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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县城赶,全县的机关干部大概三四点就都被叫醒了,整个太子县城就和打仗差不多。”马立凤又汇报,全市二十个县区的书记、县区长以及分管文教的副书记、副县区长都在赶往太子县城的路上。
龙福海说:“真是滥用权力。”马立凤又说:“每个县区不光是去这四个人,还要求组织全体机关干部和各乡干部准时收看六点钟天州电视台的现场转播。这等于开了一个超大型的现场会,真是要翻天覆地呀。”龙福海脸色铁青。
临近六点,家里的电话响个不断,各处报告情况。
龙少伟也来到客厅:“这真成两个司令部的斗争了。”
龙福海瞟了儿子一眼,没说话。电视直播已经开始,事情确实闹得比较大。白宝贵也赶来了,叫了一声姐,就一块儿坐下看电视。一屋人都直愣愣瞪大眼,他们看见太子县大礼堂外面停满了车。
刘小妹拿着话筒在灯光照耀下,很激动地介绍着情况。什么罗市长深夜在东沟村发现第一张白条,又组织力量出动十几个工作小组连夜收白条;什么太子县全体机关干部不到六点就无一遗漏到达会场;什么太子县各乡正副党委书记、正副乡长都无一迟到;什么二十个县区的与会领导有的不到四点就出发,六点差五分时,最后一个县的与会领导赶到会场;什么全市各县区各乡都组织干部在电视机前收看现场会直播;什么新的工作效率就这样开始了。刘小妹指着灯光以外的黑暗天地说:“天还没亮,现场会就要开始了。为老百姓创造环境,政府干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龙福海骂了一句:“和鸡狗比的话也成口号了?”
马立凤说:“这是罗成的口头语。”
现场会六点准时开始,大会由贾尚文主持。龙福海注意察看着主席台上贾尚文、孙大治、文思奇和罗成的表现,也注意着台下头几排坐的各县区书记、县区长们的表情。他不在现场,就如同在现场一样。他相信,所有这些人都会想到龙福海在打量他们。
贾尚文虽然被推出来主持会议,但宣布程序时一派照章办事。在龙福海眼里,贾尚文是勉为其难的。孙大治代表领导组宣布,截止目前收到的白条,太子县所谓全部补发几年来拖欠教师工资,含百分之六十虚假水分。孙大治的宣布一丝不苟,绝无兴师动众的口气。这同样是一个既能对付罗成又能交待他龙福海的照章办事。接着是万汉山做了检查:主要责任由他第一把手负,他将接受市委对他的任何处分。
万汉山在泰山压顶下,只能摆这个能伸能屈的姿态。
接着,焦天良代表太子县常委表示,三天内将所有欠发工资发到教师手中。龙福海对这个黑壮的焦天良怎么也看不顺眼。过去想挤水分,就挤掉了自己乌纱帽。现在又想抱罗成的粗腿往上爬,要挤他龙福海的水分,真是蚍蚨撼树谈何易。
最后是罗成讲话。他说:第一,万汉山欺上瞒下虚假浮夸,错误性质是严重的。第二,他要求全市各县区立刻核查补发教师工资一事,在一周内把白条兑现,水分挤干。一周后,倘若还有拖欠教师工资未补发,请教师直接打电话向市领导小组和市政府举报,我们将追究该县区第一把手责任。第三,这次全市补发拖欠教师工资出现这么大的虚假浮夸问题,他作为领导组组长和天州市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将在市常委会上做出检查。他还将请市人大对他的工作做出审议。
白宝贵说:“这样子也装得太足了点。”
龙福海阴着脸没说话,他左右看着,急于找支笔找点纸。电视镜头正扫过各县区的书记、县区长们,他要记录一下他们的反应。白宝珍问:“你找什么?”白宝贵递过烟来:“是不是找烟?”他都摇了头。马立凤却立刻从电话柜上拿过一支笔和几张便笺。龙福海接过来,白了马立凤一眼,他并不满意马立凤知道他这个小九九。
白宝珍说:“这有什么可记的?那些讲话到时候天州日报就登出来了。”
龙福海有些恼了:“你们管这么多干什么?”他盯着电视草草记他的。
龙少伟对白宝珍说:“妈,有些事您不必刨根问底。”
龙福海听出龙少伟有些看透,又见白宝贵左看看电视右看看他,一恼火,撂下笔不记了。白宝珍却还看着龙福海说:“你到底想记什么?”
马立凤说:“龙书记喜欢记点自己的思路。”
龙少伟说:“妈,有些事不能像您这样刨根问底。您不知道天机不可泄露?”龙福海顾不得恼罗成,先恼开儿子了,他指着儿子说:“就你那套有限战争论,高明过分。什么将这些上访、补发工资、国企解困、下岗就业的难题都推给罗成干。你看你误导得有多好?”龙少伟挂着一张长脸慢条斯理:“您这是怨我了?又不是我让他当稳定社会领导组组长的。”白宝珍说:“你爸爸还不是三分听你的?”龙少伟一指电视:“要听我的,那我就说罗成快完了。”
一屋人不解地看着龙少伟,龙福海也虎着大脸瞄着儿子。
龙少伟说:“我相信罗成这些难题都能解决得差不多,等他解决完了,他也就完了。你们没看战国时期的商鞅变法?变法把秦国搞富强了,可商鞅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罗成这种干法,就像把一个弹簧压紧,一旦反弹开来,他说完就完了。就凭这清晨六点让人开会,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这一套。他越这么干,完的越快。”白宝珍问:“那你说罗成为什么这么干?”龙少伟说:“我要是处在他的位置,也可能这么干。”
白宝珍又不解儿子了:“什么意思,要是你处在你爸的位置呢?”
龙少伟说:“我要处在我爸的位置,就像我爸那样干。”
白宝珍说:“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绕啊?”
龙福海却一伸手打断了白宝珍,他已经把远火近火都收了,这时家里家外都很一把手地说:“他搞了一个六点钟开会,电视直播,就把你们搅得天无宁日了。这还不是小事一桩?什么事太犯规,迟早要被罚下场的。”龙福海话说到这里,充分体会到儿子刚才言之有理。像罗成这样剑拔弩张地折腾,确实用不了太久自己就玩完了。他转圈摆了摆手说:“事情好办。领导组既然成立了,就不能轻易撤消,但可以加强。”他转头看着马立凤,“你以后可以兼领导组秘书长,这个马上就安排。”他想了想又说:“常委会可以要求领导组每周汇报工作,这样就把罗成控制住了。”
马立凤说:“往下一个关键是万汉山的处理。”
龙福海说:“罗成想怎么处理万汉山,免人家职务?这可就由不得他了。”
白宝贵说:“只要万汉山官在原位,这事就雨过地皮湿。”
三龙福海多少还是有恃无恐。政治上的事情,绝不会靠这种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解决。他最近跑过好几次省城,活动了一些人头,颇有成效。省委书记夏光远家,他也迈了几次门槛。夏光远当然问起罗成干得怎么样,龙福海笑着回答:“挺猛,一般干部不太适应,我尽量做工作。”此前,他和北京退休的曹部长通过几次电话,把罗成专横跋扈作风粗暴之类的话很巧妙地灌了一耳朵。特别是罗成走到哪儿,把报纸电视台记者带到哪儿,一天二十四小时风光自己,颇让曹部长不以为然。最后一次通话,曹部长告诉他,夏光远到北京开会看望了他,他和夏光远谈了罗成。
龙福海看着罗成在天州境内忙天忙地,心说:没头苍蝇撞死在玻璃上,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
凌晨六点的现场会直播,搞得龙福海人困马乏。九十点钟,他坐车到市委上班,觉得整个办公楼里气氛有点不对。人们见到他照例亲热尊敬,但都多了一分莫须有的察言观色。龙福海心说,这天州还没真的翻天覆地,怎么就大惊小怪?
他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比往日还满面春风。
春风刮到市委书记办公室,马立凤拿着大牛皮纸信封像小孩一样颠着脚说:“来了。”龙福海瞪起眼:“什么来了?”马立凤递过来她已经打开的大信封,是省委组织部的来函:任命马立凤为天州市委常委并任秘书长。
龙福海看完,也高兴地拍大腿了:“这来得太及时了。”
几个月前,原市委秘书长调走了,龙福海就想让马立凤进常委并担任秘书长,还兼办公厅主任。跑省里几个月一直没消息,没想无意中却来了。他看着马立凤开花一样的笑脸,一敞怀脱下外套交给马立凤,理一理衬衫领带,立刻有了当家长的好感觉。他气壮山河地接过马立凤递过来的烟,就着了马立凤点的火,喷烟吐雾地一张双手:“我这叫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又叫铁打的江山,按部就班。”他很辽阔地往转椅上一仰,指着马立凤说:“从今以后,你就升了一个规格。当了常委又当了秘书长,你就可以总管市委机关事务,直接配合常委班子工作。以后你不但参加常委会,书记办公会都可以名正言顺列席了。”龙福海说得兴起,站起来云山雾罩踱了几个来回,说:“你这个秘书长就是笔头差点。开会多记录,然后安排那些笔头好的秘书侍候你就是了。”
龙福海又江山如此多娇地仰到转椅里:“这个任命来得正是时候。这可会给罗成一个好看。”他拍了拍桌子:“你懂不懂,来得好埃”他几乎抑捺不住,要站起来唱一句戏文。
马立凤理了理因为兴奋而显得凌乱的头发:“万汉山的事怎么办?罗成肯定要提议免他。”龙福海山河大好地哈哈笑了:“罗成要来给我提,我就说我考虑考虑。”马立凤说:“他很可能拉着孙大治、贾尚文一块儿来。”龙福海说:“我料定他会拉着他们两个做陪衬,这也不怕,他们两个说到底是听我的。他们也不是无缘无故听我的,是因为我坐得住所以听我的。今天任命你当秘书长,就是一张很好的牌,一打出来,就把他们全镇住了。”
龙福海站起来踱步,他想了想这事,觉得百倍从容。
罗成肯定想动万汉山,动不了,罗成的威风就全没了。而他决计不动万汉山,万汉山不动,天州局势就固若金汤了。县委书记从来就不是一个当市长的想动就能动的。这是市常委的事,说到底,是他市委书记说了算的事。他市委书记想动一个县委书记,按程序,可以把几个副书记找来,开个书记办公会定一定,然后再召开市常委会通过,然后还需报到省委组织部批准。哪儿就轮得上罗成想干啥就干啥。他当书记的只要不召开书记办公会、常委会讨论这事,从一开头就把事搁了。就是讨论,罗成在会上也是孤掌难鸣。
龙福海一转眼,已经把常委会几个人头像算盘珠拨拉了几遍。
罗成果然同贾尚文、孙大治一起来了。罗成说,有事情要和龙福海商量。
罗成扭头看了看马立凤,有请她回避的意思。龙福海很从容地招了招马立凤:“你就不用回避了。”而后拍了拍桌上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