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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室里,淡路修三从下午续弈开始,就一直为小林觉在“寻找对策”,但在“扮演江铸久”的藤泽面前,似乎找不到可以让小林觉重振棋局的机会。于是藤泽自嘲地对华以刚说:“看来江铸久的胆子这么大(说着用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圈)我的胆子这么大,(用两个手指头比划一个小圈),封盘前他的那手棋比我的围空要有魄力的多。”华以刚连忙说:“江铸久的下法太没有成算。”谁知藤泽连连摇头:“不!不!日本棋手包括我在内,现在都被一种固定的思维索缚住了,其实江铸久的下法很有新意。而且事实也证明这种构思并不坏。所以我觉得日本围棋是到了该学习新东西的时候了。”
淡路在一旁一言不发。此时他的心态最为复杂,因为近三周来,淡路在几个比赛中都输了棋,而且输得没有任何机会,说明他的状态陷入低潮。因此淡路特别希望小林觉能够胜出,他就可以这次不出战了。而眼前的情况却是江铸久在乱局中越战越勇,这让淡路的内心有一丝隐隐的惊慌——如果小林输了,我也挡不住的话,这将给日本围棋丢多大脸啊。
正当淡路的心境忐忑不安之际,从对局室传出来的棋谱却让淡路有些振奋,因为明显看得出来,小林觉也已意识到局势的被动,应对的着法开始强硬起来。他在中腹有一块“棋长一尺”的大龙并没有活透,按理应该安全地补净才是,但小林觉奋不顾身地还在最大限度地侵消左上角,表明了一向稳重的小林觉已到了必须冒险的地步。
藤泽对小林觉的下法表示了疑问:“小林君置大棋于不顾,难道就不怕对手来吃它吗?”淡路此刻完全站在小林的立场回应藤泽说:“黑棋想吃棋恐怕也不容易吧。”说着便摆出假如黑棋强行破眼,则白棋利用黑棋外围的缺陷可以轻松做活的变化。藤泽再一次发问:“那黑棋有没有借攻击白棋入侵之子来先先手弥补外围的缺陷呢?”华以刚这时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黑棋最凶狠的下法就是扳了连扳,这样就能补掉缺陷。但坏处是损得太多,这样若吃不掉白棋则黑棋必败。”淡路连连摇头说:“这块白棋‘棋长一尺’,有棋下的地方太多。在黑棋还保持些优势的情况下,黑棋究竟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藤泽也笑了,他说:“我们旁观者可以随便说不担责任,可当局者要作这样的决定确实难啊。”然后询问华以刚:“以刚君,你是国家队的领队,依你对江铸久的了解,你认为他会吃棋吗?”华以刚在别人把他与工作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向是极认真的,他沉吟着说:“我想江铸久多半会吃棋。”
藤泽本来是随便问问,听华以刚这么一说稍有意外地说:“那我们就有好戏看了。”淡路则一脸惊讶:“在优势的情况下用吃棋的选择?”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我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在对局室里,江铸久就是面临着这样一种不同风格,不同心态而会采取截然不同选择的岐路。
如果是稳健而又保守风格的棋手,一般在优势下是决不肯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作投资,以博一役之胜负的。而日本棋手大都属于这样的类型,甚至包括小林觉,他也认为江铸久不会出此“下策”。
如果江铸久此刻有患得患失心态,他同样不会采取吃棋的选择。因为只要一想到万一吃炸了,这盘棋倾刻就前功尽弃,付之流水了,而如果不吃,局面还有优势。经这么一想,大概十之八九就给吓回去了。
如果江铸久是个自信心不足的棋手,就会怀疑对手敢于弃大龙而不顾,是不是早就觅得良策,如再拼死相逼,岂不正中他计。于是也会舍弃冒险之举。
总之,在另有一条尚存优势的“阳光大道”可走之际,绝大多数棋手都不可能选择杀棋之道。
但事实是江铸久不但是个棋风激进慓悍的棋手,此刻更保持了一个极佳的心态。因此他的考虑思维就与上述普通的想法迥然不同。
当对手小林觉敢于弃大棋于不顾,江铸久就敏锐地觉察到毕胜负于一役的良机到了。他根本没有分一丝一毫的心去考虑万一吃不掉会如何如何,而是集中全部的思绪来计算对手在“困兽犹斗”中的种种变化。应该说,棋手能保持这样的心态就进了一个最佳的竞技状态。
果然,眼明心亮的江铸久在经过周密的计算后,认为歼灭对手大棋的可能性超过60%,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杀棋”这条在别人看来简直是“玩火”的冒险。
棋谱传出,几乎所有的相关人员都亢奋起来。正在对局室观战的浜崎已无法在里边坐得住。他一路小跑到研究室,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喊道:“黑棋动手了,黑棋动手了。”
因为浜崎带来的是对局室的第一手资料。藤泽、淡路及华以刚都显得很想知道,于是浜崎就把他刚看到的几步棋摆给大家看。果然江铸久不惜花血本弥补外围缺陷,然后在中腹强行破白眼位。这种露骨的攻击连浜崎都已知道,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战斗开始了,而他最关心的就是小林觉的大龙还有没有活路?
藤泽因担任本局棋在报上的署名解说,便如实对浜崎说:“小林君在形势稍差之际冒险用强当然无可指责,但江铸久敢于拼死一搏也勇气可嘉。在这场鱼死网破的决战中,我的直觉是可能小林君危险大些,不过淡路君并不如此认为。”淡路被藤泽一逼,也只好对浜崎说:“我觉得胜算双方各占50%。”浜崎出于记者的本能,当然也不放过在一旁的华以刚,华则巧妙地躲避说:“我马上就要给北京的中国棋手传谱,小林君的这块棋吉凶如何,我让他们出个意见如何?”浜崎一听心中大喜,赶紧嘴里“拜托,拜托”不断,于是华以刚便在棋谱旁边写道:“白棋死活如何?望能有个定论,朝日新闻记者想写在明天的报道上。我十分钟后来电话。”
你道浜崎为何听中国棋手要下定论特别高兴,原来日本棋手都有留余地的习惯,因此对再铁定的事实也喜欢讲得模棱两可。而中国棋手大都是一说一,是二说二,在报道中用这样的解说最受读者欢迎。因此在十分钟后,浜崎看华以刚回到研究室,人还没坐稳便急问:“有结论了吗?”华以刚点点头:“中国方面有结论了。”
欲知结论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技穷力竭 小林觉无策回天
唇亡齿寒 淡路君难保优势
话说华以刚从电话里带来了在北京中国棋手集体研究的结论——小林觉的大棋没有活路,但变化复杂,黑棋必须全走对才行。
淡路修三马上就有一种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他略显紧张地搓着手说:“看来下一轮该我出场了。”浜崎不置可否地说:“我从对局室出来时,看见江铸久只剩下五分钟时间,不知他的读秒本领如何?”
华以刚听此消息心里暗叫不好,因为他了解江铸久的读秒本领并不强。一般业余爱好者都有这样的错觉,以为平时棋下得较快的一定适合读秒,而棋下得慢的一定读秒较差。其实职业棋手的情况正相反,真实情况是前面棋下得很慢的,后来一定读秒不错,否则他几乎盘盘棋都要进入读秒,如果读秒不行,怎么能在棋坛上生存?(这样的例子在日本比比皆是,如老一辈棋手藤泽朋斋、桥本昌二以及赵治勋等等都属于这种慢棋兼读秒好手的类型。)相反,那些上来下棋速度较快者反倒讨厌读秒,用已故本因坊十连霸的高川格的话来说:“因为害怕读秒,所以才会在前面下得较快。”
而江铸久正是属于害怕读秒的高川类型,他在国内比赛一般很少读秒。因此在对局室里,当裁判员对江铸久说:“黑棋现在开始读秒”时,江铸久心里一惊,他当时有些后悔前面用时过多了。而现在,他不知道能否在一分钟一步棋的考验中不出错,万一如果因读秒而让对手死里逃生,江铸久会遗恨终生。
而此时小林觉也骑虎难下,被逼悬崖。他起初完全没有想到对手在优势的情况下竟与自己来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决战。但现在既然“厄运”来了,小林觉反倒横下一条心来,“脸一抹,菩萨变恶魔”,一个在棋盘上有着“谦谦君子”形象的小林觉顷刻变成一只为生存而斗的“困兽”。以下只见他东冲西突、着着棋无所不用其极,直把在研究室里的淡路看得连连摇头感叹:“真没想到,小林拼起命来也会这么狂野!”浜崎则一本正经地解释:“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人急了呢。”把藤泽逗得差一点把刚喝的一口茶吐了出来。
对局室里,让华以刚担心的一幕开始发生了,本来江铸久有10次读秒的机会,但小林觉一步刁钻之极的“二路托”就用掉江铸久6次机会,一步寻衅开劫和一步中腹冲又用去铸久3次机会,也就是说江铸久读秒已经到了最后一分钟。而小林觉的大龙却依然没有死净。
经验丰富的小林觉把能够活棋的最后一招一直留到江铸久的最后一分钟上,只见他把死子一路立下,通常如果江铸久随手在外面叫吃,则被白棋在角上打,如此白棋的大龙不但活出,而且反将黑角歼灭了。
在这紧要关头,心明眼亮的江铸久终于在一分钟内还是应出了唯一解危的妙手——在里边用愚形叫吃,从而当白棋角上叫吃时,他能一路反打,确保了自己的活路,同时也宣告了全歼大龙的成功。
应该说,小林觉技穷力竭了。只见他无意识地把吊在胸前的领带放在嘴里咬着,这种姿态一直维持了整整九分钟,小林觉这才抓起几颗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向江铸久点头示意,嘴里说:“我不行了。”这是标准的日本棋手认输的姿式。
此时藤泽、淡路、华以刚和浜崎都涌进了对局室。比赛后双方复盘交流是日本围棋的好传统,当然这也是新闻棋战的要求,因为记者需要双方赛后感想见报。
小林觉在刚认输的那一刻脸上还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绅士风度”。他一直表示江铸久这里下得好,那里下得好,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反倒是淡路修三,他替小林觉在求活大棋时想了很多主意,但都被江铸久眼明手快地一一化解,甚至其中有一个相当复杂的变化,江铸久竟凭直感马上就找到了最佳的防守,这让淡路心里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伙怎么攻击的感觉这么敏锐?!
话分两头,酒卷一早就从箱根回了东京。他跟浜崎约好,比赛一结束马上就打电话,让他在东京可以准备后天的第四场赛事。所以当浜崎告诉酒卷小林觉输了时,酒卷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看江铸久要三连胜了,因为淡路君从昨天开始就斗志不足。”浜崎则安慰酒卷说:“这不是我们早就预期的吗?最好江铸久能三连胜,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搞得向中国一面倒,然后日本队从片冈聪开始吹响反击的号角,如此就达到了宣传的最佳效果。”酒卷说:“我就怕江铸久来个四连胜、五连胜都挡不住,日本的舆论方面就不好交待了。”浜崎特地调侃说:“我跟你打个赌,江铸久最多三连胜,谁输谁请客吃饭。”酒卷巴不得地说:“如果片冈真能吹响反击的号角,我请你吃三顿饭都没有关系。”浜崎连忙敲定:“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晚餐时,赢棋的江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