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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东西啊?”
“是后宫。”
“后宫又是什么?”
“那是他的那些老婆被安排住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后宫么?所罗门王就有一个,他有一百万个老婆。”
“啊,是的,确有其事。我——我可没有忘了这个,我看啊,后宫是个管吃管住的大房子。在托儿室里,他们准是热闹非反(凡)的吧。我看啊,那些老婆准是整天吵架吵个不停,那就更热闹了。我可不信人家说所罗门王是自古到今世上最聪明的人那一套。因为什么呢:难道一个聪明人愿意从早到晚老呆在那么个乱糟糟的鬼地方?
不——他才不会呢。一个聪明人会造一座古(锅)
炉厂。等到他想歇一歇的时候,就把厂子乖(关)掉就是了。“
‘嗯,不过那寡妇亲口对我说他是最最聪明的人。“我才不管寡妇是怎么说的。总之,他不是个聪明人,他尽干些我从没听说过的荒糖(唐)事。你知道他曾经要把一个孩子一匹(劈)两半的事么?”
“知道,寡妇把这事一五一十全都给我说了。”
“那么好啦!
那还不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心计?
你只要好好想一想。听我说,假如这棵树桩就算是其中的一个妇女——那边是另一个妇女,我算是所罗门王。这张一块钱的吵(钞)票就算是那个孩子,你们两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我怎么办呢?我有没有到街坊邻居去走一走,问一问,调查清楚这张吵(钞)票究竟是谁的,然后太太平平地物归原主,这难道不是有点豆(头)脑的人都会这么办的么?可是不——我把这张票子,一撕撕成了两半,一半给你,另一半给另一个妇女。所罗门王就是这么对待那个孩子的。现在我要问你:这半张吵(钞)票还有什么用?——能用来买东西么?那匹(劈)
成了两半的孩子又有什么用?
你就算是给我一百万个匹(劈)成两半的孩子,我也不西(稀)罕。“
“可是,该死的是,杰姆,你把问题看歪了十万八千里啦,根本没有抓住问题的要害!”
“谁?我?滚你的。别跟我说什么要害。有理没理,我一看就明白,他们这样干,就是没理。争的不在于半个孩子,而是在乎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可有人以为可以用半个孩子来判定一个活孩子的争吵,这就仿佛明明站在雨里头也不知道进来躲一躲。别再跟我讲所罗门王了,赫克,就瞧一眼他的半(背)影我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不过我跟你说,你还是没有抓住问题要害。”
“什么该死的问题要害!
我看明白的事,我自己心里自然有数,你可要知道,真正的问题要害,埋在里边——还埋在深处,在于所罗门是怎样成长的。譬如说,家里只有一两个孩子,这样的人会胡乱糟塌孩子么?不会,他不会,他糟塌不起。他准会知道怎样对待宝贝孩子。可是如果另外家里却有五百万个孩子在跳来跳去的一个人,那当然就不一样。他会把孩子匹(劈)成两半,就象对付一只猫一样。他还有的是啊,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多一点,或是少一点,对于所罗门王那个混帐东西来说,那根本无所谓!“
只要他脑袋里有了一个想法,就再也不会打消的黑奴,我可是从没有见到过。在黑奴里面,这么瞧不起所罗门的,他可以说是第一个了。因此,我就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国王身上,把所罗门给撇在了一边。于是我讲到了那个好久以前被砍掉了脑袋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还讲到了他的小孩——那个皇太子。他本应该继位为国王的,可人家把他给逮了起来,关在大牢里,后来有一天便死在牢里。“很可怜的小家伙。”
“可是也有人说,他逃出了大牢,逃离了法国,来到了美国。”
“这很好!不过他会孤孤零零的——他们这里并没有国王,是这样么,赫克?”
“没有。”
“那么他肯定找不到差事了吧?他打算干些什么呢?”
“啊,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有些法国人去干上了警察这个行当,有些人教法语。”
“怎么啦?赫克,法国人讲起话来不是跟我们一样么?”
“不。你听不懂他们讲的话——连半个字也听不懂。”啊,可真要命!怎么会是这样?“
“不知道,事实确实是如此。我从一本书上学了他们的几句怪声怪气的话。譬如说,有一个人来找你,对你说,‘巴赫符——佛朗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不会觉得怎么样。我会冲他的脑袋一权(拳)
打过去。这是说,如果是黑奴而不是白人的话,我可不准他这样叫我。“
“去你的吧,他并没有叫你什么啊。这只是在说,‘你会讲法国话么?”
“啊,那么,为什么他不能那样说呢?”
“怎么啦,他不是正在这样说了么?法国人就是这么说的。”
“嘿,真他妈的好滑稽。根本没什么意思,我再也不愿听了。”
“听我说,杰姆,一只猫跟我们说起话来是一个样么?”
“不,猫不一样。”
“好,一头牛呢?”
“不,牛也是不一样。”
“猫跟牛说起话来一样么?
或者牛跟猫说起话来一样么?“
“不,它们都各不一样。”
“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地,它们说的各个不一样,是吧?”
“那是当然。”
“那么,一只猫,一头牛,自然跟我们说起话来也不一样,是吧?”
“那是当然的。”
“那么,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一个法国人说起话来跟我们不一样,不也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么?”
“一只猫是一个人么,赫克?”
“不是。”
“好,那么要一只猫说话象一个人那样,这简直是胡闹。一头牛是一个人么?——或者说,一头牛是一只猫么?”
“不。全都不是的。”
“那就好了,那它就没有理由说话跟人或是猫一样。一个法国人是不是人?”
“是的。”
“那就好了!
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妈的,他为什么不说人话呢?“
我知道,这样是白费口舌,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你根本没有法子跟一个黑奴展开辩论。因此我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第十五章
我们断定,再有三个晚上,我们就会到达伊利诺斯的南头,俄亥俄河的汇合处——开罗,我们要到的地方正是这里。我们准备卖了木筏,搭上轮船,沿着俄亥俄河往上走,到那些不买卖黑奴的自由洲去,这样也就摆脱了是非之地啦。后来,在第二个夜晚,开始起了雾,我们便朝着一处沙洲划去,系好木筏,因为在雾中行舟是不便的。不过,我坐在独木小舟上,拉着一根缆绳,想把木筏拴在一个安全地方,却无处可拴,除了一些小小的嫩树,缆绳只好被套在那凹岸旁边的一颗小树上。不过正好有一个急流,木筏猛地一冲,小树被连根拔了起来,而木筏也就顺流往前漂去了。我见到迷雾正四面八方聚拢来,只感到心里很不舒服,又发慌,至少有半分钟动弹不得。——抬头一望,木筏已经无影无踪。二十码以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我跳进独木小舟,跑到船尾,抄起桨来,使劲往后一退,可是它动也不动。我一慌张,忘了解开绳索啦。我站起身来,解开了独木舟,可是我心慌意乱,两只手抖抖的,弄得任何事也干不好。船一开动,我就顺着沙洲,朝着木筏,拼命追去。情况还算是顺利,不过,沙洲还不到六十码长,我刚窜过沙洲的末尾,眼看就一头冲进白茫茫一片浓浓的大雾之中了。我象个死人一样,连自己正在往哪一个方向漂流也一点儿辨不清了。我猛然间意识到一点,这样一味地划可不行。首先,我知道弄不好会撞在岸上、沙洲上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上面。我必须得坐着不动,随着它漂。可是啊,在这么一个关头,偏偏要人家空有双手不能动弹,叫人如何安得下心。我喊了一声,又仔细地听,我听到,从下游那边,隐隐约约地从某个地方,远远传来了微弱的喊声。这下子,我的精神就上来了,我一边飞快地追赶它,一边又屏住气仔细地听。等到下一次听到那喊声的时候,我这才明白了自己并非是正对着它朝前进,而是偏到了右边去了。等到再下一次,又偏到了左方——偏左也好,偏右也好,反正进展都不大,因为我正在团团地乱转,一会儿这一边,一会儿那一边,一会儿又回来,可是木筏却始终在朝着正前方走。我心里但愿那个傻瓜会想得到敲响洋铁锅这样一个办法,可是他从没有敲过一声。并且叫我最难受的,还是前后两次喊声间隔时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啊,我一直都在拼搏着,可猛听得那喊声又硬是转到我的身后去了。这下子真是把我搞糊涂了。准是别的什么人的喊声吧,要不然,那就是我的划浆转过头了。我把桨一扔,但听得喊声又起,还是在我身后,只是换了个地方。喊声不停地传来,又不停地更换地方,我呢,不停地答应。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又转到了我的前边去了。我知道,是水流把独木船的船头转到了朝下游去的方向,只要那是杰姆的喊声,并非是别的木筏上的人叫喊声,那我还是走对了。在浓浓迷雾中,我真的无法把声音辨认清楚,因为在浓浓迷雾中,形体也好,声音也好,都和原来的本色不一样。喊声持续很久。大约过了一分钟光景,我突然撞到一处陡峭的河岸上,但见岸上一簇簇黑黝黝、鬼影森森的大树。河水把我一冲,冲到了左边,河水飞箭似地往前直冲,在断枝残丫中一边咆哮着,一边夹着断枝朝前猛冲。不一会儿,又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四周一片寂静。我就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我在心里核计着,心跳了一百下,我连一口气都没有吸。在那个时刻,我算是死了心了。我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那陡峭的河岸是一座小岛。杰姆已经到了小岛的另一边去了。这里可不是什么沙洲,十分钟便能游过的。这里有一般小岛上那种大树,小岛可能有五、六英里长,半英里那么宽。估计有十五分钟时间,我一声不响,竖起了耳朵听。我仍然是在漂着,我估计,一小时漂四五英里路,只是你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水上漂。不,你觉得自己死了一般地躺在水面上。要是一眼瞥见一段枝丫滑过,也不会想到自己正飞快地往前走,而只是屏住了呼吸,心里想着,天啊,这段树枝往前冲得有多快啊。若是你想知道,一个人,在深夜里,四周一片迷雾,此情此景,会有多凄冷,有多孤独,那你不妨也来试一试——那你就准会知道。随后大概有半个钟点那么长,我时不时地喊几声,直到后来,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了回答的声音,我便使劲追,可是不成。我推断,我这是陷进了沙洲窝啦。因为在我的左右两旁,我都隐隐约约瞥见了沙洲的景色。有的时候,只是在两岸中间一条狭窄的水道上漂。有些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因为我听到了挂在河岸水面上的枯树残枝之类的东西被流水撞击时发出的声音。没有多久,在我陷进了沙洲窝里以后,连喊声也听不见了。我只是隔一会儿试着追踪一下。因为实际情况比追踪鬼火还要糟糕,声音如此地东躲西闪,难以捉摸,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