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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她仍笑眯眯的,可站着不动。
“不做什么。新婚之晨,你干嘛起得那么早?”
“给你做早饭。”
“看你,一点罗曼蒂克的气氛也没有。”他噗的一声笑出来。
“谁有你那么多的罗曼蒂克气氛呀!我的张生。”她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那声音很轻,她一生也没有放声笑过……
抗战终于胜利了,他带着妻儿回到上海。
他决心要改善家中的生活,也想看看外面广大的世界。因此,他接受了商船上
“大管轮”的职务。
临行前,他把家搬到公司的眷属宿舍里。那是一层楼里的一套房间——宽宽敞
敞的四间房。看到妻儿住得满意,又有同事们的家眷做伴,他便很放心地出海去了。
那是他们一家人初次别离。
海上生涯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常常连看好几天看不到陆地,眼前永远是天连着
水,水连着天,茫茫无尽的远。
他怀念家中的娇妻幼儿,一空下来,就拿起纸笔来写上一段,那上面全是些刻
骨相思的话。每到一个码头,同事的海员们很多上岸去找女人寻刺激。而他却是买
邮票打信箱,寄起那些相思的话。
海上的日子过得慢,生活就象嚼过了头的口香糖,一点味道也没有。当风平浪
静的晚上,别人都熟睡以后,他喜欢独自在甲板上散步。海上的晴朗之夜更勾起旅
人的乡愁,天上颗颗欲坠的繁星,使他悠然忆起昔日的嘉陵江畔。“娟,想念是这
么折磨人的呀!”他曾对着大海叹息。
“娟,你不该的,不该背叛我啊,我是怎么样对待你的?我们一向是相爱的,
你为什么?——”老人多皱的嘴唇对像片喃喃着。他又想起那以后的日子!——
他曾想到离婚,对于一个不贞的妻子,还有可留恋的吗?但每当他下这样狠心
的时候,又仿佛有一丝温柔的力量牵引着他。于是,他对自己说,是为了孩子,孩
子需要父母双全的家庭。于是,日子就那样拖下来了。
他早下了决心,再出海的时候,也要和别人一同去寻欢作乐,要报复,要找刺
激。他真那样做了。但并没得到预期的快乐,反而觉得自己肮脏得象阴沟里的泥鳅。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原来丰美的胴体枯萎了,黑色的头发
变白了。撩人的娇羞变成了阴沉。她和他一样,老得很快。他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她伺候他,照顾他,尽她应尽的义务,但彼此之间是冷冷的,两个人都怕单独相对。
因此,他们最担心孩子不在家,孩子是两个人共同的依附。
“爸爸,爸爸——”
“啊?”老人吃了一惊,自冥想中醒来,看到扎着白色围裙的斐瑛站在眼前。
“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我叫两声你都听不到?”
“唔,我——我想你妈一生也没过着好日子,想想在重庆那一段,多苦!”老
人原是说来掩饰的,但竟真的叹喟起来。
“是啊!妈也常说,那段日子真苦。”斐瑛顺着父亲说。一边用困惑的神情打
量着他。“其实,妈总念着那段日子。她说,你那时候的薪水只够住草房,吃最简
单的饭食,没钱给我和弟弟买奶粉。幸亏她的奶多,把我们两个喂得胖胖的。她说
她用破袜子给我做的洋娃娃、用火柴盒子给弟弟做的小飞机,邻居的孩子们看了都
喜欢。”她说着想起了现实的问题。“啊!我是来问你晚饭要吃点什么?下点面条
好不好?”
“不好。”老人斩钉截铁地口气。“我不饿,也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他又是那种表情,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的觑着,对着窗子上的几点残晖。“唔——我
看,事情也办完了,你明后天就回去算了,大虎老住在朋友家也不放心。我嘛!一
个人是没关系的。”
“其实大虎住在梁家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外婆的事他不能来,真是不应
该。不过也真没办法来,他正不舒服,又正赶上考试。”这点她真的觉得很抱歉,
已说过好几遍。
“我知道。”老人理解地说。眼睛还是对着窗外。
“爸爸,我看你也就跟我回南部住一阵子吧!你一个人怎么过呢?启良要明年
才从美国回来呢!你就算跟我做伴嘛!”斐瑛的视线落在老人的头顶上,他那些花
白的头发在夕阳的辉映中显得格外的白。
“不必了,我人老了,搬来搬去的太麻烦。”老人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懒懒的。
“那你就不要搬来搬去的,干脆跟我们一起住好了。叫大虎跟龙龙两兄弟住一
间房,让出一问房来给你,不就得了吗?”
“不,那不好,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老人固执地摇头。
“有什么不好?妈妈在,这是个家,妈妈不在了,这还算个家吗?”
“唔——”老人不再做声了,心里承认女儿的话是对的。不管两个人怎么冷淡,
有她在,家是个家。她不在,家已经不是家,只是一个孤老头子住着一幢房子罢了。
斐瑛也不再说话,屋子里膨胀着一股掺着伤感气味的沉闷。她犹豫了好一阵,
终于脱口而出。
“爸爸,你爱妈妈吗?”
老人仿佛没听见,不动,也不答复,但眼睛完全睁开了。
“你还是爱妈妈的,不是吗?”
“你别问得这么可笑,这个年纪的人,什么爱不爱的!”老人慢吞吞地说。挺
了挺脊背,坐直了些。
“爱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斐瑛不以为然的。
“我和你妈……”老人说着陷入沉思。
“你和妈不是曾经很好的吗?我还记得一些刚到上海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你和
妈妈都很爱笑,两个人常说笑话,妈妈总爱叫你‘张生’,那时候真好,一家人过
得多和乐。”斐瑛注视了老人一会儿,见他仿佛沉在回忆中,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又说:“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和妈妈突然就不好了,变得冷冷淡淡的,家里的
日子……”女儿也不愿再说下去了。
老人一语不发,又闭上了他松弛的眼皮,象似睡着了。斐瑛见他不愿答话,也
就知趣的不再多嘴。正当要出去的当儿,她忽然听见老人阴森森的声音。
“你忘了你妈妈曾经对不起我?”
斐瑛如被雷轰了一下,浑身震动。
“妈妈曾经对不起你?这怎么可能?”她怀疑而茫然地说。
“你忘了,你亲口告诉过我的。”老人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她女儿。
“我?——”斐瑛惶惑地迎上老人的目光。
“你忘了我第一次出海回来,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对你说什么?”
“你说,妈妈和他弟弟睡一张床。妈妈对表弟说:‘你这张生’。”老人的声
音里透着酸涩和愤慨。
斐瑛愕然了,她努力地搜索着记忆。是啊,在记忆深处隐约有那么回事,爸爸
牵着她的一只手,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头顶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一面
舔着爸爸从外国带回来的棒棒糖,一面和他谈着话。
“斐瑛,爸爸不在家,是不是表舅来了?”爸爸问。
“是表舅来了。爸爸,表舅真好,他带我跟弟弟出去玩,给我们讲故事,买蛋
糕和冰淇淋给我们吃,总陪我们玩。”
“唔,你们出去玩,妈妈没去吗?”
“妈妈只去过一次,她说她要留在家里做饭。”她连连舔了几口棒棒糖又说。
“我问妈妈,表舅是谁?妈妈说是她弟弟。爸爸你看多好玩,我有个弟弟,妈妈也
有个弟弟。爸爸,你有没有弟弟呢?”
“我没有。”爸爸隔了一会又问:“瑛瑛,妈妈晚上和你睡一张床吗?”
“不,我和弟弟睡一张床。”
“那么妈妈和谁睡呢?表舅又和谁睡呢?”
这问题多好玩啊!象猜谜似的。她歪着头一想,答案就出来了。“妈妈和表舅
睡一张床。”
“瑛瑛,你没瞎说吧?”爸爸停住了脚步。
“没有,妈妈和她的弟弟睡在一起嘛!”
“啊?——”爸爸的声音怪怪的,又问:“你听到妈妈和表舅说过什么?”
“说——”她眨眨眼睛,灵机一动:“妈妈对表舅说:‘你这张生’”
“瑛瑛,不要再说了。走,我们回去。”……
往事象一片模糊的影子,在斐瑛的眼前若隐若现。
“爸爸,你为什么要问我那样的问题?只因为表舅来我们家做了几天客吗?”
她带几分气愤地问。
“我自然有理由要问。”老人也忿忿地说。“船靠岸的前两天,三副许志成在
甲板上遇到我,对着我不怀好意的笑。他和我向来不对付,他太太和你妈妈也合不
来。我和你妈的感觉是:只要我们家遇到不如意的事,他们就会幸灾乐祸的高兴。
那天看到他那神秘的表情,我就一肚子火,问他:你怎么这样高兴?”……
那一切象一本清晰的连环图画,在他脑子里翻动着……
“船快靠岸了,要回家了,我怎么不高兴?”许志成眨眨眼,又笑了,“你不
也要回家了吗?”
“我是要回家了,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也笑笑。
“希望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才好。”许志成带点调侃地抓抓头。
“你是什么意思?”他逼着许志成问。
“没有意思,你别跟我凶,最好回家去看看。”许志成轻蔑地说。
他丢下许志成,在甲板上大步地绕了几圈,太阳象火球似的照在头顶,他全无
知觉。“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做了什么。”惊疑、困惑、羞愤,象一面大网,
把他裹住了。
船终于回来了,是半夜靠的岸,他象一只惊慌的兔子,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跑去。
他敲打着紧闭的门。种种复杂的情绪,化成一股力量流入他的手中,他敲打得
好用力,声音好大。
门呀的一声开了,站在门里的,正是他日夜思念、又让他惴惴不安的娇妻。她
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惊愕地看着他。
“不是说明天早上船到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她开门,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把门关上。
他一言不发,只仔细地打量着她。她那发育得过份成熟的身体、丰满的乳房、
面颊上闪动的酒涡,都让他觉得有点邪恶。但当他触及她的目光时,那里面的赤诚
和深情就深深地感动了他。“她是好的,纯洁的,完全属于我的。”他想。
于是,他从茫茫无垠的大海,又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他展开疲惫的双臂,把
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那一夜,是个什么样的旖旎之夜啊!
第二天起来, 红红的太阳映满窗子, 屋里静悄悄的,桌上留的纸条上写着:
“我去买菜,孩子们上幼儿园。希望你多睡点觉,早饭热在炉子上。娟”
他独自吃着早饭,家的温暖和嘴里的东西热呼呼的一起下了肚。
空荡荡的屋子使他感到寂寞,外面的阳光又那样诱人。他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出
去,预备在附近逛逛。走了没几步,就涌来一阵脂粉香,跟着那香味,是一片女人
的谈话声。
“这下子好等着看热闹了,张先生回来了呀!”
“她也太不象话了,偷人也罢了,还光明正大地留在家里睡。”
“你看她一笑起来那副嗲样子,就知道是个不老实的。”
他听得出说这话的是眷属宿舍里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