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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永远不会稀罕这怪酒。”
“不一定!”李聪明给她夹了几片牛肉,“小时候我听人说,南方人吃蛇,还
把它当名贵菜,我心里说,我一辈子不会吃这怪菜,可后来去南方当兵……”
“你吃啦?”
“吃了,真正的名菜:龙虎斗。蛇和猫一起煮……”
“哎呀,别说啦!别说啦!你们男人真歹毒!”
“女人也吃,吃得比男人还歹毒。”
“你吹!”
“我亲眼见。”
“真是的……”她无限遗憾地摇着头。
“来,喝酒。”李聪明又向她举起杯子。
她又喝了一口。她有些奇怪,怪味道真地不像第一口那么烈了。
餐车要停止营业了。擦抹餐桌的服务员不时向他们投来催促的目光。那对亲密
的小俩口儿也离去了。他们得抓紧。她“完成”了自己那杯酒。当她放下空杯时,
心里竟奇妙地充盈着一种胜利的自豪感。自然也觉好笑,心想,这个李聪明真能撮
弄人干新鲜事儿。
回到车厢,她的心境突然变坏了。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李聪明同她说话,
她也不愿吭声;等李聪明拿起书看,她就更觉得烦闷,也很生他的气。她知道还想
同他说话,因为这会使她忘掉别的事。
她轻声问:“你看的什么书?”
李聪明抬起头,把书递给她。她看了看封面,又问:“这书好看吗?”李聪明
告诉她这是一本极好的书,是一个著名的美国作家写的。他见她听得用心,又把这
本书的故事梗概讲给她听。当讲到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时,她却摇起了头。
“这不大让人相信呀。”她思索地说。
“不相信什么呢?”李聪明感兴趣地问。
“你说,那个叫玛丽亚的姑娘会在战场上爱上一个男人?我看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们都知道:炸了桥,叫敌人包围了,谁也活不成;就是活出一个去,也结
不成婚。这怎么能那么胡来谈恋爱?”
“没把握结婚,就一定不能相爱吗?正因为面临死亡,他们的爱情就更加珍贵
和纯洁。”
“可是,他们只是刚刚认识,他的情况她一点也不知道呀
“还要知道什么呢?”李聪明向她椰榆地笑笑,“家里兄弟几个?有几间房子?
能不能拿得起彩礼?还有,承包了果园还是养鸡场……”
“你这人!”她不满地看他一眼,“可她只知道他叫个罗伯特,好人能叫罗伯
特,坏人也能叫罗伯特……”
“要是她认准是个好人罗伯特,男子汉罗伯特,这还不够?”
她大概仍然认为有点悬,摇摇头。
李聪明说:“可人家就是这样的嘛。”
“这是写书人让他们这么的。”
他被她这奇特的见解逗乐了:“不对,这可不是写书人自做主张,而是——生
活,生活让作家这么写的。
“生活……”
“是的,生活。生活对每个人可不是一个样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的认
识,都有自己要走的人生道路,都有自己的酸甜苦辣……”
啊,生活!冯若仙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她想到自己的“生活”,想
到自己所面对的世界。她的“生活”是没有色彩的,她的世界是荒谬的。在地平线
的那端,站着一个让她惧怕的陌生人;而她却必须(也已经这么)向他走过去,并
且将要投进他的怀抱。
她和那个人只见过两面。头一次是相亲,那年她才十九岁。姑妈带她到镇集上
“见面”,那是个乍暖还寒的初春,她穿得很单,冻得发抖,是临走时妈逼着她脱
掉棉袄的。妈不知听谁说:“外头人”最认好身段。“见面”时她吓了一跳,现在
想起还心有余悸:一个彪形大汉站在她面前,像天神下凡;两道冰冷的目光像刷子
般顺着她的头顶往下一刷,就不见了。她却站在那里,半天没动。她万分惊讶,难
道这就是和她那神圣的最后一片绿叶连结在一起的久藏于她少女心中的人?不,不
是他,肯定不是!可人家捎来了信:要啦——要她冯若仙给他当老婆啦。她家里人
松了口气。可她拼命反对,不行,这门亲事是不行的,她不应。谁都觉得她的想法
是十分古怪的。问她不应的理由,她说不出理由,自然不能说他不是她心中的那片
“叶子”;只说怕他,怕这个天神般的“高人”。真的,“见面”后好久她还觉得
全身像真叫刷子刷了般火辣辣地疼。可家里人都认为,她这么说话岂有此理。她终
于没应,事情便搁置下来。她以为从此不会再和“高人”见面了,可命运又偏偏给
她安排了一次,而且安排得结结实实,结实得需乖乖跟人家进洞房。她记得牢牢,
是刚过了阴历年,回家过节的“高人”托人带来口信儿说,已通过关系给她弟弟在
社办企业要了一个合同工名额,让她赶紧去办手续。全家人欢欣鼓舞,要她快去。
她极不情愿,可为了弟弟又不能不去,不去所有人都会骂她无情无义。她冒着纷纷
扬扬的大雪,去到“高人”的村子。当晚,风雪把村子弥漫住,她回不了家。那雪
实在太大!“高人”全家苦苦挽留,使她没别的选择。“高人”的妹妹伴她度过这
个风雪之夜。啊!她好悔恨呀!她无比刻薄地咒骂自己:冯若仙,你这个大笨蛋!
你轻薄,你不长脑子,你潦潦草草把自己卖了!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她在她男人家过
了夜;没人不认为她已是“高人”的人;谁见了她都要这么问:“冯若仙,啥时候
过门呀?”她就只剩下过门了,就像叫人买下的牲口只等人来牵走。她痛不欲生,
一遍一遍地哭。这莫名其妙的一夜就定了她的终身啦?就注定要当“高人”的老婆
啦?她不干。家里人可不再和她客气,那么难听地骂她:“事到如今又变卦,是正
派女人吗?不害臊!”爹竟然要用棍子“量”她。后来,她渐渐略白了:这门亲是
“悔”不掉啦!要那样所有的人都不容,要那样她一辈子得背恶名声。她得认命。
那么多人说她找了个好“主”,那一准是啦。她就老这么想。她就这么认了,就这
么在三年后的今天上了火车……这就是她的“生活”啊,是她正走下去的“人生之
路”……
“唉——”她不由又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对面的李聪明。此刻,她觉得心里有
说不出的烦乱,像压着一块石头。她真想问问李聪明,人就该心里压着块石头吗?
他会告诉她的,一定会的……
可李聪明不肯把目光从书上移开,他只关心那个罗伯特和玛丽亚的命运,把她
完全撇到一边了。她很生气,赌气要抽下他的书,可她没有。你冯若仙怎么能向人
家使小性子呢?你有这个权力吗?你没有这个权力呀!哦,这时李聪明的面庞真好
看,她觉得心有些颤,啊,这个人,就像那怪酒。以后还会有人灌她那怪酒吗?她
不知道,也许永远不会有了……
她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酸。
四点钟,火车正点到达东峦。然而汽车却晚点。候车室里空气污浊,令人窒息。
李聪明建议到外面等候。他们站在清新的旷野里。
这里便是所谓的鲁中小平原,也是著名的小麦产区。阳光照射着一望无际的麦
田,看不见一个隆起的丘岗。整个原野显得那么丰厚,那么浑然一体。唯见一条白
带子似的公路小心翼翼对原野做了切割,伸向远方,这是通油田的路。
傍晚稍有凉意的风徐徐吹拂。她的心情比在车上好些了,她和李聪明说着话。
她问了一些李聪明的情况,也告诉他一些自己的事情,后来又谈到男人和女人。李
聪明不大的眼里忽然射出笑意,对她说:“每到割麦子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们村
一个馋女人的故事,你想听吗?”
“她很馋吗?”
“你听我说呀,”李聪明掐下几颗麦穗在手掌里搓起来,“哎,我说你们女同
胞的坏话,不在乎吧?”
“我也可以讲你们男人干的那些不光彩事。”
“当然可以。”他说话不耽误搓麦粒儿,“那些年,我们那里分麦子少,我说
的这个女人总早早把麦子吃光,然后等下年分新麦。每年队上分麦这天,她总能以
最快的速度在当天把别的女人几天才能做完的事做完,捞麦、晒干、磨面,然后在
当天把白面吃进肚,在村里传为笑谈。这一年,队长有意难为她,故意捱到日头偏
西才开始分麦,而且最后一户分给她,断定这次她不能在当天吃上白面了……”
“她吃上了吗?”
“到了晚上,队长便去她家探听虚实,问她吃的啥饭。那女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分麦子啦,还能吃啥?白面烙饼。’说完还端出吃剩的饼叫队长尝。这下队长真
宾服了,冯若仙,你不宾服?”
冯若仙笑了。
李聪明把搓好的麦粒递给她,又掐下几棵继续搓着:“好了,轮到你说男人了。”
她望着手里的麦粒,住了好久才说:“人家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聪明怔了一下,接着笑了笑:“这么绝对?”
“我不知道。在我们那儿,姑娘平时不大和男人接近,所以我不知道。”她沉
思了一会儿又说下去,“反正,我觉得女人比男人要倒楣。”她低下头去,忧郁地
看着脚下的土地。
李聪明沉思起来。他感觉到她心中的忧伤。其实,自从她上了火车,他就看出
她心事重重。他便有意和她搭讪,还怂恿地喝啤酒。这当间,他又发现她是一个让
人喜欢的美好姑娘,他和她很谈得来。也许她也有同感吧,所以才会这么直截了当
地向他倾诉心中的哀伤。
他觉得应该认真和她谈点什么。他没看她,望着天边,说:“冯若仙,这个问
题我没认真想过,男人不大想这些问题,所以我说不出女人和男人谁比谁倒楣。可
我觉得软弱的人要比坚强的人倒楣,因为他(她)缺乏同命运抗争的勇气……”
“人是有命运的吧?”她张大美丽而困惑的眼睛看着他,“你相信命运吗?”
“我相信。”他回答。
她很惊讶。她本以为他会说不信,而他竟然说信。
李聪明仍然凝望着遥远的色彩分明的地平线,说下去:“比方说,一个人掉进
洪水中,洪水要把他卷走,淹死,这不就是他面临的命运吗?可这命运不是上帝给
的,而是大自然,大自然要把他毁掉。这个人一定不甘心死去,就要挣扎,搏斗,
命运不又掌握在他手中了?”
“可有的人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怎么挣扎都是白搭。”她抓住一颗麦穗,
目光忧虑地看着顶端的针芒,声音有些发颤。“你说有的人就注定要心上压着块石
头过日子吧?”
他摇摇头,肯定地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有人就是压着石头呀!”
“那就把石头搬掉,丢得远远的。”
“有的石头是搬不掉的,会压你一辈子……”她说完使劲咬住嘴唇,不使自己
哭出来。
“我也常遇见要把我压住的石头,可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把它们甩掉。我说
一件我当兵时的事情,”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让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