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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一个美丽的生命便归于黄泉。
他悲从中来,然而不是悲哀,却是悲壮,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在心中成熟。
我是男人,他想,在这个世界,这个雨夜,只有我,是她唯一的救命方舟。
“没什么了不起的,”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气慨,张开怀抱,把悲
伤的悦悦紧紧搂住,“天没有塌下来,即使塌下来,还有你的花冲呢!”
悦悦水湿的大眼深深凝视他,一瞬间,一股心心相通的电流穿过两人的灵魂,
他们不但是共享过幸福的男女,而且是共享着患难的恋人。人说过多的幸福使爱情
短命,而患难才让它永固。他们现在在经受着患难的考验了,除了对方,别指望还
有其他援助。他们会胜利地游到彼岸的,只要两人在这里相濡以沫,紧密扶持。他
们在绝境中失去的只是怯弱,获得的将是永远的爱情!
他们憧憬着一定会来的胜利,内心反而趋于平静。他们温柔地互相拥吻,耳鬓
厮磨,把白天的烦乱和床铺上熏人的臭气,统统摔到九霄云外去。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睡在床上,沉沉进入梦乡。
一声炸雷把花冲惊醒,稍俟平静,便听见竹材狂舞,风声如万马奔腾,把房顶
上的油毛毡掀起一角又愤怒地摁下,哗啦啦的声音,震彻屋宇。
大雨接踵而至。苍天象被愤怒的大力神用重锤敲破,千万吨水流争先恐后地肆
虐着大地。
屋里飘雨了。花冲翻身而起,把蚊帐的四角死死地压在床席四周。
悦悦还在熟睡。
花冲小心地躺下去,正要闭上眼睛,就听见悦悦的呻吟。呻吟越来越大,似乎
要与雨声毗美。
“喂喂,”他赶紧轻轻地唤她,“哪里不舒服?”
“我痛,唉哟……”
花冲情急地抚摸着她的大肚子,希望有助于减轻她的痛苦。但悦悦的叫声丝毫
没有减弱。
“痛啊!我痛啊……”
花冲束手无策。
“我要起来!我要起来!”
这是大姐走之前教他们的,生之前要不停地走动,不然胎儿打横,就只有剖腹
了。
花冲马上把她扶起来,悦悦一手搭住他的肩,在已经湿透的地上勉强地来回走
动。
风没停,雨没住,夜的寒凉席卷而入。悦悦边走边呻吟,眉毛鼻子在一瞬而亮
的闪电中扭曲得丑陋不堪。花冲脱下衣服,为她技在肩上,自己则裸着上身,牙齿
打颤。他的头脑异常清醒,看着悦悦的痛苦,充分感受到了做女人的不易,也充分
认识到了女人的伟大。男人确实轻松,男人从女人身上摆得欢乐,留给女人的却是
欢乐的副产品——痛苦!
那么,男人有什么理由声明说,自己比女人强?男人的痛苦女人也在承受,但
女人的痛苦男人基本上承受不到。
他几乎是背着悦悦,在地上不知走了多少时候。腿发软了,眼发酸了,但悦悦
肆无忌惮地惨叫声象一道道钢鞭,抽打着他的灵魂,使他不愿放慢自己的脚步。
都是我带给她的。他想,如果能与她互换,我情愿给老天爷磕头啊。
他机械地移动着脚步,悦悦的惨叫好象来自遥远的荒野,旷渺而凄凉。
突然,背上的悦悦挣扎下地,摔开他的搂抱,跑去蹲在早就准备好的马桶上。
“叫赵老师!”她一边用着力,一边对他喊,“快去!”
花冲跑出屋子,去敲赵老师的门。大雨淋着他,冷风吹着他,他牙齿格格响,
浑身打哆嗦。
“赵、老师——赵老师——”花冲尽量控制着情绪,有礼貌地叫着,“赵老师
——”
除了风雨雷电,没有任何回音。
“声音大点儿呀!”悦悦的斥责从屋内传出,痛苦使她的声音走调,“你哪里
象救人!哎哟……”
花冲的神经象要绷断的弦,他一下子放开喉咙大喊:“赵老师!赵老师哎!”
同时歇斯底里地敲门。他不能让他的爱人出危险,假如由于他的斯文而耽误了他的
悦悦,他将要悔愧终身。
赵医生终于慢吞吞地起来。借着昏黄的电灯光,花冲才发现自己赤着的上身。
但他已不来及害臊,他忙忙地领着赵医生进屋,忙忙地扶悦悦站起来。
赵医生俯下身,用电筒照了照悦悦的两腿间,说:
“还早呢!躺到床上去。”
言毕出门。花冲只听见她的门闩响,然后是啪嗒一声关灯。
风更大,雨更狂,风雨凄凄中的花冲,紧紧地搂着悦悦。悦悦的呻吟变成了委
屈的哭泣,而花冲的眼泪也在这个回顾无人的茫茫黑夜里,不争气地流下来,与悦
悦的眼泪交相混合,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悦悦终于把小家伙生在马桶里,一股热喷喷的腥味,直冲
花冲的咽喉。
悦悦睡下去,脸上是复杂的表情,而眼睛里,荡漾着一览无余的母亲的温爱。
“是个儿子吗,冲?”她明知故问道。
“是儿子。”
“他为什么不哭呢?”
“他是、睡觉了……”
悦悦的嘴唇动了一下,是想哭?是想笑?是解脱?是悲伤?统统看不分明。
花冲跑出屋子,去敲赵老师的门。大雨淋着他,冷风吹着他,他牙齿格格响,
浑身打哆嗦。
“赵、老师——赵老师——”花冲尽量控制着情绪,有礼貌地叫着,“赵老师
——”
除了风雨雷电,没有任何回音。
花冲把那血糊糊的肉团,倒进了已经醒来的镇江。
他在河边站了许久,对一个消失的肉团突然有了割舍不断的思恋,它毕竟让人
想到了生命,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主题。
然而风雨中的镇江吐着浑浊的泡沫,倾刻间将这个主题淹没。短短一个月中,
花冲已经历了两次生命的淹没,一次是长大成人的女同学江雨夜,一次是现在刚刚
成形的小男孩。
生命在痛苦中孕育。
又在痛苦中结束。
而酿造生命的,是具体的男人和具体的女人。
他与一个具体的女人悦悦经历了苦难重重的暗夜,他们在书写共同的历史时把
彼此也写入对方的灵魂。
悦悦,花冲在黎明前的镇江边发誓,生命的淹没使我重新认识生命,女人的苦
难使我重新认识女人,我在这段时间里重新认识了女人和你,不管你有多少地方不
如我的意,你都是我的爱人!
回到学校,花冲与悦悦的关系进入了成熟期,激动少了,摩擦也少了,经过了
那次患难,人也就突然长大了几岁。对悦悦,他有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的关爱。
他曾担心了一段时间,害怕伯伯因为女儿的事而迁怒于他,万一给学校写信揭
发就麻烦了,然而一段时间过去,没有动静。
他轻松下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轻松!
悦悦也更加爱他,这种爱不象以前那样,以一种一味的娇气来表达,以致惹得
他心烦而争吵,而是女人对自己钟爱的男人那种温馨的无微不至的体贴。每逢星期
天,悦悦来到他的寝室,收一抱脏衣服,到洗衣房一件一件地搓洗。她把头发绾起
来,完全是一个成熟主妇的形象。
他们的爱情也成熟了,至少花冲认为是这样。
转瞬之间就放寒假,春节要到了。
悦悦要求和花冲一起回大巴山过年,花冲找各种理由加以推辞,他之所以不想
要悦悦和他一起回乡,是不知道父亲会怎样看。不管怎么说,父亲在他心里,都有
很重的份量,很大程度上,是父亲并不多于表白的沉甸甸的希望给了他压力,让他
在人生的旅途中,不至于轻飘飘地偏离太远。
那么,突然带一个“准”儿媳回去,父亲会心里会怎么想呢?
于是,他就大肆渲染大巴山的怪异,他说山里的厕所可不象川西平原的那么规
范,大巴山的厕所全都建在猪圈里,每次解手,猪们都要把它脏兮兮的尖嘴,拱到
你的身上来。有些家庭,为防止野惯了的猪逃跑,将围栏修得很高,你无法翻进去,
只能蹲在圈外的大坑上干事。院里的狗们会逐臭而来。你拉一截,它们舔食,截,
象忠实的清道夫。即使没有狗,那随时都有的在小路上过往的农人,也要让你得沉
得住气,不然,事情就办不成。
“那些女孩家也这样?”悦悦被花冲的话吓住了,半好奇半担忧地问。
“当然!”花冲说,“女孩家不但敢当着人蹲在粪坑上解手,一大清早,还敢
一边撒尿一边和路上的人问好,不管来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果有话说,他们
还要相望着摆老半天的龙门阵。”
“她们摆些啥呢?”
“庄稼收成啦。天时变化啦,女儿的嫁妆啦,男人的勾引啊,什么都摆。”
悦悦顾自笑了:“真有趣。”然后表情一收,无比坚定道,“这更使我必须与
你一起回去一趟。未来的我,是大巴山的媳妇呀!”
架不住悦悦一片真诚,寒假一到,两人终于还是一起踏上了乡行之路。
车到乡镇,已是下午六点过。
天如一块抹桌布,东一块西一块被山的刀锋割碎,脏兮兮地挂在树枝上。路已
不甚分明了。这两个人影,在愈来愈黑暗的背景上向前移动着。他们的旁边是绸带
一样的清溪河,河水深碧,象寂寞的美女眼睛,淡淡地却是逼人的忧伤,直抠住花
冲的心扉。河的对岸,光秃秃的石壁,发出惨白的寒光兀然耸立。石壁之上,偶或
有几枝生命,顽强地伸出来。视线再往上移,就黑隆隆地看不清了,那些青灰的阴
影是农舍的屋顶、青竹的翠叶,还是凌冬不凋的小草呢?就实在难以判断了。
偶有几声“哞——哞——”的黄牛叫,声音不知从哪一个窄窄的峡谷里传来。
悦悦背着马桶包,在花冲的前面,一声不响地走着。天上,冷雨纷纷飘洒,路
被剥去了一层皮,稍不注意,就要滑倒。悦悦张开两臂平衡身体,随时预防着栽到
烂泥里而弄脏了精心穿戴的衣物——这可是第一回去见公公啊。
花冲也挎着一个大包。里面,除两人换洗的几件衣服,全是悦悦省吃俭用节约
的钱买下的礼物。她详细询问了花冲家里的成员分布情况,从老到少,都考虑到了。
花冲一路怨她,说真不该买这些,不然,走起来也没这么艰难。其实内心深处,他
是挺高兴的,这说明悦悦至少看得起他的家。
雨水打湿了悦悦的头发,汗水却从额头上钻出来。原先从花冲的讲述和文字中,
她早就认识了大巴山,它是那么雄壮优美而神奇,仿佛人世间最细腻温柔最博大宏
壮的生活,都集中在大巴山的树丛河流之间冉冉铺开,她几乎是带着膜拜的心情,
踏进这一片陌生的土地。
上了杀牛坪,就可以望见村子了,那些竹木,依然站在村外,寒风一吹,光秃
秃的树枝发出瘦硬之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梦里才
可触摸一下的故乡啊,在现实中依然横着几许萧索、几许贫寒。
可不管怎样,故乡土地上的宽厚、温情、质朴,以及投进在母亲怀抱似的安全
感,是只有“哀客在江西”似的游子,才能体会得深刻的呀!
“我们休息一下吧,”在山顶,花冲说:“反正都要拢了。”
悦悦累得呼呼喘气,可一坐下来,就冷得浑身发抖。
“你是紧张了?”花冲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