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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初次见面,经一年轻小伙的指引,推开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梳着大
背头的人。这人的穿着很不讲究,脖领子油汪汪的,却把身子斜霸在藤椅靠处,
穿着一双破皮鞋的双脚交叉着戳在办公桌上,就那么摇晃着。脸上是一个长长的
有机玻璃烟嘴,那烟嘴冲着天,吐着一圈一圈的烟雾……这位闻记者,见有人进
来了,身子未动,只在吞云吐雾的间歇问一句:“——找谁?”
任秋风说:“请问,您就是闻记者吧?”
闻记者身子仍然未动,却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说。”
任秋风说:“我们来给您反映点情况。”
闻记者很干脆,他把烟灰一弹,说:“反映情况?出门向左,找信访处。”
说完,仍继续吞云吐雾。
任秋风说:“这事跟您有关,我们必须找您。”
“找我?”闻记者先是把交叉着的两只脚收回来,尔后却又更舒服地伸开去,
“叭、叭”两只皮鞋重新落在办公桌上,仍是半仰半躺的弄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式,
脸儿都不扭。
这时,江雪耐不住性子了,说:“对,就找你。”
闻记者听到一位女士的声音,这才扭了扭脸,闷闷地说:“找我是吧?那你
们等着吧,我正赶一篇稿子……要不,明天吧,明天。”
江雪刚要说什么,任秋风扯了她一下,说:“那好,我们在外边等你。”说
完,拉上江雪退出来了。
可就这么一等,整整让他们在过道里等了四个小时……等到八点钟的时候,
天已黑透了,整个报社的人也几乎走光了。这时候,江雪耐不住性子了,她是替
任秋风难受,说:“任总,咱不等了。霍出来,让他登去,随便!”
任秋风也不解释,只说了一个字:“等。”
一直等到当晚十点钟的时候,那个门开了,先是烟雾腾腾的,尔后,这位闻
记者伸着懒腰,象个病猫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当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很
吃惊地说:“哎,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任秋风说:“你不让等么,我们一直在等。”
到了这时候,闻记者脸上才有了一丝不好意思地表情,说:“你们,还、真
等啊……?”说着,他这才重新打量了二人,点点头说,“我的确是赶一篇稿子。
好吧,进来吧。有话快说,我只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两人进门后,任秋风先递上自己的名片,尔后又拿出那篇稿子的复印件放在
桌上,说:“闻记者,这篇文章是您写的吧?”
闻记者看了一眼,大咧咧地说:“不错,这稿子是我写出的。怎么了?”
任秋风说:“我们认为,这篇文章有不实之词,与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所
以,想给你反应……”
闻记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十分傲慢地说:“什么不实之词?我告诉你,这
是我本人,亲自采访的。这篇文章,谁说也不行,必登!里边的每一个标点都不
能动!”
任秋风仍然耐着性子说:“闻记者,你听我把话……”
可这姓闻的根本不容他多说,他把手里的烟嘴一横,再一次打断他说:“我
送你四个字:文责自负。这稿子是我写的。我的笔名:问天。你要认为有不实之
词,费什么话,告我去吧!”
往下,任秋风看越说越僵,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郑重地说:“闻记者,我
们之所以来,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们以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们想
给你反映一下情况,也只占你十分钟时间。我们讲了之后,你如果坚持要发,那
是你的事。至于诉诸于法律,那是下一步……”说着说着,任秋风的口气也硬起
来了。
这时候,闻记者愣了一下,用自嘲的、很刻薄的口吻说:“我正直么?一个
爬格子的虫,蚯蚓一般活着,谈不上正直不正直。”
此刻,任秋风见是个机会,马上说:“江雪,你把当时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
地告诉闻记者,不要漏掉一个细节。要实事求是,不夸大也不缩小,是什么就说
什么。——说吧。”
现在,江雪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于是,她调动了所有的心智,话语
轻轻地,就象羽毛一样地,尽量不刺激人的神经,却又很清晰、生动地把话送进
了对方的耳朵。她如何从168 家宾馆查起;如何在寒风中一家一家地寻访井口先
生;找到后又是如何说服他的(只有一点,拿到对方报表的事,她隐瞒了)……
一件一件说得声情并茂,真挚感人。
听了江雪的陈述,一向自负的闻记者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觉得,这件事
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当初,邹志刚找他的时候,是出于义愤,是打抱不平,他是
有正义感的。可现在,问题复杂化了,人家找上门来了,且有理有据……可那边
呢,说白了:是吃了、喝了、洗了、按了,而且还拿了人家的润笔费……这怎么
办呢?
任秋风看他犹豫了,接着说:“闻记者,竞争是有,但无恶意。这件事,我
已向主管商贸的皇甫市长,寥局长做了汇报,他们都不同意发表这篇文章……况
且,文章一旦发表,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闻记者白了任秋风一眼,那意思是:你别拿上头压我,我也不是吓大的!我
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肉,从任何一个地方割,都是烂的!紧
接着,他动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这篇文章,很客观嘛。也就是对不
正当竞争发表一些看法。对事不对人,抨击一下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仅此!哼,
他说不发就不发了?我实话告诉你,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的文章,全国任何一家
报纸都可以发!”
这时,任秋风突然说:“江雪,你出去一下,让我跟闻记者单独谈谈。”
江雪看了任秋风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去了。
等门关上后,任秋风问:“闻记者,你有女儿么?”
冷不防地,问了这么一句,闻记者下意识地跟着说:“有啊。怎么了?”
任秋风说:“那,往下,我可要跟你打官司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写一诉状,
告你诽谤罪。从你文章登出来的那天起,我将把官司从市里跟你打到省里,从省
里打到中央,一直打到胜诉的那一天……另外,从明天起,我就去找你们总编,
尔后再找新闻出版局,我要一个一个找,一级一级地找,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
你这个人,品质是很恶劣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因为,你也是有女儿
的。假如说你女儿光明正大地做了一件事情,晚上去见了一个人。我要写篇文章,
说你女儿‘在夜半时分’,‘哧溜一下’,‘钻进’了某个日本男人的房间……
不知你这个做父亲的,做何感想?这就是一个‘父亲’的客观?在我们没有
向你反应真实情况之前,你可以说是出于正义,是受了人家的骗。但你知道真相
之后,再这样做,那我就理解为,你是下作、低级,你不配做一个父亲!所以,
我要告你!“
此时此刻,闻记者被这一顿排炮打得有点发瞢。他愣愣地望着任秋风……可
他仍不打算认输。他嘴上说:“好,好,你告,你去告。我不信,你们做事,就
那么干净?……”可他说话的语气,已明显有了变化。
任秋风说:“我当然要告。我还告诉你,一旦造成不良影响,江雪出了什么
问题,假如她自杀了,跳楼了……那么,你将为你这篇‘春秋笔法’付出一生的
代价。我们也将以恶治恶,以牙还牙!”
闻记者忽一下坐了起来,说:“你,威胁我?”
任秋风说:“不是威胁。这是我必须做的。我必须保护一个姑娘的清白。而
且她本来就是清白的,医学手段可以证明这一点。我说了,我要集我全商场之力,
不惜任何代价,跟你打这场官司!我也告诉你,官司一旦开打,你必败。你信不
信?”
闻记者的确是还没碰到过这么强硬的对手,任秋风话里的“话”,他全听明
白了,他开始喝水,不停地喝水……久久,他说:“我实话告诉你,这些材料,
是万花的邹志刚提供的。你想怎么告怎么告,你要告,也告不着我……”
任秋风说:“我们会连他一块告。可文章是你写的。你刚才也说了,文、责、
自负!”
闻记者自觉一世英名,他当然不想陷在一场官司里。况且,上边对他也是有
些看法的。最近有几篇稿子,都大大小小地惹了一些麻烦。这次,万一出点什么
事,他也真兜不起……于是,他突然一拍桌子,忿忿地说:“这个老邹真操蛋!
材料是他提供的,出了事他负责,我不负责。“
任秋风说:“该说的,我都说了。闻记者,我们就等你一句话了。”
闻记者闷了一会儿,到了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愿意说软话,他只是说:“这
样,我得让姓邹的写一证言,证明他提供的一切属实。他要不写,我就不发。”
任秋风明白了。他说:“他不会再找你了。”
闻记者明知故问:“为什么?”
任秋风说:“因为这不是事实。”
临走时,任秋风以和解的口气说,“闻记者,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正义感
的。顺便问一句,你女儿多大了?”
闻记者说:“十八,怎么了?”
任秋风说:“十八的姑娘一枝花,你真幸福啊。”
闻记者心里窝囊,嘴里嘟哝说:“幸福?不就一虫么。”
任秋风说:“你看,你一家两个女性,妻子、女儿,就是两朵花。一个男人,
身边有两朵花,多好。一个随着年龄,慢慢开败了;又一朵,又慢慢开起来了,
这是男人最大的幸福啊!”
闻记者悻悻地说:“这个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五
夜深了。
任秋风和江雪一前一后在马路上走着。先前,由于耗费了那么多的气力,任
秋风累了,不想说话,江雪也不说话,就默默走。
城市的夜是很暧昧的。也许是已近岁末的缘故,马路上仍然跑着很多小轿车
……于是,各种各样的灯交相辉映,喇叭和歌厅的音乐杂合在一起,就象是用颜
色熬成的粥,纷乱、多彩、是一片朦胧的灿烂。多么亮堂的夜!到处都是灯,光
在四下里舞着,这几乎是一个灯的海洋。可你却什么也看不清,你所知道的,也
都是一些表象。那些南来北往的车里,坐的是谁?那歌厅里,坐的又是谁?那一
格一格亮着灯光的窗子里,住的又是谁?这怕是永远无法知晓了。只有灯光是清
晰的,可那光,你只能感觉它,却永远抓不住。
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任秋风的手机响了。他从兜里掏出电话,
“喂”了一声,马上说:“是徐大姐啊。这么晚上你还没休息哪?太劳顿你了…
…“只听徐玉英在电话里说,大兄弟,放心吧,我已经把狗日的痛骂了一顿,
摆平了。什么东西?!我可不客气,我说,你只要敢让他登,我就跟老任联手治
你。
非把你整垮不可!我就是这样说的……他叨叨解释了半天。我不听他叨叨,
我只要他撤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