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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喜欢抽烟斗,他的一位善于雕刻的男佣给他刻了很多烟斗,摆在房子的各个地方,随时都可以拿起来抽。书柜里有许多格林卡的作品和莫扎特整整一套72册的全集;这二位前辈音乐家是他的偶像。书柜里的叔本华、斯宾诺莎的著作都是他经常读的。精神过敏的老柴在思维上却有着严谨与认真的一面。他在读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和契诃夫等等作家的作品时,几乎每一页都有批注。
老柴身高1。72米,所以他的床很小。他那双摆在床前的睡鞋很像中国的出品,绿色的绸面上绣着一双彩色小鸟。他每天清晨在楼上的小餐室里吃早点,看报纸;午餐在楼下;晚餐还在楼上,但只吃些小点心。小餐室位于工作室的东边。只有三平米见方,三面有窗,外边的树影斑斑驳驳投照在屋中。现在,餐桌上摆着一台录音机,轻轻地播放着一首钢琴曲。这首曲子正是1893年他在这座房里写的。这叫我们生动地感受到老柴的灵魂依然在这个空间里。所以我在这博物馆留言簿写道:
在这里我感觉到柴可夫斯基的呼吸,还听到他音乐之外的一切响动。真是奇妙之极!
在略带伤感的音乐中,我看着他挂满四壁的照片。这些照片是老柴亲手挂在这里的。这之中,有演出他各种作品的音乐会,有他的老师鲁宾斯基,以及他一生最亲密的伙伴——家人、父母、姐妹和弟弟,还有他最宠爱的外甥瓦洛佳。这些照片构成了他最珍爱的生活。他多么向往人生的美好与温馨!然而,如果我们去想一想此时的老柴,他破碎的人生,情感的挫折,生活的困窘。我们决不会相信居住在这里的老柴的灵魂是安宁的!去听吧,老柴最后一部交响曲——第六交响曲正是在这里写成的。它的标题叫《悲怆》!那些又甜又苦的旋律,带着泪水的微笑,无边的绝境和无声的轰鸣!它才是真正的此时此地的老柴!
老柴的房子矮,窗子也矮,夕照在贴近地平线之时,把它最后的余晖射进窗来。屋内的事物一些变成黑影,一些金红夺目。我已经看不清它们到底是些什么了。只觉得在音乐的流动里,这些黑块与亮块来回转换。它们给我以感染与启发。忽然,我想到一句话:
〃艺术家就像上帝那样,把个人的苦难变成世界的光明。〃
我真想把这句话写在老柴的碑前。
巴黎女郎
一提到巴黎女郎,我们的脑袋里会立即冒出一些浓妆艳抹,奇装异服,香气四溢,行为浪漫的女人来。可是我们如今在巴黎连这种女人的影子也见不到!这印象缘自何处?是从法国电影中夜总会的场面上看到的,还是受了皮尔·卡丹那些光怪陆离的模特们的误导?
其实都不是。我们印象里的巴黎女郎早已成为历史人物。当今的巴黎街头巷尾,五光十色闯进你眼睛里的大多是外来的游客。如果我们放下对巴黎女郎的这种〃历史解释〃,着意地去观察,就会渐渐认识到今天意义上的更加美丽动人的巴黎女郎!
她们的服装原来那么普遍和简单,平时几乎不穿名牌,款式也很少标新立异。她们所理解的〃时尚〃大概只是四个字——回归自然。所以,她们最喜欢宽松自如而决不碍手碍脚的休闲装,鞋子基本上是平底的,很少高跟,手包大多平平常常。头发全是自然而然地一披或一绾。她们的头发本来就是金黄的,更用不着为了流行而去染成黄色。至于化妆,她们决不在自己的脸上胡涂乱抹,动手术,贴膜,搞得面目全非。然而她们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却依旧会惹起人们刻意地注意着她们,为什么?
首先,她们先天都有很美的形体,骨骼细小而身材修长。如果她们在二十岁以内,白白的小脸便一如安格尔所画的那样明媚又芬芳。她们的蓝眼睛的光芒一如塞纳河河心的波光。如果是褐色的眼睛,那就像春天河边的泥土一样的颜色了。从正面看,她们的脸都比较窄,小巧的五官灵气地搭配一起,显得十分精致。尤其再叫金色的头发包拢起来,阳光一照,真像镶在画框里。法国的女郎十分自信自己这种天分,不会叫化妆品遮掩自己的天生丽质。她们甚至很少戴手饰,最多是一条别致的项链,而且差不多都是某种情感的纪念。她们使用很淡的香水,只有从她们身边走过时才会闻到。法国女郎偏爱的香水是一种清雅的幽香,一种大自然中花的气味。所以常常会使你觉得闻到一种花香,扭头一看,却是一位法国女郎美丽的背影。
这些可爱的法国姑娘,她们自小在一个美术的国度——也就是在无处不在的画廊中受着艺术的熏陶而长大。她们最希望成为画中人。故而,很自觉地先当起了自己本人的画师和设计师。她们深知最高品位的视觉美是色彩。因此,她们首先要做的是选配服装和随身用品的颜色了。色彩需要很高的修养。色彩最高的要求是格调、意蕴以及和谐。别看她们服装的样式简单,颜色并不复杂,往往只有两三种颜色,但她们对色彩的选配却像画家那样苛刻,那样精心地对待颜色的色差与色度。颜色表示一种品格、情感、个性,或者说就是她们自己。故而,这些巴黎女子站在那里,有的如一片早春,有的如一片熟透的秋,或一片茫茫的暮雨。在她们身上不大会出现一块不伦不类的色彩的噪音。尽管每个巴黎女子的服装都有其独自钟情的色谱,但她们站在一起时却极其和谐。这真的就像卢浮宫里的画,每幅画都有自己的色彩与风格,放在一起却既优雅又协调。因为她们色彩的修养实在太好了。
由于这些女子各人都有很好的气质,最终她们才给世界一个〃巴黎女郎〃特有的卓然又优雅的整体形象。
进而说,这些被传说为举止浪漫的巴黎女郎,实际上还有点古板呢!她们很少大声说话,吃东西也不大嚼大咽,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很小很轻,有姿有态却不做作;即使在地铁车上,她们也是文静地站在那里。她们不喜欢美国人的牛仔装。整个法国都拒绝美国文化的浅薄、张扬和粗野。她们固执地痴迷于自己深邃的传统。她们都有很浓郁的历史情怀。也许她们做得有些过分,直到现在家中的电器比整个世界慢了半拍,更多的人看录像带而不看VCD;在电视与图书之间,她们首选的依旧是画册与图书。所以,如果你想看到真正的巴黎女郎,就到书店里去。她们静静地停立在书架前,捧着一本书读着,旁若无人。她们读书的神态颇似在教堂里读《圣经》那样专注,带着一点虔诚。此时,她们的头往下低着,在领口与发际之间露出很长一段雪白的脖子,上边一层绒样的汗毛,在屋顶灯光的照耀下,柔和地闪耀着金色的光。这才是巴黎女郎的美。
有一天,我坐在街角的露天咖啡馆,一边饮咖啡,一边像巴黎人那样欣赏着形形色色的行人。我对面的街角也是一家露天咖啡店。这时我忽然发现那里坐着一个女子。阳光从我这边的屋顶上空斜照在她那边。我这边如在山阴,她那边如在山阳。秋日把她照得分外明亮。她坐在那里很美。她使那边整个街角都变成了一幅画。她正在低头读书,同时享受着日光与咖啡。她套着黑色裤子的一双腿显得非常颀长。上身是一件棕红色粗线的短袖毛衣。粗毛线疙疙瘩瘩的质感和她光滑细白的皮肤对比着,也彼此更加强调。毛衣的棕红色并不鲜艳,而是一种褪了色的枫叶的颜色。法国人喜欢在所有颜色里都加进一点灰色。他们的建筑也一概是灰白和浅褐色。文化浅显的国家爱用艳丽夺目的原色;文化深远的国家则多用中性和色差丰富的复合色。此时,秋深天凉,她披一条很大的灰绿色薄呢的披肩。这灰绿与棕红配在一起,正是此刻城外原野舒展又协调的秋色。显然,她刻意选用了这两种颜色。她把自己与大自然的气息融为一体,无意中她却把优美的大自然带到了都市中心。
我坐在这边一直在欣赏着她。
直到阳光从她那块地方挪开。她才站起身。在她合起书来的时候,她四下看看,想寻找个什么东西,当做书签夹在正在阅读中的书页间。忽然她惊奇地从邻桌上发现到她需要的东西。她伸过长长而迷人的手臂,把那东西捏了起来。我一眼看到——是一片金黄的落叶。鲜黄而耀眼。她举到眼前,手指一捻,黄叶优美地转一转。她很高兴。把它夹在书页中,当做书签,然后合起来,走了。
这便是我看到的和认定的真正的巴黎女郎!
翁弗勒尔
我之所以离开巴黎,专程去到大西洋边小小的古城翁弗勒尔,完全是因为这地方曾使印象派的画家十分着迷。究竟什么使他们如此痴迷呢?
由于在前一站卢昂的圣玛丽大教堂前流连得太久,到达翁弗勒尔已近午夜。我们住进海边的一家小店,躺在古老的马槽似的木床上,虽然窗外一片漆黑,却能看到远处灯塔射出的光束来回转动。海潮冲刷堤岸的声音就在耳边。这叫我充满奇思妙想,并被诱惑得难以入眠。我不断地安慰自己:睡觉就是为了等待天明。
清晨一睁眼,一道桥形的彩虹斜挂在窗上。七种颜色,鲜艳分明。这是翁弗勒尔对我们的一种别致的欢迎吗?
推开门又是一怔,哟,谁把西斯莱一幅漂亮的海港之作堵在门口了?于是我们往画里一跨步,就进入翁弗勒尔出名的老港。
现在是十一月,旅游的盛季已然过去。五颜六色的游船全聚在港湾里,开始了它们漫长的〃休假〃。落了帆的桅杆如林一般静静的竖立着。只有雪白的海鸥在这〃林间〃自在地飞来飞去。有人对我说,你们错过了旅游的黄金季节,许多好玩的地方都关闭了。然而,正是由于那些花花绿绿、吵吵闹闹的〃夏日的虫子〃都离去了,翁弗勒尔才重现了它自始以来恬静、悠闲、古朴又浪漫的本色。
古城就在海边。一年四季经受着来自海上的风雨。这就使得此地人造屋的本领极强。在没有混凝土的时代,他们用粗大的方木构造屋架。木头有直有斜,但在力学上很讲究;木架中间填上石块和白灰,屋顶铺着挡风遮雨的黑色石板,不但十分坚固,而且很美,很独特,很强烈。翁弗勒尔人很喜欢他们先辈这种创造,所以没有一个人推倒古屋,去盖那种工业化的水泥楼。翁弗勒尔一看就知:它起码二百岁!
那么,印象派画家布丹、莫奈、西斯莱以及库尔贝、波德莱尔、罗梭等等,就是为这古城独特的风貌而来的吗?对了,他们中间不少人,还画过城中那座古老的木教堂呢!
我在挪威斯克地区曾经看过这种中世纪的完全用木头造的教堂。它们已经完全被视做文物。但在这里,它依然被使用着。奇异的造型,粗犷的气质,古朴的精神,非常迷人。翁弗勒尔的木头不怕风吹日晒,木教堂历经数百年,只是有些发黑。它非但没有朽损,居然连一条裂缝也没有。
我注意到教堂地下室的外墙上有一种小窗,窗子中间装一根两边带着巨齿的铁条,作为〃护栏〃。这样子挺凶的铁条就是当年锯木头的大锯条吧!那么里边黑乎乎的,曾经关押过什么人?这使我们对中世纪的天主教所发生的事充满了恐惧的猜想。
教堂里的光线明明暗暗,全是光和影的碎块,来祈祷的人忽隐忽现。对于古老的管风琴来说,木头的教堂就是一个巨大的音箱。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