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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爱情-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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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段要命的行程终于过去了,水流转为平缓。
    正在庆幸,一柄手指一样的黑色石峰突然拔河而起,尖削的“指甲”马上就要
抠住船舷。说时迟那时快,乡长竹蒿猛地一抖,小船奋力向右偏去,乡长跟着左脚
使力一踏,船身摇晃几下,终于稳住平衡。乡长的脖颈上,暴出根根黑色筋脉,象
要胀破皮肤。
    妈呀,三个大学生心里一起惊呼,好风景真是好看不好吃呀!
    前面现出平阔迂缓的河面,岸边,隐隐约约呈现出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乡长
“嗨”地一下将小船拢了岸。“到了。”他说。
    这时,惊惧乍定的大学生一起张大嘴巴,只见,乡长的左肩鲜血淋漓,衣衫破
露,一大块皮肉不翼而飞,雪白的骨头乍然刺眼。那一定是刚才闪躲“指甲”岩,
被尖削的石峰砍去的。
    “呵!乡长……”花冲指着他的肩膀,急切间说不出其他话。
    乡长好象这才感到疼痛,用手摸一摸,然后啪地一口唾沫,吐在手掌心,按住
伤处,使劲抹了几下。
    “莫啥子,莫啥子。”乡长的脸黝黑黝黑,眼角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这就是劳动人民,他们以勇敢和不需要装饰的言语,塑造了自己的伟大。
    三个大学生心中,同时升腾起朝晖般的敬仰。
    出了峡谷,阳光象开水一样从头顶泼下来。何乡长按住胸口,发出一阵骇人的
咳嗽,咳嗽停息之后,又是好半天的喘息。
    三个大学生不停地给他捶背,在他面前,自己是多么渺小!
    恢复了正常的何乡长感激地看着他们。
    从远远的山梁,渺渺茫茫之间,传来凄婉苍凉的山歌:

                  上坡下坎呵 我脚杆软啦呵哟喂
                  你怀身大肚喂 怪谁也个舍……

    “我回去了,”乡长说,“沿这条茅草路,你们一直走就行了。”
    三人不知说什么好。
    邹清泉从公费里掏出十元钱递给乡长,说这远远不够,只是因为带得不多,唯
表心意而已。
    乡长如触到芒刺:“你贱看我呢!贱看我呢!”他的手不停地往后缩。
    “老人家,你收下吧,”花冲动情地说,“称斤盐打瓶煤油。我也是本县人,
晓得你们的苦情。你为我们帮了大忙,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话及此,他几乎要掉泪。
    “收下这点心意吧,老人家。”页子和邹清泉一齐劝。
    出乎他们意料,何乡长突然一屁股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哭过一阵,抓起一
把野花,递给花冲。
    “这叫金花,”他说,“是汉朝大将樊哙的女人跳岩摔死之后,变成的,你们
留着,记住有我们这个穷地方,就行了。钱我不能收,娃娃们,你们路还长呢。”
    说罢,纵身一跃,带着伤,带着大学生发自内心的尊敬,带着山里人古风犹存
的纯朴,已然上了船。
    邹清泉快速从背包里摸出一袋压缩饼干,一脚踏过去,偷偷地放到了船尾。
    乡长当然不能从原路返回,他只有顺江而下。要回到自己的家,不知要绕多大
的圈子,要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呢。
    一直到柳叶舟被青山遮挡,他们才疲惫不堪地坐在原地,一个个心事重重,不
一会,就歪七竖八地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以后,太阳西斜,倦鸟归林。他们又起身赶路,心里,
还在挂念着形容畏琐、但人格高大的何乡长。
    为什么越是穷困之地,风景往往越是优美,甚至穷到极至。风景也就美到极至。
    为什么人世的不幸往往都与环境的华美形成反差,是不是老天爷有意如此安排,
让艰难的生活衬托得自然更美,让更美的自然更衬托出人世的不幸?
    最美好的人生与最美好的自然交相辉映的生活,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呢?
    有吧?但是何处寻觅芳踪呢?
    三个大学生在这一刻,成了灵魂出窍的哲人。
    走了一程,在云的深处,又传出带着野味的山歌,若断若续,时隐时显,歌词
听不太清楚,但分明是个姑娘。

                  青布帕儿也丈二三哟喂
                  我跟哥儿也换着拴罗哟
                  今天与你也换着拴腰带
                  明天与你嘛换个心肝哟……

    两天后,他们进入了四川与陕西接壤的南江县境内,山势更陡,泉水更清,他
们看到了山深处的名贵的大理石开采场,山民们用原始的工具、肌肉的蛮力,硬是
把那些美丽非凡的石头从云雾深处弄了出来。
    在下两河与上两河,站在绵延的山顶向下观看,只见湍急的山涧两岸,蠕动着
一群一群的灰色人蚁,一打听,才是川、陕两地的上万淘金大军,他们站在没膝的
深水里,弯腰屈背,把生命中最闪光的岁月,全都注入在挖砂、洗砂的单调冗长的
劳作中。他们在不懈地奋斗,对走过他们身边的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只那一双双眼睛里,闪射着攫取的光芒。
    中午时分,三个大学生蓬头垢面地深入了大巴山腹地,山深林密,虫鸣聒噪。
只见白云飘忽,不见一毫人影。林子里,千年腐殖物层层堆积,化为脚下富有弹性
的泥土。一股原始森林里才有的特殊气息,腥臊中湿杂清新,扑入人的鼻腔。
    突然间,就看见前面一个山腰处冒出一缕黑烟,烈日高悬天空,黑烟顷刻之间
变粗变逍,鼻子里也闯进了呛人的烤焦味。
    森林起火了!
    没有多想,三人一起向出事地点赶去。令人惊讶的是,绝了人烟的原始森林中,
却突然冒出十多个男女老少,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他们一字儿排在下风口,手
拿弯刀,迅速砍倒那些坚硬的青杠树、楠木树、橡树、栗树和松柏,直到次出一条
宽宽的“断火线”。人们站在断火线的这边,严密监视着逐渐逼近的火情,只要有
一丝火舌卷了过来,男女们就呐喊着,用粗大的松枝把火星打灭。
    火象红墙一样推近了,风在空中打着阴冷的呼哨。火随风势,伸出鲜红炽热的
舌头,怒吼着欲舔过所火线。花冲几人冲到了,也许是何乡长的形象壮大了他们的
刚勇,也许是青春的生命需要更加丰盛的内容,他们没有一丝犹豫,扔了背包,也
掰一枝松丫在手,跟在山民身旁,迎着烈火浓烟挥舞嘶喊。
    太阳看不见了,全被黑烟遮没。耳朵里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火势的呼啸,一
股股辛辣的焦臭味,呛得人象老年人一样咳嗽不”止。眼睛也无法睁开,泪水直落,
只能闭紧双目,凭着人的本能,使尽全身力气,用渺小的生命,与大自然的狂虐作
着抗争。
    万幸的是,风向忽然变了,火头向来路返卷回去,碰到已经烧焦了的空坪,失
了继续发展的线路,便减弱势头,直至渐渐熄灭。一半坡的山林,只留下一片焦黑
如炭的木桩。
    花冲三人找回被烧了几个大洞的背包,想随山民们一起下山投宿,页子突然看
见右侧的茅草余烬中,又被风吹起了一丝火苗。三人丢了背包,用脚使劲踩,用松
枝使劲扑,弄了好半天,才把这一小撮顽固的残余危险消灭。页子的手上起了一大
串晶亮的水泡,邹清泉的鞋子张了一条口子,花冲最万幸,除了浓烟熏成的大花脸,
没有其他损失。
    等他们回过头来找山民,就象当初出现一样突然,现在又突然不见了一个人影。
    三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怎么办呢?若在真正的大巴山腹地野外露营,对没
有经验的人来说,那是非常的危险!
    花冲的两个朋友,同时想起了老军人花天狗十天前给他们描述过的深山老林的
情形:你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倒挂在树上的一条毒蛇猛地缠住颈项,也可能
刚刚睡熟,就有一只嗅觉十分灵敏的黑熊或山猪潜到你身边,倾刻间掏空你的肚子……
    下山!只管往山下走,总会遇到人家的。
    他们抱着这样的信念,一直不敢停脚。走啊走,天黑尽了,山却越来越陡。
    夜幕下的寒气弥漫过来了。与此呼应,也弥漫过来如云似雾的“嗡嗡”声。那
是吸血厉害的山蚊子,长着长长的口喙,大如蜘蛛,一出动便成群结队,咬人畜一
口,立刻红肿如卵,奇痒难耐,假如任其饱餐一顿,一定会有生命危险。看蚊子的
架势,当然好长时期没沾过人味,其声也轰轰,其势也汹汹,前仆后继,轮番轰炸,
只管往他们脸猛扑猛撞,三人不停地用手驱赶,还是被蜇了几下。
    “田夫!”页子忍不住了,大声抱怨,“你当的好向导,看把我们带到什么鬼
地方!”
    “你作为武装部长,还不赶快鸣枪示威,聒噪个哈逑!”花冲不客气,粗鲁地
反驳。
    “清泉,”页子央求道,“擦根火柴吧,找个村少的地方,生一堆火才行啊。”
    花冲也这么请求。
    邹清泉犹豫了一阵,只能同意。先时,他们怕引燃山火,一致商定不能使用火
柴,但具体情况具体处理,森林的夜晚,若不生火,不要说眼下的蚊子,等一会儿
真的趋暗夜来一匹豺狼什么的,那就后悔莫及了。
    邹清泉划亮了火柴,借微弱的光线,看到不远处居然有一块不大的石头空地!
众人欢呼,马上起身,将“床铺”展开在那里,顺手抬一堆枯枝败叶,生起一团生
命之火。为安全起见,他们把火堆周围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
    火,多么美丽!送来了温暖,驱走了蚊蚋,带来了光明。或者说重大点,它带
来了安全、信心、和生命!人类发展史上,不正是因为有了火,才产生了质变的飞
跃吗?!
    三人顿感舒适多了。
    “你们说,贾平凹这时正在干什么?”邹清泉问。
    “肯定在写作。”花冲知道,那是一个勤奋的作家。
    “他哪里知道,我们正在为他受苦呢。”页子嘲讽似地插话。
    “也不都是为他。”花冲纠正。
    “怎么呢?”
    “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花冲的声音小下去,陷入一种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境
界。
    没有声音了,仿佛三人已经睡去。
    其实,没有一个睡着。
    一走出校园,邹清泉就象洞开了一扇心灵的门扉,大自然的伟力和神奇,把他
带进了比大师们的著作更为博大渺远的天地,他仿佛走进了人类文明的深处,悉心
体味历史的纵深感。
    而页子的意识是朦胧的,他只想集中精力,听一听森林老人发出的奇妙语言,
解除自己的痛苦。可一旦放松了注意力,袁辉便带着美丽的微笑,向他逼近。
    花冲却完全从环境中分离出来,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学校,页子公布的消息让他震惊,震惊之后,是怅然若失。张尚清是有手腕
的,花冲瞧不上这一套。然而,张尚清确实得到了他需要的东西。那么,他的“唯
我所用”、及某些显得庸俗的哲学,与自己的清高相比,哪一个更切实际?一个人
最为可怕的,就是不能正确地估价自己,从而摆正自己的位置。作为自己,是不是
自视过高呢?清高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怯懦和自卑呢?
    他一时难以回答自己的提出的问题。
    只有悦悦是真正属于他的!
    在这漆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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