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人。记得有次志翱煞有介事地红着脸对我说:他和白梅君是生死同心、要一生厮守
在一起。我就笑他“肉麻”,他气得骂我是“死木头”,什么爱情感情的全不懂,
只懂钢啊铁啊的和造机器,到后来他倒真和白梅君订了婚,可是没有人想到他们会
分手。我始终不能了解,象志翱那样重感情的人,怎么会中途变了心,突然和莫妮
结了婚……
“莫妮,亲爱的,假如你不介意的话,就先去睡,我想和启明多谈谈,他明天
一早就要走呢!”志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当然,你该和启明多谈谈。可是,亲爱的,你总得送爱华上床,给她讲个故
事吧?”莫妮说着,好脾气地笑笑,为我解释:“就是爱华和她爸爸最亲,每天都
是志翱送她上床。”
“可不是,就是我的小女儿和我最好。”志翱说着把爱华拉在怀里,用手指轻
轻地梳理她乌黑的头发。“爱华,明天爸爸再教你念首诗好不好?”
爱华笑着点点头,志翱也满意地笑了。
当他们一家人都出去后,我就踱到花窗边的书架前,看那上面的书。其中只有
两本是中文的,一本是《唐诗三百首》,一本《古文观止》。我顺手拿起《唐诗三
百首》翻开,发现那本书已经很破旧,连纸都泛黄了。在头一页上有两行娟秀的小
字:“愿这些小诗能帮助你排遣一些思乡之苦。梅君”。对着那些字,我怔了一下,
又把书放到架上。
“你看,我在西德这么多年,就靠那两本中文书,都快看烂了。”我回过头,
发现志翱站在门口。
“你想看书,那容易,我回去给你寄些来。”我坐回沙发上,轻松地说。
“那好极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不过,老张,你可千万别忘啊!有时候真想看
看中文书。 ” 志翱说着走进来,打开酒柜,拿出一瓶白色的樱桃酒,倒了两杯。
“老张,为我们的见面碰碰杯吧!”
我举起杯来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志翱,在西德这么多年,你一定过得很习惯了吧?”
志翱沉吟了半晌,牵着嘴角嘲弄似地笑笑。
“谈什么习惯不习惯?就是这么个生活嘛!”他耸了下肩膀,酌了一小口酒。
又说:“和充军差不了多少!”
“哦!……”我端起杯子,轻轻地呷了点洒。
志翱斜靠在沙发上,重重地长吁了一口气。
“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老同学们都好吗?X大好象有不少人在台湾嘛!”
过了好一阵之后,他才悠悠地说。
“我们当时那一群,一大半都在,你还记得小邓吧?上个月他女儿出嫁,我和
庆萱也去吃了喜酒,遇到好多老同学,胡浩、郑永刚、韩国梁……”
“胡浩?不是哲学系那个,我老叫他胡搞的吗?”志翱眯起眼睛,一副回忆的
神气。
“你现在可不能叫人家胡搞了。胡浩是真搞了一些名堂出来。不但是大哲学家、
名教授,而且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对了,你不记得和我们住对面寝室的薛子平
吗?现在可不得了,成了实业巨子了。橡胶厂、化工厂,全有。胖得面团似的,是
货真价实的千万富翁……”
“薛子平?不就是那个外号叫薛平贵的大个子吗?”志翱打断我的话,“我记
得他很爱唱戏,可是唱来唱去总是那一百零一出的《武家坡》。”他说着就笑出声
来。不知是否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的脸色转变得红润了一些。心情也渐渐开朗了。
尤其当他放声一笑的时候,我仿佛就看到了以前的志翱。
“对, 就是他。去年他还登台露了一手呢!还是《武家坡》。哈哈!X大的校
友一大半都去捧场了。”我兴奋得又笑又说。
“小李,李同样也在台湾吗?”志翱感兴趣地问。
“也在。他以前不是和你一样,篮球队的五虎之一么?现在可不行了,他膀子
害风湿痛,举手都不容易,更别提投篮了……”接着我们就大聊特聊起来,但多半
是我说志翱听。
我叙述着台湾一些老同学的近况和趣事,志翱听得津津有味,他不时地品酌两
口酒,脸上浮着兴奋的笑容。
“你们在台湾过得好热闹!”听我大谈大讲了一阵之后,志翱羡慕地说。
“最热闹是开校友会的时候。今年的校友会是元月间开的嘛!我和他们说要来
看你,大家都叫我别忘了代他们骂你一顿!他们说你在西德得意,就忘了老朋友,
从来不写信,真是不应该。”我半认真半开玩笑的。
“他们都还记得我!……”志翱坐直了身子。
“怎么会不记得?聚餐的时候,我和胡浩、薛子平、王大钧他们一桌,从头到
尾就谈你, 他们说你是X大的光荣,叫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台湾讲讲学?让老同
学们也借你的面子光彩一下。”一杯酒下了肚之后,我的话就多得说不完。
“啊!”志翱突然象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又靠在沙发上。
“你知道胡浩还说什么?他也真绝,现在还是满嘴的笑话。他说看到小笼包就
想起你。你们不是比赛过吃小笼包子吗?结果是谁赢了?”
“胡浩。他人小肚子可大,比我多吃了三个。”志翱把嘴唇嚅动了几下,一副
兴味索然的样子。“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啦!小笼包子,我从到了外国就再没见过。”
他说完就一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灌了进去。
我又说了一阵,志翱却不太有什么反应,只把手上的空杯子转来转去地玩着,
眼光直直的,仿佛在思索什么。于是,我也不再做声。两人之间横着一股难堪的沉
默。
“校友会,梅君也去了吗?”志翱突然问,声音很轻。手上停止了玩弄那个酒
杯。
我微微地怔了一怔,说:
“今年是第一次来。我们和她也十几年没见面了。”
“哦?”志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开始转动酒杯。“她过得不错罢?也该
结婚很多年了吧?”完全试探的口吻。
我看着志翱那副颓丧的神情,说不出是反感还是同情。老实说,关于志翱移情
别恋这回事,所有的人都同情白悔君。很多人骂志翱没良心、忘本、在外国混得出
人头地就不念旧情。记得那次自梅君来找庆萱,告诉她志翱已在外国结婚时,脸色
惨白得吓坏人,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当着人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可是那种绝望与心
碎的表情是瞒不了人的。我一向维护志翱,但对他背誓负心这件事却不以为然。
“你还记得她?”我无法掩饰对他的不满。“你结婚三四年之后她才结婚的,
先生是个建筑师,很忠厚的一个人。白梅君也变老了,不过,还是个漂亮人。在校
友会上见到,庆萱就请她来家里吃饭,她说最好等她大孩子考完联考再聚。现在联
考早过了,可还没听到她的消息。我和庆萱都感到她不太喜欢和以前的同学来往。”
“是这样啊?”志翱一手托着腮,又思索什么。
“志翱,我问你一句话。你们当时那么好,白梅君等你那么多年,你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就和莫妮结婚了呢?”我存在心里多年的疑问忍不住冲口而出。
志翱把酒杯轻轻地放在桌上,又把托着腮的那只手拿下来,坐直了身子,重重
地垂着眼皮。
“我知道我不该。我甚至不承认是变了心。”志翱慢悠悠地说,一脸的凄苦。
“外刚勺生活太孤单、太寂寞了。这种寂寞不是你们在台湾的人能了解的。这里的
学位不好念,我又没钱,就更拖得长。那时候梅君写信总催我回去。我想,留学好
几年,怎么能没得到学位就回去呢?就这样拖下来了。莫妮是我房东的女儿,天天
见面,对我很照顾。日子久了,也就,也就……”他说着——说着就顿住了。过了
半晌,却突然把头一仰,说:“其实要是听梅君的话回去就好了,到底也没念出那
个博士学位来。”
“你说什么?你不是?不是——”我大感惊异。这么多年以来,谁不知道志翱
是工学博士,驰名世界的科学家、造船专家,我们X大的光荣。
“我什么也不是,连陈志翱也不是了。”志翱冷冷地说。
“这怎么可能!象你,志翱,你的功课那样好,人又优秀聪明——”我简直无
法道出心里的惋惜和惊异。
“莫妮怀了美丽卡。”志翱紧缩着眉,额上皱纹就更明显地现了出来。“她出
身不高,那时候在理发店给人家修指甲。但是我不能昧良心,总得负起责任来。于
是,我就结了婚,放弃了快要到手的学位。”
“哦!原来是这样!”我只有连连叹息。
“这些年,我象个孤魂野鬼似地在这个地方,活得一点都不愉快,太太孩子全
是百分之百的洋人,在思想上没有一点相契之处。工作不得意……”他的声调里充
满苦涩。
“不过,莫妮是个很贤惠的太太,爱华又那么可爱。而你,志翱以你的才学智
慧,有没有那个博士头衔又算得了什么?你照样可以做研究、写论文。”我试着安
慰他。
“写论文?做研究?”志翱冷冷地笑起来,“我第一个上司是大学毕业的,就
怕我比他强,我写了论文他禁止发表,也不许我做研究工作,每天就叫我拉计算尺
算东西,一拉拉了六七年。科学这玩艺,每天都在进步,拉这么多年计算尺还能不
落伍吗?后来换了上司,这个上司年纪比我轻十来岁,是个博士,可是什么新东西
也拿不出,只会摆架子骂人。我曾经要求他允许我到研究部门去,他把脸一板,眼
睛一瞪,说:‘不可能!’”
“于是,我只好继续拉计算尺。”他吁了一口气,又说:“我不能不听他们的,
一家人等着吃饭,总不能把饭碗打破。从去年起我又换了新上司,这回我什么想头
也没有了,就老老实实地拉计算尺,下了班就回家剪草修树刷房子。”志翱忿忿不
平地说完,又干笑了两声,仿佛肚子里除了装着满满的牢骚之外,就没别的。接着
又自嘲地说:“拉计算尺就是我的事业。”
我定定地望了志翱一会儿,忽然来了灵感。
“志翱,回去吧!还是在自己的地方好,象你这样的人,回去一定会受到重视,
何必在外面受这样的苦。回去还可以和老朋友在一起。”
“我不能回去。”志翱用拳头轻敲了一下桌子,断然地说。“以前都没回去,
现在年华老大,一事无成,回去做什么?”
“志翱没有人会那样想,朋友们一直以你为荣,”
“以我为荣?哈哈……”志翱尖着嗓子怪笑了两声,接着又恢复了阴沉的脸色,
长叹一声,“算了,不谈了。如果我回去,家里那几口子洋人怎么办?”他说着拿
起桌上的酒瓶,满满地倒了一杯,一口气就喝下去一半。
“志翱,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张,你知道,接到你的信说要来,我多少天都不得安稳,实在想不出该不
该见你,矛盾得很。最后,还是友情战胜了面子,我不能不见见我的老朋友。”
“志翱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是什么样的朋友啊!”我痛心地说。
“不要再说了。老张,人都有自尊。”
屋子里膨胀着一股难忍的郁闷。我抬头看见壁上的大挂钟正指着五点半,才惊
觉到我们足足聊了一夜。
“你看,我们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