过去和他打招呼,又想到什么。决定躲在人群中,看看这个年轻的县委书记怎样逛集市。
李向南正背着手慢慢在人流中走着,左右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看着。不时停一停,问一问价,打听两句村里的事。这是个卖菜刀的摊子,一块帆布铺在地上,摆着几十把菜刀,蹲着个黑瘦精干的中年农民。
李向南背着手站住了:“你这菜刀够古陵刀的水平吗?”
“你自己看嘛。”
“敢削铁吗?”
“怎么不敢?”中年农民拿起一把菜刀用刀刃削起另一把菜刀的刀背,一条条细长的铁屑亮晶晶地卷着就下来了。
“好刀。你是专管卖刀吧?”
“是。我替公社铁器厂卖刀。”
“祈庄的?”
“你怎么知道?”
“我耳朵长点。”李向南笑笑,“卖一把能挣多少钱?”
“五毛。”
“那一天卖上二十把,就挣十块了?”
“不行,在咱们古陵卖不动。”
“是产菜刀的太多。你不会去外县、外省?”
“有时候也出去。不过出去跑花销也大,弄不好也不合算。”
“铁器厂承包了吗?”
“他们正计划着承包呢。”
李向南点点头又往前走,小莉在人流中跟着。想到自己在“监视”、“跟梢”县委书记,分外有趣。这是个眼睛眯缝得有点睁不开的卖凉粉老头,围着个蓝布系腰,坐在小板凳上,看人总要仰起头来吃力地睁着眼。
“您一天能卖多少凉粉啊?”李向南站住问道。
老头正在把旋成细条的凉粉水淋滑溜地抓到一个个碗里,又洒上点黄瓜丝,他打量着看了看李向南:“十斤粉面的。”他低下头,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在矮方桌上摆布着他的营生。
“您这是多少钱一碗?”
“一毛八。”
“那您一天能挣二十块,发财了。”
“挣不下。”老头不高兴地说,“下”字拖得特别长,还带拐弯的。
“我给您算了,您这一斤粉面起码出十斤凉粉,是吧?”
“出不了。”
“我做过,您还骗我?”李向南一笑。
“顶多也就是十斤。”
“您这一碗也就是半斤凉粉。”
“可不止。”
“我的眼没错,”李向南又风趣地笑笑,“要不我旁边拿把秤来称称好不好?保不住半斤还差一半两呢!”
“看来您是懂行。”
“您这一斤粉面出十斤凉粉,卖二十碗,就是三块六。卖十斤粉面的凉粉,就是三十六块。”
“我这买的是高价粉面,正经高粱粉。”
“是一块一斤吧?”
“啊……是。”
“十斤十块钱,是本钱。”
“还有这些黄瓜调料呢!”老头一指方桌上的蒜泥盐水罐、芥茉罐、醋罐、辣椒罐说道。
“这些黄瓜调料,加上做凉粉的白矾、煤火钱,往多了说,一天六块钱怎么也打住了吧?”
“打住了。”
“三十六块钱刨去十斤粉面的十块钱,再刨去这六块,不是一天挣二十块?”
“您可真会算账,您是当会计的?”
“会计倒不是,可会算点账。您并不是天天都能赶上大集;平常卖五斤粉面的、三斤粉面的时候也有;阴天下雨了,就没买的了,所以也不能天天这么挣。是吧?”
“是是是。”老头连忙点头。
“钱是挣到怀里的怕少,说到嘴上的怕多。”李向南笑嘻嘻地看着老头。
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停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看看左右小声问道:“您……是不是县委李书记啊?”
“您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老头一笑:“照人家说的,您像。”
“人家怎么说?”
“都说您看一眼买卖就有账。”
“有个会替你们算账的县委书记好不好?”
老头憨厚地乐了。
李向南在方桌旁的小凳上坐下,抽出烟递过去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两个人点着了烟。“您能不能告我句实在话,您现在攒下多少钱了?”
“我……”
“我不打听您姓名。我就是知道您姓名,也替您保密。我说话算话。”
“四千九百多块。”
“您想挣到多少钱?”
“我想挣够六千。”
“给儿子娶媳妇?”
“我没儿女,老伴俩。”
“盖房子?”
“房子已经盖下了。”
“置家具?”
“我不置东西。”
“存银行,得利息?”
“不存银行,存不惯。”
“存到银行,一大把票子变成一个小卡片,就好像被骗走了一样,不如藏在砖缝缝里、米缸里实在。是吧?”李向南揶揄道。
老头不好意思了:“是。”
“光有钱就能防老了?”
“还得花点钱积点德,挣下人缘。”
“怎么积德、挣下人缘?”
老头难为地笑笑,没说话。
“不好说?咱俩交个朋友,您有事和我商量,我有事和您商量,兴许我能给参谋参谋。”
“我这是住在县城亲戚家,我家在山里,村旱,不下雨,庄稼干死不说,连人喝的水都没有,全村人只靠一眼小泉,说没水就没水。”
“您是南垴村的吧?”
“您怎么知道?”
“这都是我县委书记管的地盘,我能不知道?”李向南说,“你想给村里出钱打眼井?”
“不,我们村打了十几辈子井也没打出过水。我是想……想修个龙王庙。”
“修个龙王庙?”李向南震惊了。
“为求个雨。”
李向南垂下眼,脸色阴沉地使劲抽着烟。
“这犯法不?”老头看看李向南小心问道,“我在山上修上个一间房大的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