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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说走就走,”张尚清胸有成竹,“雷厉风行。”
“呃,”花冲想起一件事,“后天就是星期三了,我还得用点儿时间帮方圆把
‘文艺之窗’的广播稿编好。”
张尚清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火花,立即接口:“小意思,我帮你编了。”
“那怎么好麻烦你呢。干脆我给方圆打个招呼,她自编自擂吧,她完全有这个
能力。”
“不必不必,”张尚清大器地挥手,“芝麻小事,我说我帮你编就帮你编了。”
“那也好。谢谢你。就请你,给她说一声,星期三我不去播音室。”
“嗨,花冲你太婆婆妈妈。到时候我可以给她解释呀。你尽管放心地去吧,隆
昌的同学与我关系非同一般,你们肯定是马到成功。”
张尚清回到办公室,听见母部长在自言自语:
“现在的年青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而且呀,还不仅仅是年青人。”
张尚清猜不透他的意思,到底是骂钱丰他们呢,还是说自己?他心里一梗。
花冲找到页子,激情昂扬地谈了设想,说与张尚清商量过了,并且一向被学生
骂为僵化、老化、死不开窍的母部长也深表赞同。
页子很兴奋。
假是不必请的,除了考勤的同学,任何人也不必说。这是他们的经验,即使走
了十天半月,辅导员也不会知道。
去隆昌的火车上,花冲和页子欢声笑语,一股巨大的成功的欲望激励着他们,
一幅美丽的图景召引着他们。车行两个小时,丝毫不感到疲倦。
过了永川站,上来一个年青貌美的少妇。身材丰腴,两臂圆润,坐在他们对面,
一下子便把花冲吸引住了。花冲帮她把一个沉重的包裹放到行李架上,便搭起腔来。
妇人很健谈,海阔天空地聊了一气,言语中,听不出她是哪一类人,干什么工作。
这属于很高明的一种女人。
一个小时之后,大家都累了,花冲靠在椅子上养神,妇人便兀自趴在茶几上睡
觉。
到了隆昌,巳是下午五点多钟。
“你是见一个爱一个,”一下火车页子就讽刺他,“人倒活得洒脱。而我就不
行。我很羡慕你。”
花冲本想与他开几句玩笑,但看他一幅顶顶认真的架势,也就罢了。
隆昌县城不大,但古色古香,宁静清爽。街心,一个巨大的残缺一角的贞节牌
坊兀然耸立,据说,这本是为一个前清时候的三十余岁的小妇人塑的,她十二岁嫁
到夫家,接着夫死,守寡二十余年,并无嫁意。此事感动族长,为她立碑。峻工之
日,她在门前看见一只公鸡正跟一只母鸡“打蛋”,老不得逞,急得公鸡要死,便
抿嘴一笑,牌坊当即轰然残缺一角。从此,妇人声名扫地。
这里离张尚清家不远。东南郊上,有一个印刷厂,张尚清的一个中学同学在里
面当班组长。花冲他们就是要通过他的关系,把报纸印出来。至于报纸的寿命,那
是不必担忧的,只要有一期,就证明了它的存在,许多热血澎湃的大学生办报,都
是如此。
一直到天黑,才找到厕所一样的小小印刷厂。花冲二人已精疲力尽。问到了要
找的人,是一个皮肤黝黑两手粗糙的瘦子,脸色蜡黄,一看就营养不良。花冲把张
尚清的字条交给他,他看得很慢,不知是寝室里十五瓦的灯泡过于暗淡,还是字迹
潦草,看完之后,眼睛瞪得很大,半天不说话。
花冲谦虚柔和地把张尚清信上的意思重复了一遍,请求他帮忙。
“喝水。”他双眼无神地简捷地说。
页子呷了一口。水已发馊,表面飘着白色的霉粒,大概是好久以前的了。页子
差点呕吐。
“那小子,”瘦子仿佛自言自语,“读书时就天不怕地不怕,总认为我在欺负
他,两拳就把我打到阴沟里。现在想起了求我帮忙?”
页子说,他们很远来,表明了对他的信任。现在报纸到处都是,而且他们报纸
的内容绝对是健康的。
“假如出了什么问题,”花冲补充道,“一切由我们承担。”
“承担个屁!”他突然怒吼起来,站起身,直逼花冲,“哪个又为我承担?你
行,到时候能去监狱把我抢出来,我就给你印!”
“你怎么这样?”花冲嘴唇哆嗦,“我们是朋友相求。”
“走走走!哪个跟你们是朋友。快走快走,我家房子小,没有睡觉的地方!”
他们被毫不客气地轰了出来。
“神经病!神经病!”页子站在黑黑的空地上大骂,“完全一个神经病!”
“他娘的无聊!”夜风一吹,花冲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寒冷,“真正的无聊!”
这里再也找不到别的可以托付的人了。
束手无策。两个大学生傻在原地。
明天就是星期三,张尚清整整激动了一夜。
他深感后悔的是,不应该推荐花冲到广播站,这是一个穿着土气却具有诱惑力
的家伙。后来的事情发展果然不出所料。一天,张尚清到重庆晚报社校对校报,天
黑才回,看见方圆刚从广播站的本楼上走下来,华灯初上。映照着她满脸的幸福。
那一刻,他心一紧,然后就空落落的,站在阴影里不动,看着方圆摇摇曳曳地走回
去。他对她的观察简直是抑制不住的,并非刻意为之。但眼光却不由自主要随时向
方圆的身上闪烁。花冲组织的绿岛沙龙,方圆很早就来了——这一点,花冲没注意
到,却没有逃过张尚清的眼睛——后来还笑容可掬地暗花冲跳舞!这更让他感到痛
苦。
为了这种痛若,也要把方圆的心夺过来。他不是看重方圆本身,漂亮女子何处
没有?他是看中了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是:利用方圆来接近其父,利用其父达到更高的目的。
另一方面,还可以方圆为武器来战胜花冲!花冲宽厚豁达,自尊懦弱,正是利
剑瞄准的切入口。他非常清楚,不管是校园文坛上,还是在升官发财方面,花冲都
是他最有力的对手。如果花冲毕业之后留校,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在任何一个方面,
把他摔得老远。因此,他所要做的,是要强化花冲的自卑。花冲是爱方圆的,然而,
自卑使他只敢把丰富的情感埋藏于心,却绝不敢首先向方圆大胆表白。抢先掌握住
了方圆,就可以让那个大巴山来的乡巴佬更加自惭形秽,让他明白,只有胜他一筹
的我,才配享用一切!
方圆走进播音室时愣了一下,她看见张尚清斜倚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退出
屋,想站在过道上等花冲,张尚清突然醒来。
“是方圆啦?进来嘛。”
方圆重新推门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没有平时的自然。“花冲呢?”她问。
“到隆昌了。他不是说要告诉你吗?”
“去隆昌做啥?”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要去找一个人,有点私事。他未必没告诉你?”
方圆没再问什么,“那我就走了。”她说。
“呃呃,今天不是该你播音的吗,他托我为你编好了。”
半小时之后,方圆取下监听器。
“这儿还有一篇。”张尚清递给她一首诗。
方圆把取下一半的监听器又戴上,准备继续播。
“不要了,这是写给你的。”张尚清声音颤抖地说。
方圆的手凝然不动了。她觉得皮肤顿时绷得很紧,本是满月的脸上膨胀开来,
胀得肌肤微微发痛。她将眼皮落下,看着那短短的几行:
我要把你的名字
紧紧地握在掌心
即使风雪压弯路途
即使寒流折断树枝
——也不松开
由于紧张在心里凝结成的冰块,被这几句诗奇迹般地化解,变成滔滔春水。方
圆浑身松软下来,脸却一个劲儿地发烫。
方圆想不到的是,墙壁上花冲买的那一面小圆镜,忠实地记录下了她表情的每
一丝变化。张尚清坐在她的背后,看得清清楚楚,他读出了她隐伏的渴望,但在她
转过来之前,他离开了。
这就够了,张尚清只需要这点。他知道,即使是在今夜吻了方圆,她也绝不会
爱他,绝不会象袁辉一样,痴痴呆呆死心塌地要跟了他。方圆爱的是花冲!今晚,
是骤然而来的寂寞,或许还有对花冲不辞而别的不满,她才有了那份本不该具有的
表情。若纵容她以唇相许,事过之后她要后悔的。而张尚清绝不能让她后悔,要留
给她回味和想象,要我张尚清的影子,永远地随她左右,参与她生活的每个细节,
象袁辉,高高兴兴为我,忧忧郁郁为我——不是很好吗?
方圆在等待。
然而背后长久地没有动静。
她掉过头来,张尚清已不在了。
空落落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
天很快地黑了下来。
从广播站下来,张尚清径直回了宿舍。他所住的那排平房,每间屋子都象一只
箱子。张尚清进屋,重重地把门关上,靠住门扇舒了一口长气。然后,走到桌前,
拉亮灯,铺开稿子。他要把写给方圆的那首诗誊写出来,寄到杂志社,算是创作上
的小收获。至于方圆以后的故事,他会有步骤有耐心地慢慢进行,现在既不想关心,
也用不着多虑。
张尚清所追求的,是侵占方圆的心,只要将她的心俘获,哪怕是一时的、短暂
的、只要能为他所用就行,他不会在别的方面造次。
而袁辉的肉体他敢接触,但那是为了在精神上彻底击垮她。
张尚清童年的经历决定了成人后的世故,而让一般人着不出他的世故,则又是
世故到极致的表现。他不可能随便与一个无用的女人有肌肤之亲,与袁辉的初吻曾
使他有过很大的后悔。他吻她,可能是一时的失控,袁辉的嘴唇厚实、绵软、湿漉
漉的,舌头很善于表达,确实在一瞬间令他畅快。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一
开始就没当真,她却如火如荼地爱上他,常以女朋友的名义到宿舍找他,弄得他十
分尴尬。他觉得不能总是这样拖下去,他必须斩断这种情丝。
但是,无论多么尖刻的语言,都阻止不了跟随他的脚步。
张尚清陷入极度的苦恼之中,那个在校园里令许多男生崇仰的女孩,在他面前
显得多么柔弱啊。可惜她对他的前途没有决定性的帮助,这一点,张尚清非常清楚。
终于在一个夜晚,有一席乳白色的月光,静静地泻下来,映照出渺茫的山影和
远远近近的高楼。张尚清和袁辉同往常一样,度过了又一个不愉快的散步。更深人
静,他们一同回了张尚清的宿舍。
张尚清拉上窗帘,看着袁辉,简洁地说:“脱。”
袁辉肩膀一抖,脸上飞霞,胆怯地问:“脱——什么?”
“脱!”张尚清又说,没有表情,眼睛里莫测高深。
袁辉哭了,眼泪婆娑而下。她把小巧的皮包放在书桌上,静静地走到窄窄的床
边,缓缓地把自己弄得一览无余。身上没有衣服,她略显胖,一旦了无牵挂,她的
肉体冰清玉洁,象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开放在冷酷的空间,又象一团火焰,舔着
张尚清最为阴暗最为敏感的部位。‘
但张尚清没有动,额头上、背心上、小腹上,流淌着被一种喷薄欲出的欲望压
迫出的汗水。袁辉两臂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