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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3三刻拍案惊奇 作者:明.梦觉道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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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峻: 
    
    谷暗不容日,山高常接云。 
    
    石横纡马足,流瀑湿人巾。 
    
    秦凤仪正没摆拨时,只听得竹篠里簌簌响,钻出两个人来。秦凤仪道:“你是灵岩峒熟苗么?我是你父母官。你快来与我控马,引我峒里去。”这苗子看了不动。 
    
    秦凤仪道:“我是催你粮的,你快同我走。”只见这苗子便也为他带了马进去。过了几个山头,渐有人家。竹篱茅舍,也成村景。走出些人来,言语侏'亻离',身上穿件杂色彩衣,腰紧一方布,后边垂一条,似狗尾一般。女人叫夫娘,穿红着绿,耳带金环,也有颜色。 
    
    见这两个人为他牵马,道:“是你爷娘来?” 
    
    这两个回道:“道是咱们父母官。” 
    
    一路引去,听得人纷纷道:“头目来了!”却是一个苗头走来。 
    
    看了秦凤仪便拜道:“恩人怎到这个所在来?”凤仪一看,正是船上不杀他的强盗。 
    
    秦凤仪跳下马道:“我在此做了个融县县丞。府官委我来催粮。” 
    
    这苗目道:“催粮再没一个进我峒来的。如今有我在;不妨且到我家坐地,我催与父母。” 
    
    到他家里,呼奴使婢,不下一个仕宦之家。摆列熊掌、鹿脯、山鸡、野味与村酒。秦凤仪叫那人同坐,那人道:“同坐,父母体便不尊了。”便去敲起铜鼓,驼枪弄棒,赶上许多人来。 
    
    他与他不知讲些什么,又着人去各峒说了。不三日之间,银子的、布的、米谷的都拿来。那人道:“都要送出峒去。”自己与秦凤仪控马,引了这些人相随送到山口,洒泪而别。 
    
    秦凤仪自起地方夫,搬送到府,积年粮米都消。二府又道他得峒苗的赃,百般难为。 
    
    恰喜得一个新太府来,这太府正是窦员外。临出京时,去见内阁。内阁相见道:“这地方是个烟瘴地方,当日曾有一个狂生妄言时政,选在那边融县做个县丞。这个人不知还在否?但是这个不好地方,怎把先生选去?且暂去年余,学生做主,毕竟要优擢足下。” 
    
    窦知府唯唯连声而退。心下便想道:“怎老畜生你妨贤病国,阻塞言路,把一个言官弄到那厢,还放他不过?”想起,正是秦凤仪。 
    
    又怕他有小人承内阁之意,或者害他,即起身上任。只见不曾出城,有一个科道送书道:“秦生狂躁,唯足下料理之。”窦知府看了大恼。 
    
    路经扬州,闻石不磷不在,也不寻访。未到任,长差来迎,便问:“融县秦县丞好么?”众人都道他好。 
    
    到了任,同知交盘库藏文卷,内有“各官贤否”。只见中间秦凤仪的考语道: 
    
    恃才傲物,黩货病民。 
    
    窦知府看了一笑,道:“老先生,秦生得罪当路,与我、你何干?我们当为国惜才,贤曰‘贤’,否曰‘否’,岂得为人作鹰犬。”弄得一个二府羞渐满面,倒成了一个仇隙。 
    
    数月后,秦凤仪因差到府,与窦知府相见,竟留入私衙。秦凤仪再三不肯,道是辖下,窦知府道:“我与足下旧日相知,岂以官职为嫌?”秦凤仪只得进去,把科道所托的书与秦凤仪看了,又把同知的考语与看。 
    
    秦凤仪道:“县丞在此,也知得罪时相,恐人□□(再加)陷害,极其谨饬。年余奔走□□□(不能亲)民事,何尝扰民?反说通贿?” 
    
    窦知府道:“奸人横□(口)诬人,岂必人之实有?便有不□□(实,于)足下何患?考语我这边已改了道: 
    
    一勤莅事,四知盟心。 
    
    秦凤仪道:“这是台臺培植,穷途德意,但恐为累。” 
    
    窦知府笑道:“为朋友的死生以之。他嗔我,不过一削夺而已,何足介怀?足下道这一个知府足增重我么?就今日也为国家惜人材,增直气,原非有私于足下。”因留秦凤仪饮: 
    
    作客共天涯,相逢醉小斋。 
    
    趋炎图所丑,盛德良所怀。 
    
    两个饮酒时,又道:“前娶小妾,已是得子。去岁丧偶,全得小妾主持中馈。”定要接出来相见。 
    
    自此,各官见府尊与他相知,也没人敢轻薄他。只是这二府与窦知府合气,要出血在秦凤仪身上。 
    
    巡按按临时,一个揭贴,单揭他“采木冒破,受贿缓粮”。过堂时,按院便将揭帖内事情,扳驳得紧。 
    
    窦府尊力争道:“采木不能取木,虚费工食,是冒破,他不半年采了许多木头。征粮不能完粮,是得钱缓,他深入苗峒,尽完积欠。还有甚通贿?害人、媚人难为公道?”这会巡按也有个难为秦凤仪光景,因“害人、媚人”一句签了他心,倒避嫌不难为他。 
    
    停了半年,秦凤仪得升同州州同。窦知府反因此与同知交讦,告了致仕,同秦凤仪一路北回。秦凤仪道:“因我反至相累。” 
    
    窦知府道:“贤弟,官职、人都要的。若为我要高官,把人排陷,便一身暂荣,子孙不得昌盛。我有田可耕,有子可教,罢了!这不公道时世,还做什官?” 
    
    后来秦凤仪考满,再转彰德通判,做了窦知府公祖,着实两边交好。给由升南工部主事,转北兵部员外,升郎中,升扬州知府。恰好窦知府又荐地方人材,补凤翔知府,升淮扬兵道。 
    
    此时石不磷方在广陵,都会在一处。两个厚赠石不磷,成一个巨富人。呜呼!一言相托,不以女色更心,正是: 
    
    贤贤易色,一日定交。不以权势易念,真乃贫贱见交情。 
    
    若石不磷非知人之杰,亦何以联两人之交。三人岂不足为世间反面寡情的对证! 
    




第十三回 匿头计占红颜 发棺立苏呆婿




    金鱼紫绶拜君恩,须念穷檐急抚存。 
    
    丽日中天清积晦,阳春遍地满荒村。 
    
    四郊盗寝同安盂,一境冤空少覆盆。 
    
    勤勉弦歌歌化日,循良应不愧乘轩。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未做官时须办有匡济之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做官时更当尽展经纶之手。即如管抚字,须要兴利除害,为百姓图生计,不要尸位素餐;管钱谷,须要搜奸剔弊,为国家足帑藏,不要侵官剥众;管刑罚,须要洗冤雪枉,为百姓求生路,不要依样葫芦。这方不负读书,不负为官。若是戴了一顶纱帽,或是作下司凭吏书,作上司凭府县,一味准词状,追纸赎,收礼物,岂不负了幼学壮行的心。但是做官多有不全美的:或有吏才未必有操守,极廉洁不免太威严,也是美中不美。 
    
    我朝名卿甚多,如明断的有几个:当时有个黄绂,四川参政。忽一日,一阵旋风在马足边刮起,忽喇喇只望前吹去。他便疑心,着人随风去,直至崇庆州西边寺,吹入一个池塘里才住。黄参政竟往寺里,这些和尚出来迎接。他见两个形容凶恶,他便将醋来洗他额角,只见洗出网巾痕来。一打一招,是他每日出去打劫,将尸首沉在塘中。塘中打捞,果有尸首。 
    
    又有一位鲁穆。出巡见一小蛇随他轿子,后边也走入池塘。鲁公便干了池,见一死尸缒一磨盘在水底。他把磨盘向附近村中去合,得了这谋死的人。 
    
    还有一位郭子章。他做推官,有猴攀他轿杠,他把猴藏在衙中。假说衙人有椅,能言人祸福,哄人来看。驼猴出来,扯住一人,正是谋死弄猢狲花子的人。这几位都能为死者伸冤,不知更有个为死者伸冤,又为生者脱罪的。 
    
    我朝正统中,有一位官,姓石名璞,仕至司马,讨贵州苗子有功。他做布政时,同僚夫人会酒,他夫人只荆钗布裙前去。只见这各位夫人,穿了锦绣,带了金银,大不快意。回来,石布政道:“适才会酒,妳坐第几位?” 
    
    道:“第一位。” 
    
    石布政道:“只为(我)不贪赃,所以到得这地位;若使要钱,怕第一位也没妳坐份。”正是一个清廉的人,谁晓他却又明决。 
    
    话说江西临江府峡江县有一个人家,姓柏名茂,号叫做清江,是个本县书手。做人极是本分,不会得舞文弄法,瞒官作弊,只是赚些本份钱儿度日。抄状要他抄状钱,出牌要他出牌钱,好的,便是吃三盅也罢。众人讲公事,他只酣酒,也不知多少堂众,也不知哪个打后手。就在家中,饭可少得,酒脱不得。吃了一醉,便在家中胡歌乱唱,大呼小叫。白了眼是处便撞;垂着头随处便倒,也不管桌,也不管凳,也不管地下。到了年纪四十多岁,一发好酒。便是见官,也要吃了盅去,道是壮胆。人请他吃酒,也要润润喉咙去,道打脚地。十次吃酒,九次扶回,还要吐他一身作谢。多也醉,少也醉;不醉要吃,醉了也要吃。人人都道他是酒鬼。娶得一个老婆蓝氏,虽然不吃酒,倒也有些相称:不到日午不梳头,有时也便待明日总梳;不到日高不起床,有时也到日中爬起;鞋子常是倒跟,布衫都是油腻;一两麻绩有二十日,一匹布织一月余;喜得两不憎嫌。单生一女,叫名爱姐,极是出奇,她却极有颜色,又肯修饰: 
    
    眉蹙湘山雨后,身轻垂柳风来, 
    
    雪里梅英作额,露中桃萼成腮。 
    
    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爹娘连累,人都道她是酒鬼的女儿,不来说亲。蹉跎日久,不觉早已十八岁了。愁香怨粉,泣月悲花,也是时常所有的。 
    
    一日,有个表兄,姓徐叫徐铭,是个暴发儿财主。年纪约莫二十六七,人物儿也齐整。极是好色,家中义儿媳妇、丫头不择好丑,没一个肯放过。自小见表妹时已有心了。 
    
    正是这日;因告两个租户,要柏清江出一出牌。 
    
    走进门来,道:“母舅在家么?”此时柏清江已到衙门前,蓝氏还未起。 
    
    爱姐走到中门边,回道:“不在。” 
    
    那蓝氏在楼上听见是徐铭,平是极奉承他的,道:“爱姐,留里边坐,我来了!”爱姐就留来里边坐下,去煮茶。 
    
    蓝氏先起来,床上缠了半日脚,穿好衣服,又去对镜子掠头,这边爱姐早已拿茶出来了。徐铭把茶放在桌上,两手按膝上,低了头,痴痴看了道:“爱姑,我记得妳今年十八岁了。” 
    
    爱姐道:“是。” 
    
    徐铭道:“说还不曾吃茶哩!想妳嫂嫂十八岁已养儿子了。” 
    
    爱姐道:“哥哥是两个儿子么?” 
    
    徐铭道:“还有一个怀抱儿,雇奶子奶的,是三个。” 
    
    爱姐道:“嫂子好么?” 
    
    徐铭故意差接头道:“丑,赶不上妳个脚指头!明日还要娶两个妾。” 
    
    正说时,蓝氏下楼,问:“是为官司来么?”吃了茶,便要别去。 
    
    蓝氏道:“明日我叫母舅来见你。” 
    
    徐铭道:“不消,我自来。” 
    
    次日,果然来,竟进里边。见爱姐独坐,像个思量什么的。他轻轻把她肩上一搭道:“母舅在么?” 
    
    爱姐一惊,立起来道:“又出去了。昨日与他说,叫他等你,想是醉后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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