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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
“大明这洋博士今天就屈算吃四十块一顿的自助了,”冯志永对沉默的大明说,
“吃什么是次要,是那么个意思,我用小地方儿最高的规格招待老同学。”
李大明笑笑,‘称去北京我可招待不起你北京饭店的自助呀,现在恐怕最穷的
就是我“
“又来了,”冯志永说,“又要说脑体倒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不
是? 别不好意思,说就是 但有一点我不爱听的是,这话里有一种对我这种人的蔑
视。”
“也是对我这种人的蔑视,”吕峰说。
“就是,”冯志永说,“知识分子穷,又不是我们这些倒爷给弄的,拿俺们出
什么气呀?”
“不是攻击,是比较,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刘芳说。
“那也不能简单比工资呀,”许鸣鸣忍不住说。“志永他们拼着老命倒货,腰
上挂着炸药,比八路打鬼子的精神不在以下吧?
凭什么打败了鬼子的八路进城当了大官享受上了好日子,志水就不该靠自己的
劳动过过好日子?再说了,知识分子穷该找政府去要政策。美国知识分子怎么不穷?
别老踩咕我们个体户儿。这个国家也不能光靠原子弹活着呀。“
许鸣鸣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李大明。李大明几次与她的目光相遇又迅速闪
开 他和她都无法相信十几年后旧情人的相遇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竟是以这样的话
题开始对话的。
吕峰又像当年一样见到争论就来打圆场,忙说:“大明可不是穷知识分子。人
家也不是人们说的那种傻博士,他才体现了知识就是力量这个真理呢。当初他们系
不拿他当回事儿,他就泡在国外不回,一个项目一个专利地发明,以至于到后来学
校再不请他回来就造成很坏的政治影响的地步。你说大明弄了个世界什么奖还不请
他回来, 他不成流亡科学家了,这不请回来了,房子也有了,教授也提 要我说中
国的知识分子就该这样,不重视就远走高飞,在外头混响了,老老实实给人家请回
来,当座上宾。
这才叫知识就是力量。官僚权势早晚得让位给知识,这叫权力的转换。“
“转不转换, 怎么转换, 那是你们有头有脸儿人的事,”许鸣鸣冷冷地说,
“我们个体户才不关心那个,我们凭本事靠艰苦经营过自己的日子。”
说话间进了绿川酒店,今天二楼大厅让冯志永包下了,此时正空荡荡地回响着
舒缓的音乐。服务员们已各就各位,准备开宴。
李大明揉揉眼睛说:“这种装饰和气派比北京的高档饭店也不差。中国人干别
的不行,吃喝永远是高水准。这样的地方有几个人消费得起?还不都便宜了公款吃
喝?”
“大明你小看咱们这小地方了,”冯志永悠悠地说,“自己花钱来的也不少呢。
我们这些干个体的上哪儿报销去?你离家十几年不知道,现在咱们这儿的阔主儿多
的是。”
冯志永开始发表他的“祝酒辞”:都是老同学,也别祝贺什么婚礼,不过是找
个由头儿狠搓,大家好好儿认认,趁年轻,还都认得出当年的样子,恐怕再过十六
年走在街上都不敢认了吧。
我冯志永有今天,理所应当出点血。开吃吧,弄这自助餐是鸣鸣的新招儿。依
着我,吃中国饭,大碗酒大碗肉招呼,那才过瘾!
“土闹儿一个。总让人家说你是暴发户!”鸣鸣嗔怪地用手指点点志永的脑门
子。冯志永搂住许鸣鸣说:“娘子见怪了,这杯酒算我罚自个儿。大家都举杯,为
咱们相聚,干了!”
冯志永在兴头上一杯又一杯地与老同学们干着,接受着大家的祝贺,一边不停
地劝着酒。他属于喝几口就脸红的那种人,几杯酒下肚,已经面红耳赤,头上和脖
子上暴起了青筋,眼睛也红了,脑门上甚至浸出了汗珠。他平时的弟兄们此时一口
一个“八哥”地叫着与他对干。因为他在家排行第八,也有人叫他“老八”。他则
一丝不苟地滴酒不剩一次次干尽,身后的女服务员手捧两瓶北京60°二锅头寸步不
离地尾随他满场转着,随时给他添酒兑饮料。许鸣鸣也伴在他左右陪他一口一口地
慢呷。
辉煌的灯光下,冯志永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西装,扎着猩红的领带,甚是高大凛
凛,削得手刷刷的板寸头衬着黑红的脸膛,透着一股阳刚之气。只是他比当年粗大
了几号,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年男人。尤其是那张国字脸,很明显地凭空添了些
肉,但那肉添得奇特,像是贴上去的而不像长上去的,因为全长在两额之下,原先
的轮廓丝毫未改,依然是棱角分明的长方脸,若是从稍暗的灯光处看过去,依旧是
年少时模样。许鸣鸣身着紫红旗袍,足蹬一双细尖跟的高跟鞋,娉娉婷婷地伴在冯
志永身边,一白一红,交相辉映着。与现代女性不同的是,她没有烫发,只是紧紧
地把头发向后梳去,在脑后挽起一个发会,显出一种少妇的风韵,令在场的那些做
了各种花哨但蹩脚发型追时髦的女同学顿显庸俗。即使是刘芳这样从事艺术的,也
因为发型做得过于华贵而与那张东方型的脸不相衬。
冯志永敬了一圈酒,已开始有点醉态,鸣鸣挽着他款款地坐到舞池边的沙发上
去,然后旁若无人地去取了半盘水果色拉端过来。志永说不吃,鸣鸣就挟起一块苹
果送到他嘴边,志永便舒展着四肢,闭着眼睛一口口吃着。边吃边说:“鸣鸣,放
音乐吧,招呼大家跳舞。”
一首《滚滚红尘》响起,冯志永和许鸣鸣起身走进舞池先自跳起来。刘芳拿起
麦克风伴着音乐很凄婉地唱起那首情歌:起初不在意的作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立即引起满堂的喝彩。
吕峰马上冲上去抓起另一支麦克,深沉地接唱: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
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大家纷纷走进舞池边唱边舞。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李大明邀请了一位身材很好的女同学走入了舞池。
“你跳得真好,我记得你上中学时是个小胖子嘛。”大明说。
“你带得好,”那女同学说,“你变化很大,好像苍老了许多。
当年你那种团支部书记的样子还在,还是那么严肃深沉。那会儿你总在号召我
们学习保尔。柯察金,一开会就朗诵把‘整个的生命和精力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
业’ 。“她说着竟觳觫般地咯咯笑 ”那时你真正经,不苟言笑。想不到现今舞姿
这么潇洒。“
“你瞧,真对不起,我差不多忘了你的名字,叫什么霞吧?
现在在哪儿得意?“
“我们这些小人物你当然不记得了,我叫宋春霞。你猜不出来吧?我在咱们平
原中学教化学。你说话可真老派,像演戏。”
“真的?那你可以把今天的聚会情况转告给方新 ”
“我跟他不怎么打招呼,总觉得隔一层。咱们班散了以后,你们下乡的下乡转
学的转学,我给插到别的班里去了,反正我是小不拉子无所谓的。没你们那种痛苦。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大学,分配回平原中学,方新根本认不出我我从一个小胖子变成
了这样。一次教工舞会上,他跳舞时死死抓住我的手不住地说我漂亮,我实在讨厌
他,才告诉他我当年是他的学生。”
“他还是那么好色?”大明说。
“你少说别人, 你不是上初二就和鸣鸣恋上 怎么今天不敢邀她来跳?怕老八
吃醋?”
“我当然要请她跳,你等着吧,”大明说着急速地带着她转起了华尔兹,一气
绕场转了两圈,直到宋春霞说头晕才很有风度地缓缓把她推送到座椅中。随后又邀
起了刘芳。
吕峰在和许鸣鸣跳着慢四聊天。
“怎么 鸣鸣,今天我的舞步儿可以吧?歌儿也够港的吧?”
“你是行啊,钱没少骗,女人没少睡,病也没少得。听说花柳病很难受,悠着
点儿。”许鸣鸣戏弄吕峰。
“少拿我开涮,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同大明跳一曲吧,你们十六年不见 ”
“讨厌!他端着架子不理我,还要我去主动请他不成?”
“别急呀,一会儿我去送信儿,你不拒绝他就行。我这红爹怎么样,怎么谢我?”
“跟你多跳几圈就是最好的答谢。这里头的男人没几个入我眼的,我都懒得跳。”
“这么说我若不帮你的忙也就不入体的眼 至于那么实用 我也没那么惨吧?”
“少废话,把他给我弄过来,他倒和刘芳挺黏糊,不就电现上采访他一次 ”
“哟,冯夫人吃刘芳的醋 ”
“我才不吃她的醋。从小看她大,也没见她有多大的才。去把大明请过来。”
“这么说是演出开始 ” 吕峰油腔滑调地说,“那也要等我把你送回座位再说
呀, 别太急着重温旧梦 我还是要警告你,大明这些年很风流,中国的外国的女人
都交过,他对你还会不会……
“你有病 外国不外国的女人跟我什么关系? 不就是跟意大利女人有了杂种,
跟个半拉子日本女人吊膀子么?跟我说这干什么?我现在是冯志永的老婆,跟李大
明只是老同学!你这些年扎女人堆扎出毛病来 ”鸣鸣几乎生气了,低声斥责吕峰。
“我真是多余,”吕峰说,“哪就看你们的戏 ”
这边李大明和刘芳缓缓地在荡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大明不时地和擦身而过的舞者打着招呼。刘芳有些不耐烦了;轻声说:“大明,
恐怕你是在拿我当过渡阶段了吧? 暂时替代一下,对 其实你第一个舞伴就邀鸣鸣
也没什么。老情人重聚,干嘛要羞羞答答的?”
“你们都想看我的戏是不是?也许你们全都会失望。我跟她,当年那也叫情人?
那会儿的情人之间是什么样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倒像两小无猜的幼儿园小朋友似
的。”
“可能吧,那是你和鸣鸣。老八就不是这样。他这种人终归和你不是一类人。
他上初中时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而你却是个柏拉图式的男孩儿。我们都不明白你想
的是什么,等你们长大了明白了,你的保尔。柯察金时代已经过时了,连你自己都
不相信那种偶像 ”
“我这种人是最聪明的傻子。”
“所以你后来开始放荡, 出了那么些丑闻,快成风流科学家 怪不得西方有句
名谚语叫Young saints , old devils,少年圣徒老来魔鬼。据说爱因斯坦就是个
很放浪的老来魔鬼呢。”
“越是伟人毛病越多,这很自然。平平庸庸的人样样平平庸庸,既成不了圣贤
也成不了魔鬼,但绝对无聊。我一点也不后悔当年要做圣人的表现,那是那个时代
惟一的精神寄托,现在看来很假模假式。可那时自以为特崇高,是学生贵族才有的
感觉。 可一旦我们发现宣扬着圣徒理想的人是魔鬼时,我们也只有做魔鬼 不过刘
芳你别忘了,由圣人转做魔鬼总还有一股圣人的气息,而魔鬼再装神圣也只是魔鬼。
我觉得我是个神圣的魔鬼。不知为什么,在内心深处,我仍然保留着保尔。柯察金
的美好形象和那段名言。我知道我做不到,也许没人能做到,但我有权利说我仍敬
佩这样的人。保尔身上有一种抽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