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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珍珠里面他看到他们是怎么打扮的——胡安娜披着一条新得发硬的披巾,穿着一条新裙子,从长裙子底下奇诺还可以看到她穿着鞋子呢。这就在珍珠里面——这幅图画在那里辉耀着。他自己穿着新的白衣服,手里拿着一顶新帽子——不是草的而是细黑毡的——,他也穿着鞋——不是凉鞋而是系带子的皮鞋。而小狗子呢——就是他——他身着一套美国货的蓝水手服,戴着一顶游艇帽,跟奇诺有一次在一只游艇开进港湾时所看到过的一模一样。这些东西奇诺在明亮的珍珠里全都看到了,于是他说:“我们要买新衣服。”
于是珍珠的音乐象喇叭合奏一样在他的耳朵里响了起来。
接着在珍珠那可爱的灰白的表面上浮现出奇诺想要的一些小东西:一根鱼叉,顶替一年前丢失的那根,一根新的铁鱼叉,要在叉把的头上有一个环的那一种;还有——他的脑子几乎不敢往下想——一支来复枪——可是为什么不行呢,既然他这么阔了?于是奇诺在珍珠里看到了自己,手里拿着一支温彻斯特式卡宾枪。这是最荒唐的白日梦,同时也非常愉快。于是他的嘴唇犹豫地移动了——“一支来复枪,”他说。“也许一支来复枪。”
是这支来复枪破除了障碍。这本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他能想到要有一支来复枪,那么一切界限都被突破了,他也就可以继续向前迈进了。因为据说人是永远不知足的,你给他们一样东西,他们又要另一样东西。这样说本来是表示非难的,其实这正是人类所具备的最伟大的才能之一,正是这种才能使人比那些对自己已有的东西感到满足的动物优越。
邻居们一声不晌地挤在屋子里,听着他那些荒唐的幻想,点着头。站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小声说:“一支来复枪。他想要一支来复枪。”
可是珍珠的音乐正在奇诺的心里得意地高歌着。胡安娜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为了奇诺的勇气和想象而睁得大大的。电一般的力量来到他身上,因为现在界限被踢开了。在珍珠里面他看到小狗子正在一大张纸上写字。奇诺激动地盯着他的邻居们。“我儿子要上学,”他说,邻居们都不作声了。胡安娜急遽地屏住了气。当她望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又急忙低下头去看她怀里的小狗子,要看看这究竟可能不可能。
而这时,奇诺的脸给预言照亮了。“我儿子要识字和念书,我儿子要写字并且了解所写的东西。我儿子还要会算,而这些东西可以使我们得到自由,因为他将会有知识——他会有知识,而通过他我们也就会有知识。”于是在珍珠里面奇诺又看到他自己和胡安娜蹲在茅屋的小火旁边,同时小狗子在念一本大书。“这就是这颗珍珠将要做的事,”奇诺说。他一辈子也没有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于是突然间他害怕起来了。他的手盖住珍珠,遮断了光线。奇诺感到害怕,正如一个说“我想要”而又没有信心的人那样。
现在邻居们知道他们亲眼看到了一个大奇迹。他们知道时间从此要由奇诺的珍珠算起,并且今后许多年他们会继续谈论这个时刻。如果这些事情实现了,他们就会详细叙述奇诺是什么神情,他说过什么话,他的眼睛又怎样发亮,他们还会说:“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得到了一种力量,于是事情就那么开始了。你看他已经成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而我亲眼看到了那一刻。”
如果奇诺的计划落了空,那些邻居们就会说:“事情就是那么开始的。一阵愚蠢的疯狂突然支配了他,使得他说出了许多蠢话。天主保佑,别让我们遇到这种事情吧。对啦,天主惩罚了奇诺,因为他反抗现状。你看到他结果怎样了吧。而我就亲眼看到过他失去理性的那一刻的。”
奇诺朝下看看他那只握着的手,指关节上他捶过大门的地方已经结痂并且皱紧了。
现在黄昏快到了。于是胡安娜用披巾兜住孩子,让他吊在她的屁股旁边,然后她走到灶坑面前,从灰烬中拨出一块煤,折碎了几根树枝加在上面,再把火扇着。小小的火焰在邻居们的脸上跳跃。他们知道他们也该去吃饭了,可是他们还舍不得离开。
天差不多已经黑了,胡安娜的火在篱笆墙上投下了人影,这时低语传了进来,又挨次传开去:“神父来了——司铎来了。”于是男的都脱下帽子,从门口往后退,女的都把披巾拢在脸上,并且垂下了眼睛。奇诺和他的哥哥胡安﹒托玛斯站起身。神父走了进来——一个头发花白、上年纪的人,有着衰老的皮肤和年轻的锐眼。他认为这些人是小孩子,也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
“奇诺,”他轻声地说,“你取的是一个伟大的名字——而且是一个伟大的教会之父①,”他使他的话听上去好象一次祝福。“跟你同名的那个人驯服了沙漠,又纯净了你的民族的灵魂,你知道吗?书本里有的。”
奇诺迅速地低下眼看看吊在胡安娜屁股旁边的小狗子。将来有一天,他心里想,那孩子会知道书本里有什么东西以及没有什么东西。音乐已经从奇诺的脑子里消失了,可是现在,早晨那个旋律,邪恶的,敌人的音乐微细地、缓慢地,响了起来,不过声音很微弱。于是奇诺望着他的邻居们,看看是谁把这支歌带进来的。
可是神父又开口了。“我听说你发了一笔大财,找到一颗大珍珠。”
奇诺张开手把它伸了出来,神父看到珍珠的大小和美丽,便倒抽了一口气。然后他说,“我希望你记得,我的孩子,向赐给了你这个宝贝的天主谢恩,并且祈求他在将来不断给你指导。”
奇诺默默地点着头,倒是胡安娜轻声地说:“我们一定记得,神父。现在我们要举行婚礼了。奇诺刚才那么说了。”她望着邻居们,让他们证实她的话,他们便都郑重其①奇诺(1645—1711),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曾在墨西哥西部长期做传教工作。事地点点头。
神父说:“我很高兴看到你开头的念头便是好念头。天主保佑你们,我的孩子们。”他掉转身子悄悄地离开了,于是大家让他过去。
可是奇诺的手又紧紧地握住了珍珠,他在疑心地四下张望,因为在他耳朵里,邪恶的歌和珍珠的音乐尖声地对唱着。
邻居们悄悄地走出去回家了,于是胡安娜蹲在灶火旁边,把一沙锅的煮豆子搁在小小的火焰上面。奇诺走到门口向外面望着。象往常那样,他可以闻到许多家的炉火冒出的烟,他也可以看到朦胧的星星和感到夜晚空气的潮湿,于是他把鼻子盖了起来。那只瘦狗来到他面前,摇动着身子打招呼,好象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子,奇诺朝下望它,但却视而不见。他已经突破界限,进入了一个寒冷而寂寞的外界。他感到孤独而没有保护,那唧唧叫着的蟋蟀,尖声叫着的雨蛙和哇哇喊着的蛤蟆仿佛也都在播送那邪恶的旋律。奇诺微微哆嗦了一下,把毯子拉得靠鼻子更紧一些。他还把珍珠拿在手里,紧紧地在手心里握着,珠子又温暖又光滑地贴在皮肤上。
在他身后,他听到胡安娜轻轻地拍着玉米饼,然后把它们放在那陶制的平锅上,奇诺感到他的家庭的温暖和安全都在他背后,“家庭之歌”象小猫轻轻哼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可是现在,他凭着从嘴里说出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而创造了未来。一个计划是一件真实的东西,已经计划好的东西也是感觉得到的,一个计划一旦做好并摹想出来之后,就和其它的现实一道成为现实了——破坏是破坏不了的,却很容易受到打击。因此奇诺的未来是真实的,但是未来一经建立,破坏它的力量也就树立起来了,而这他是知道的,因此他不得不准备抵御打击。还有一点奇诺也是知道的——神不喜爱人们的计划,神也不喜爱成功,除非那是出于偶然。他知道,如果一个人由于自己的努力而得到成功,神是要向人报复的。因此奇诺害怕计划,但是,既然已经做了,他就决不能再破坏它了。而且为了抵御打击,奇诺已经在为自己预备一层坚硬的皮肤来防备世界了。他的眼睛和他的脑子在危险还没有出现之前就搜索着危险。
站在门口,他看见两个男人走拢来;其中一个提着一盏手灯,灯光照亮了地面和两个人的腿。他们从奇诺的篱笆墙的入口处转进来走到他的门口。奇诺看出一个是大夫,另一个是早晨开门的那个仆人。当他看出他们是谁的时候,奇诺右手上破裂的指关节发起烧来。
大夫说:“今天早晨你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可是现在,刚刚有空,我就来看小宝宝了。”
奇诺站在门口,堵着门,憎恨在他眼睛后面愤怒地燃烧着,还有恐惧,因为几百年来的奴役深深地刻在他的心灵上。
“孩子现在差不多好了,”他简慢地说。
大夫微微一笑,但他的眼睛在布满了淋巴的小眼窝里却没有笑。
他说:“有时候,朋友,蝎子的螫伤有一种奇怪的后果。起初表面上见好,然后出其不意地——噗!”他噘起嘴发出一个轻微的爆破声来表示那会发生得多么快,他又挪了挪他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大夫用的手提皮包,让灯光落在上面,因为他知道奇诺的种族喜爱任何行业的工具并且信任它们。“有时候,”大夫用流畅的语调接着说,“有时候会使人的腿干瘪掉,眼睛瞎掉一只,或者成了驼背。哦,我知道蝎子螫伤是怎么回事,朋友,我会把它治好。”
奇诺感到愤怒和憎恨在化成恐惧。他不懂,而大夫也许是懂的。他不能冒险,拿他的肯定的无知来对抗这个人的可能有的知识。他落在陷阱里了,他的同胞一向如此,将来也会如此,直到,象他所说的,他们能确实知道所谓书本里的东西的确是记载在书本里的。他不能冒险——不能拿小狗子的性命或者身体的健全来冒险。他站开了,让大夫和他的仆人走进茅屋去。
他走进去的时候,胡安娜从灶旁站起来倒退着走开,她又用披巾的穗子盖住孩子的脸。当大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的时候,她抱紧了孩子朝奇诺看着,奇诺站在一旁,火的影子在他脸上跳动着。
奇诺点点头,她这才让大夫把孩子抱过去。
“把灯举起来,”大夫说,仆人把手灯举高之后,大夫看了一会孩子肩上的伤。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翻开孩子的眼睑看了看眼球。小狗子在跟他挣扎,可他只是点了点头。
“正如我料到的那样,”他说。“毒已经进去了,很快就要发作。过来,你瞧!”他按住了眼睑。“瞧——它是蓝的。”奇诺焦急地瞧瞧,看到它果真有点儿蓝。他也不知道它是否一向就有点儿蓝。可是陷阱已经设好了。他不能冒险。
大夫的眼睛在它们的小眼窝里浮出了眼水。“我要给他一点药来败败毒,”他说。接着他把孩子递给奇诺。
于是他便从皮包里取出一小瓶白色的粉末和一个胶囊。他在胶囊里装满了粉末又盖了起来,然后在第一个胶囊外面又套上第二个胶囊,也盖了起来。然后他非常麻利地动作着。他把孩子抱过来,掐他的下唇,直到他张开了嘴。他的胖手指把胶囊放到孩子的舌根他吐不出来的地方,然后从地上拿起盛着龙舌兰汁的小水壶给小狗子喂了一口,这就算完了。他又看看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