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气!”志翱说着打开车门。
我坐定之后,他小心地关上门,才自己上来,发动车子。我发觉他的动作缓滞
而机械,往日那种运动员特有的敏捷劲儿全没了。
车在沿着海岸的公路上奔驰,我愕愕地注视着海面上的滚滚波涛,心中感到很
惊异,几乎无法接受这个陌生的志翱。记得在上海时,每听到谁说话里夹英文字,
志翱就会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这是个‘假洋’。”而他自己呢?从见面到现在
不过半小时的光景,话里夹了多少德语!尤其他的口音,听着可真古怪,仿佛是外
国人说中国话,别别扭扭的。
“汉堡这一带的天气就是这个样子,常下雨。”志翱望着车上的雨丝,郁郁地
说。
我把眼光从海面上调过来转向他,心里可就在纳闷,怎么他的谈话内容就总离
不开天气呢?
“是哦!旅行的人就怕下雨。”我心不在焉地应着。
“庆萱好罢?你们的孩子都不小了吧?”志翱问。
“她倒还好,就是有点风湿病,天一冷就背疼。我们老大去年大学毕业,老二
在念大三。”我的嘴上说着,眼睛却注视着车窗上那两支雨刷。雨水在它们的拨动
中,一批去了,一批又来,无止无尽的。好多被时光拨去的往事,也被那些雨水冲
了回来。“志翱,你在外国这么多年,总是过得很好的吧?中国人能以研究科学在
欧洲立脚,不是容易的事。”我关切地问。
“我吗?哈哈——”志翱以一笑代替了回答。那笑声听来似得意又似谦虚,甚
至有些自嘲的味道。总之,非常复杂、古怪,在我的记忆中,从没听他这么笑过。
我沉默地不再说什么,脑子里却一阵阵地涌出学生时代的片片断断的生活情景,
那里面的主角自然是志翱。我用了好大的劲,也无法把那时候的志翱与身旁的志翱
连在一起,那情形就象无法把一棵冬天的枯树和一片春天的绿野放在一起一样。如
果说我对这次的来访后悔了的话,似乎太过分了。但老实说,我是失望的,二十几
年的时间,我们都由青年度过中年,即将进入老年了,谁也不会没有改变,但就是
外貌变了吧,难道人的生性也会变吗?我简直就想不通,是什么把志翱变得这样阴
阴沉沉、唯唯喏喏、不干不脆的。
车子停在一排围着木栏杆的矮墙外。
“我们到了。这地方离城是远了一点,不过,离厂近。”志翱解释着,引我走
进院子。
这是一幢很小巧的两层楼房,白色的灰粉墙,绿色的百叶窗。许是因为下雨的
关系吧,有几扇百叶窗是关上的。院子不是很大,里面花草树木可很多,收拾得整
整齐齐,和我所见到的一些典型欧洲式住家房子一样。
“这地区真好,又清爽,又安静。”我环顾四周,吸了两下鼻子。“空气多新
鲜!这房子是你自己的吗?”
“房子倒是自己的,空气也够新鲜,后面就是树林嘛!”志翱指着屋后面暗幽
幽的浓密树林。
“我平日下了班就剪草修树,呼吸新鲜空气,呵呵!”三分调侃七分自嘲的口
气。
我跟在志翱的背后,上了石阶。阶上满是潮湿的落叶,脚踩在上面,发出咕叽
咕叽的声音,听得教人好不舒服。
“又是这棵栗子树作的怪!”志翱对着屋前的一棵大树狠狠地说,然后又转过
头来对着我:“老张,小心,别摔着!”
随着志翱的话,阶上的门开了。在门里柔和的灯光下,站着一个浅黄色头发的
中年西方女人。她胖胖的身材,圆圆红红的脸,正以和蔼的笑容迎接我们。
“莫妮,这是启明。”志翱用德语说。走上去在莫妮胖胖的颊上吻了一下。
“启明,你好!”莫妮向我热烈的伸出双手,用汉语说。
“啊?莫妮会说汉语!志翱,你真行,都教会了太太说中国话。”我真的感到
很意外,兴奋得提高了声音。
“她吗?一共就会这两个字。”志翱讪讪地说。
正说着,楼梯上叮叮咚咚地一阵响,跑下来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汉思、爱华,快来叫启明伯伯。”莫妮对孩子叫。
“不,要叫张伯伯。在中国没有小孩子叫大人名字的。”志翱微微地皱了一下
眉。
“叫名字有什么关系!”我用半生不熟的德语说。
“志翱总叫我们要学习中国习惯,糟的是没有人弄得清中国习惯是怎么样的。”
莫妮摊开双手,做个为难的姿势。
“莫妮,启明饿了,饭好了吗?”
“好了,好了。你先带启明到楼上安置一下,这就开饭。”莫妮说着匆匆地去
了。
“我们的大女儿美丽卡不在家,跟男朋友到汉堡玩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来。”在上楼的时候,志翱为我解释。
他顿了一下,又说:“在这个地方,没办法,孩子到了二十岁父母就不能管,
唉!他们全是洋人!”
志翱指引我看三个孩子的房间。每个人的房间都打扫得整齐清洁,墙上贴着他
们喜爱的动物和影歌星的照片,看起来很温馨可爱,令人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幸福的
家,而这个家庭的主妇是个勤劳能干的人。
“志翱,你真让人羡慕,事业、学问、财产、贤妻娇儿,无一不有,都让你占
全了。”在饭桌上,我半玩笑地说。
“哦!哦……”志翱喝着汤,哼了两声。倒是莫妮高兴得眉开眼笑的。
“是呀,志翱是造船厂里资格最老的工程师。这两年厂里裁员不少,可是志翱
的位子老是那么稳固。他比别人能干。”莫妮得意地说。笑眯眯地瞅了志翱一眼。
“我门运气不错,在前年买了这个房子,算便宜,要是现在买怕要贵两万马克还不
止。为了买房子,我们积了几年的钱,连孩子吃个冰棒都舍不得买——”
“亲爱的,该上菜了吧?汤早喝完了。”志翱微微地蹙了蹙眉峰,打断了莫妮
的话。
“我这就去。”莫妮站起来收汤盘,又对我笑笑说:“志翱接到你的信,说你
要来,兴奋得觉都睡不着,你总得多住几天才好……”
“亲爱的,我也想留启明多住几天,可是他明天一早就要走。”志翱似乎有意
掩饰,再度打断了莫妮的话。
“莫妮,和我同来的人都在法兰克福,明天就要动身去法国,所以我明天一大
早就得去归队。”我抱歉地笑笑。
莫妮不停地叫着可惜,端了一堆空汤盘出去了。不一刻功夫,她就捧了一只色
彩鲜明的大盘子进来。
“中国烹饪真不简单!”莫妮郑重地把那个大盘子放在桌子中间。“我特别做
了米饭沙拉,启明,希望你会欣赏。”
“一定的,一定的。看着就漂亮,吃起来一定更好。”我说着就仔细地研究那
盘子里的东西。这“米饭沙拉”对我够新鲜,以前从不知道中国有这道菜。
原来是拌了绿绿红红的碎辣椒、玉米粒子、火腿丁和青豆的米饭。顶尖上浇了
些炒肉片,盘子沿上摆了些罐头凤梨和切开的香蕉。
“这是我从电视的烹饪节目里看来的,志翱很欣赏,是不?志翱。”莫妮盛了
几大匙米饭沙拉在我的盘子里。
“是的,你的烹饪没话说,莫妮。”志翱无精打采的。
那“米饭沙拉”不但既冷且硬,而且又酸又油腻。我不禁暗暗地叫起苦来,怕
我常出毛病的胃招架不住。
但看到莫妮那友善的、等待赞美的笑容,我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说:
“好极了,莫妮,你的中国饭做得真地道。”
“谢谢你,启明,”莫妮从心里笑出来。“我们爱华还会唱中国歌、背中国诗
呢!爱华,等会儿给张伯伯表演一下。”
爱华娇嗔地歪了歪头,带点羞涩地笑了。她只有七八岁,脸是西方人的轮廓,
却有乌黑的头发和眼珠,是个极美丽的小女孩。汉思坐在她旁边。这个瘦长的、象
只没长毛的公鸡似的大男孩,正咧着蓄了几根长胡须的嘴在傻笑。
“汉思,你多大了?”我端详着他的脸,想找出一点与早年的志翱相似之处,
但却一无所获。他是十足的洋面孔。
“十八。”汉思摸摸那几根毛茸茸的胡子,又摸摸脑袋后面的长头发,用他的
粗嗓子回答。
“十八,志翱,我们认识那年你不也是十八?我们这群同学就你最年轻,”我
不胜感慨地说。
“是啊!老了,都老了。”志翱漫不经心地应着,两只眼睛定定地停在汉思的
脸上。他对着汉思望了好一会之后,忽然站起身来,说:“老张,到客厅坐。”接
着又转过头去,对着汉思:“汉思,你真就不肯把头发剪短,把那几根野草似的胡
子剃掉吗?我看了好难过。不信你问问张伯伯,正经的年轻人有没有这个样子的?”
“我不必问。我的朋友全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一个人要特殊?”汉思不服气
地反驳。
志翱隐隐地叹了一口气,推着我走进客厅。
莫妮冲了杯热茶来,并叫爱华为我表演唱歌和背诗。
爱华倒很大方,笑嘻嘻地走到摆满热带植物的花窗前,背对着窗,斜歪着头,
两只小手扯着裙子的沿,背了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
头思故乡。”
“好极了,爱华。”我为爱华鼓完了掌,接着就对志翱翘起大拇指。“志翱,
你是对的,让孩子们接受中国文化。”
“中国文化!”志翱苦笑着。“这就是她会的唯一的一首了。别人干脆连学都
不肯学。唉!不要说他们,连我的中文都忘得差不多了。没机会说,也没机会看。”
“你们这里没有中国人吗?”我好奇地问。
“汉堡有一些,不过——”志翱说着顿了一下。“不过,莫妮不懂中文,中国
人在一起又不喜欢说德语,很不便。而且,而且——”志翱活没说完,爱华已经唱
起歌来。她唱的是胡适的一首小诗《听雨》:
“我来此地将半年,昨夜初听一宵雨。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园春笋添几许!”
爱华唱得细声细气的,虽然咬字和音调都脱不了西方气味,但很动人。她身背
后的花窗透进外面深沉的夜色,淡淡的幽暗把她那轮廓分明的小脸衬得更明丽光洁
我注意到志翱正用带了几分伤感,却充满怜爱的眼光,凝视着他的小女儿。而
这首歌立刻使我想到“小北京”白梅君。记得那次是“音乐社”的全体同学到杭州
去旅行,在火车里,大家起哄叫白梅君独唱。不巧那天白梅君在车站上把手表丢了,
闷闷不乐的,不肯唱。后来还是志翱怂恿着说:“手表丢了已经够倒霉的,再生闷
气不是加倍地不上算了么?唱个歌吧!一唱心情就好了。”白梅君才勉强地唱了一
首歌来敷衍我们。唱的就是这首《听雨》。
在杭州的四天,志翱每晚上都和白梅君到西湖边上去散步踏月,不到深夜不回
来,一回来就哼哼叽叽地唱《听雨》。他是诗意得紧,可惜吵得我们不能睡觉,气
得胡浩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雄夜莺”。那次旅行回来,志翱和白梅君才真正开始热
恋的。当他们双双从校园里走过的时候,谁不用羡慕的眼光注视,说他们是一对璧
人。记得有次志翱煞有介事地红着脸对我说:他和白梅君是生死同心、要一生厮守
在一起。我就笑他“肉麻”,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