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世界为伍,我要逃开这世界。”
我羡慕表哥的一切,也渴望过他那种遗世独立的生活。使我伤心的是没有能力
做得到。譬如说,我虽然对学校里学的那点“混饭吃的雕虫小技”很轻视,可也没
有勇气放弃它,回到台南老家当隐士。固然觉得钱是个肮脏玩艺儿,可也舍不得拒
绝老爸每月寄来的生活费,不但不能拒绝,如果他晚寄个三天五天的,我就急得象
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过,虽是如此,我们的言行举止也都有很显著的转变。
我们觉得人人俗气,只有我们三个才超人一等,我们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不去上课,雕虫小技嘛!那么认真做什么?我们轻视钱,所以常常白吃白喝人家,
如果哪个人不情愿嘛,就冠他一个“小气鬼”的帽子。我们不再尊重女同学,见到
她们就故意做出不屑于一看的表情,再不就轻狂地笑笑,说点大胆的话。表哥曾多
次和我们说过他以前的恋爱史,有次他说:“……那次我遇到个女孩子,臭得很,
很摆架子的样子,你们猜我怎么办?我一句话都不说,就跟着她,到没人看到的地
方,就抱住她亲嘴,这以后她就摆不起架子来了,后来我懒得理她了,她还寻死觅
活呢!所以呀,对于这种自以为高贵的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撕破她的假面具。”
表哥的行径使我们佩服,但可惜谁也没有胆子去试他那好方法。我们三个自称“哲
人小组”,走到哪里都一开口就“人生啊”如何如何。再不就尼采怎么说,叔本华
怎么说,那瞎了一只眼的沙特又怎么说,什么空虚、荒谬、模式、焦虑,理论多极
了,谁要不愿听或听不懂,我们就骂他一声“俗气”。在寝室里,我们每天高谈阔
论,而且也不光是“清谈”了,谈的时候,总是有烟有酒,有炒花生和卤鸡翅膀,
我们又吃又喝又谈,想谈到几点就是几点,绝不理会牟肃吾如何抗议,他抗议,我
们就说他干涉我们自由。他说:“我不能不睡觉呀!明天要上课呢!”我们就说:
“大俗物,你那么一本正经的做什么?你以为你要活几千年吗?不及时行乐的才是
傻瓜,来跟我们一起吹牛罢!”牟肃吾总是摇摇头,叹口气,不是钻到床上去睡觉,
就是坐下来看书,有时就老气横秋地来上一句:“你们啊!将来会后悔的。”
我们会后悔?他这位愚兄也未免太富于幻想了。我们自然不会理会他的话,还
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忠实于自己的意志,有时我们前一晚吃的东西掉在地上,
第二天招来些蚂蚁,牟肃吾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的收拾干净,我们看了也无动于衷,
这也有表哥的话为根据,他说:“大智大慧的人用头脑,俗人用手,那些鸡毛蒜皮
的小事,应该由平凡的人做。”一屋子人里,数来数去就是牟肃吾最平凡,理所当
然归他做。
我们十分瞧不起牟肃吾,认为他就是平凡与庸碌的化身。但对表哥的崇拜,已
达于极点, 我们也学着他那样, 把鬓角的头发留长,说话也学他的声调,当我们
“清谈”的时候,准都会来上一句:“表哥这么说的”以壮自己的声威。
有次,我们谈起超人哲学和存在主义,正好牟肃吾那个大俗物在闷着头看书,
也不知道他那天情绪欠佳还是有心挑战,竟和我们抬起杠来。
“什么超人,呸!算了罢!你们那个什么表哥,不是我批评他,他这个人是顶
不负责任的,把这些荒唐的论调灌输给青年人,算是什么意思?”牟肃吾把他的黑
面孔从书上抬起来,做出正气凛然的样子,眼珠子瞪得滚圆。
“哦?你居然批评我表哥?”小张斜歪着头,很轻视地说。
“我批评他又怎么样?跟你们住在一起快一年了,差不多就听你们表哥长表哥
短的天天唠叨,他要真是个值得你们崇拜的人也罢了,可是他一点也不值得你们崇
拜。他之所以能‘逃开这卑俗的社会’,做超人、做隐士,只因为他有个好爸爸,
给他留下了大多的钱。假如他象我,要先摆几年牛肉面摊子,才能有钱念书的话,
看他能不能做什么超人隐士?”牟肃吾比划着两只大手,冷笑着说。
“天哪!你居然把你跟我表哥比!”小张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愚兄啊!你就是再用功再努力,一个人的力量又有多大?顶多不过是
个螺丝钉而已。”唐远举举小手指头。
“其实整个社会就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螺丝钉组成的。能做个有用的螺丝钉也
就不错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愚兄啊!拜托你不要开口社会闭口社会的好不好?你就是穷忙到累死又有什
么价值呢?人的生命这么短,几十年一过,谁还不是一伸腿一闭眼,呜呼哀哉而已。
你做个无足轻重的螺丝钉又有什么用?别说不会有什么大成果,就是有,难道你带
得走吗?”我趁机给他灌输真理。
“那才怪了,我做螺丝钉是我为人的责任,为什么先计较成果?再说,有成果
的话,也不见得非得象搬家似的全带走。人的一生是不算长,好在人是个群体动物,
一代传一代,这一代的成果给下一代去用。如果人人都嫌螺丝钉太小,不肯做,这
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幸亏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傻子?心甘情愿的做螺丝钉,我们才
有这么舒服的日子过。如果全世界尽是你们这样聪明的高人,说不定到今天我们还
得点油灯坐马车呢!更别想有这么好的大厦让你们坐在里面高谈阔论了。”他又把
眼珠子瞪得老大的。
牟肃吾的话, 说得我们哑口无言, 谁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证明自己没有享用
“傻子”留下的成果,也没理由反驳他说“螺丝钉”无用。但当我们把他的话说给
表哥听的时候,表哥就说:
“未来多渺茫啊!用得着他去管吗?我可不做什么螺丝钉,我活着是为自己。”
表哥的话使我们更看清了牟肃吾的顽固愚蠢,他那套傻子哲学和螺丝钉哲学一
文不值,取笑之余,又奉送了他一堆绰号,什么牟俗(肃)老、俗物、牛眼睛等等。
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三位哲人,都有一两门功课要重修,不重修的功课
分数也不高,父亲一看我的分数单就把眉头皱得铁紧:
“你这一年都做什么啦?钱花得那么多,分数得的那么少。阴阳怪气的,说什
么你都不往心里去,好象也不在你眼睛里,你到底是怎么了?嗯?”
尽管老爸脸色难看,我也不在乎,心想:“我跟你的代沟是越来越深了,如今
我的思想更不凡,见解更深刻,你哪里能了解呢?你呀!已经落伍了。沙特说……
表哥说……”
“喂!先生,已经到了,你要在哪里下车呢?”司机问。
“就在这里停下来罢!我走过去也是一样。”我说。
“那我还是开车送你过去罢!”他热心地说。
“不必,我想走走,想晒晒中部的太阳。”我说着走下车来,觉得他对我这话
一定不懂,又加上一句:“多年没来啦!好象什么都稀奇似的。”
“啊!是的,是的——”那司机接过车钱。
我迎着阳光往前走,心里在想,要是办完公事时间还早的话,是不是该回母校
去看看——
真没想到,回程时还是那部车子。办完事走出来,时间才四点刚过,太阳照得
到处都亮堂堂的,我慢步踱着,心里算计着该立刻坐车回去呢?还是在台中逗留一
下?怀怀旧?
又是突如其来的“刷”的一声,一辆红色的计程车在我旁边煞住了。
“先生,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一张熟悉的、笑嘻嘻的面孔,还是那个司机。
“你在等我?”我诧异地问,坐了上去。
“刚才又跑了趟这里的生意,正要回去,就遇到你先生出来。”他已经把车子
开到大路上。“去哪里呢?车站吗?”
“就开到车站罢,正好赶上下一班火车。”我说。车子迎着脉脉的斜辉在路上
奔驰,我沉默地靠在坐位上。
“唔!我看还是先到大学罢!到母校看看也是好的。”我又说。
“是啊,是啊!回去看看嘛!”那司机说。声音里透着赞同的意味,仿佛很了
解我的心情。
“你进去看罢!我等在这里。”到了大学,那司机说。
“好,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我说着走进了校门。
啊!这是我的母校,曾经盛过我一生中最宝贵时光的地方。我象个自小离家的
孩子,又回到母亲的身边,心里有悲有喜,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两只眼睛不住地搜
索着、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中,已有回过头用好奇的眼光研究我的。
“你们觉得我奇怪吗?十几年后,难保你们的心情不和我今天一样!”我心里
说。正想转身,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孩子使我蓦然一惊,我的眼光不由得就跟住了她。
“她多象叶清涓!”我想。可是叶清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曾是我好友的
女朋友、一个女同学,如今是人家的妻子罢了!……
那个暑假回到学校,小张见面就忙不迭迭地告诉我:“唐远的女朋友真的来了,
想不到这小子真能泡上这么高级的妞儿。叶清涓真的很漂亮,才来了两天,已经名
满全校,咱们的唐远已经成了众男士忌妒的目标了。”
当天下午我就见到了叶清涓。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全心震动,“啊!她不就是
我在脑子里描绘了多时的那个女孩子吗?”我心底惊呼。真的,她那垂肩的秀发、
柔长的身段、两只又清又深的美目、飘逸的动态,对我一点都不陌生。我曾打过主
意:有天遇到我理想的女孩,就不顾一切的去追求,不管后果如何。但她是唐远的
女朋友,这一点是我的想象中和计划中都没有的。我轻视一般的道德观念,也不在
乎别人怎么批评我,可是我矛盾了考虑了很久,还是压下了这点感情的火苗,不让
它冒出来,唐远到底是我亲如兄弟手足的好朋友啊!我怎么能?我怎么忍?唐远把
叶清涓带进了我们的哲人小组。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见了她就觉得浑身局促不安,
不敢抬头。
叶清涓真的如唐远所形容,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孩子”。她不谈衣装,不
谈留学,也不谈电影明星。但当我们谈论人生哲理和尼采、叔本华之类的名字,她
那对半掩在卷发下的大眼睛就格外地光彩起来。有时还发表一点感想和意见,显示
她实在不是一个凡俗的女孩。
经过了一段痛苦的挣扎,我把对叶清涓的感情埋葬了,或许说是升华了。我不
住地为她和唐远祝福,愿他们永远相亲相爱,得到最美满的结果。当然,我对自己
这种心理也不免感到矛盾,不光是基于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因为“有情人终成
眷属”的传统观念,与我反对婚姻形式的论调太相冲突。可是,有时我又想,如果
我的姐姐和妹妹,不经过结婚程序就和入同居的话,我会愿意吗?当然不。这种言
行不能一致的现象常使我对自己失望。但,无论怎么说,我是希望叶清涓和唐远能
有最好的结局,走上结婚的路。
可是,问题又来了,常听母亲和出了嫁的姐姐说:“女人一结婚就完全属于家
庭,丈夫孩子,加上开门七件事,任你有什么才华也给你磨得光光的。”我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