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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脚步声停了,没有打门进来,一个,被另一个阻止了,有男女两人的对话。
娇脆之音出自齐伯母,隔门听来,有份不寻常的冷漠,还是对着平日里怎么也板不起脸来的丈夫。
“你在里面丢了一个火种,小心烧起来!”
“呵呵。”笑的是齐修缘,摆出戏台上的唱谱儿,“夫人说笑。”
“我管不着你在想什么——别打我的儿的主意。”
“夫人又错了,夫人的儿就是我的儿。”
“别随心所欲!”
“夫人怎么了,对于宋家的联姻,先一举赞成的可是你。”
“那是以前,看那宋氏医院生意兴隆的样子——前几天在香颂会馆碰着孟太太,她谈到:那宋家表面风光,实里子可不行了。宋傲然连“招牌医生”都留不住,曾经有名的念云外科,现如今执刀的只是些三流角色。有名望的患者,都不愿去哪儿看病了。和他们作亲家,只能是丢脸。云磊是个好小孩,你舍得白白糟蹋了他?孟太太又给我介绍了好几家的千金,许氏的,严氏的……”
“夫人,火在里面听着呢,别越煽越旺。”
“你只会对我开玩笑吧!”
“夫人,夫人!少,安,毋,躁。”
外面少刻寂静,男人把女人劝走了。
门儿本是虚掩着,“嘎嘎”响起来,以为是风,却见门隙越展越大。凌云一惊,将身子回裹到厚窗帘后,探眼诡诡一看,鼻头一哧,又往更深处缩进。她的视线被大半帘幕挡着,只能嗖嗖地跳到地面,沿着地堂跑。看到那门里闪进的光线里,从门角子边慢慢伸进半个鞋头,没有就势而入,鞋头“嗒嗒”地踢打了几下门框,优哉游哉。只听一声“嗤嗤”笑,那鞋头竟往后缩去。“吧嗒”,门关了,连人带鞋,离开了。
凌云慢慢走出来,满室的暗,只墙角的立柜钟,用笨重的身子撞着两壁,提醒人们身之所在。
凌云唔唔囔囔,彻头的茫然。
她走到门外,无人接应,说好了般,让她轻轻地来,悄悄地走,挥挥衣袖,连书页边的尘渍也不带走一片。
什么东西!
她从楼梯下,转个小门,正通往齐家的大庭院。她说好了只找老爷,不找少爷。此刻却有些身不由己。
天色奇异的美丽。几个钟头前,是肥肠满灌的阴云们的天下,从左到右,由前往后,将天的四方角落遮盖得严严实实,垄断性的,霸道模样。那后面的太阳也不是省油的东西,机灵乖巧,看雨头蛮密,形势不妙时,它“潜龙在野”,默默藏着蹲着,等待机会,那雨终也有下干的一刻,它便“飞龙在天”,重塑天下。你看,那淡云突然被撕拉开一个洞,伸出它细瘦的小胳膊,端着吃日式拉面时必不可少的小木勺,一下一点,舀着身周的云,挖一块,洒一块,先前盘踞如地头蛇的云儿,无奈地被四下抛却,身零落,形消寂,堪比秋落黄花,也是可怜哪!太阳挖舀好足够大的洞了,热烈腾腾地将胖身子一下挤出来。却惊觉已是夕阳无限,黄昏末尾的时刻,再好的灿烂,也只能等明儿挥洒,全然的遗憾!想想也是,聪明如人类,很多算计满满的事,等到功成圆满时,也是末路江湖时。人生哪有最完美的计划?都是走一步观一步罢了。不可贪心别人,不可提前消费自己。如此,老来,许能留一份佐酒的香料,不至于空廖难为。
天的西头是这个慢慢吞吞,不情不愿落下去的太阳,天的东头却惊然而出淡又婉媚的月亮。也是探头,试试对面那个“亲哥哥”的意,见对方只是消沉无奈,并不来排斥自己,才袅袅娜娜,移云踏风般地静静走出。却,是个不完全的身子。残月一瓣。
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在那月头树下,就有一个不乍然而惊,不无故而伤的女孩。
凉秋漠漠的天气,她仍一袭长裙子,淡蓝的底,深蓝的纹,肩头搭一条薄纱巾。
柳康妮,席泥而坐,枕树而靠,一手抚颈,一手捏纸。卡片样的小东西,许是被她读熟了,这刻只这么险险垂垂地拿着。她的脑袋微微上仰,似看天际,似藏心事,表情渺寒,像周围飘落的轻梦飞花,也像刚走过天头的无边丝雨,九分模糊。
凌云眼里的这个女子,一向妩媚胜过梅兰娇,从容比过安碧如,清丽又过李羽裳。
有美的形体,和美的性情。一切,都让旁的姑娘羡慕不已。
只此一刻——
康妮,稍启嘴唇,呼出一口气。
凌云咂嘴,怎么那么像喝剩的咖啡杯底部的残渣子呢。
康妮进了林子,很久很久吧,并不想走。手中的字句念了很多很多遍吧,并不没有念够。她低头,刘海垂下,擦过眼皮,有些麻痒,有些讨厌。卡片的两行小字,字体飞舞,本色潇洒,她仿佛熟知得,近来又突然陌生的潇洒。她不用看,也是能背得出的,本来就背得出的。她缓缓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春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她的旁边,有一个细腻低婉的声音插进来。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她不由一惊,看向正朝她走来的这重影子。
她起先惶惶恍恍的,并没有认出来者何人,仿佛她从小长大的这个家庭里,并不存在这么纯然的身影和声音。她慢慢看清了,是这个女孩。常光顾她的咖啡馆,并不多话的女孩。口口声声问着她青春何解,最终还是困惑迷离的女孩。仿佛能说出很多道道,又总是被人欺骗而受伤的女孩。那个她的云磊弟弟第一次遇见,就体贴地为之点来红茶的女孩,呵呵,每个少年都有梦,每个少女总藏情。后来竟对她说出——“这个地方不正常”——这么可怕字句的女孩。
她不了解她,却在在喜欢她。
康妮暖暖一笑,“凌云?过来一起坐。”
那女孩没有皱眉嫌着泥地,毫不犹豫一屁股蹲下。突然眼儿眯,嘴儿斜,被底下这重凉惊蜇了,显露真实的不好受。康妮自己刚坐下时也这么尴尬,只是那会子她的表情只能被树头鸟,掌间风取笑,不像现在,她可以同样有趣着别人。那女孩儿只一瞬间,吐了吐舌头,自己扮给自己一个鬼脸,可爱极了。
女孩问她,“这个传奇故事,你怎么看?”
康妮正半闭眼,感受林中静,懒懒接话,“什么。”
女孩又说,“章台柳的故事啊。”
“哦,”康妮想了想,是该想一想,若实话实说,女孩一定不能接受,她不想伤了她惊了她欺骗了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好在,康妮长在这样“不正常的家庭”,早学会了“不正常的说话方式”,是的,“畸形的说话方式”,正如这深深庭院里人们之间“畸形的情感联系”。康妮的语气有三分悲切的,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听出来。
“这是一个有缘无份的简单故事。”
“有缘无份,怎么还会简单呢……”女孩也在叹,“中有波折,伤心一世。”
康妮惊坐,察觉到女孩正探寻她的眼睛,她便不敢将之以对,真的,真的不能在这个话题上待太久,否则,会被聪明的女孩看出什么来。不,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这辈子也不要对任何人揭露“这个东西”。
康妮不由抚着脖颈,“凌云也会接章台柳的词句?”
女孩的声音有些黯然,“从另一个女子的传奇故事里看来的。喏,我只是抄袭者。”
“那个故事,是什么样的。”康妮问。
“那个故事里,人人都在寻求,却总是求不得。”女孩答。
“比如——”
“比如,贫穷的追求富贵的,肮脏的追求纯洁的,不知足追求满足,残缺的追求圆满,伤心的追求欢乐的,悲剧追求喜剧。”
“唔,再比如——”
“再比如,男的追求女的,女的追求男的,父母追求儿女的前途,儿女追求父母的心愿,朋友间暗暗争夺,陌生人彼此撕裂,旧的最好换新的,断掉的最好重新接合。”
“那些人,求得了吗?”
“没有。每一对的前一种才是人们生存的本真状态,后一种称为梦想,你知道,梦想通常是泡沫的主要化学成分。”
“也许,你所说的,并不只存在于你看的那个故事里。我们的现实,我们的周围,也是如此啊——结果是,贫穷的变得更贫穷,贪婪的变得更贪婪,男女间不再有纯粹的爱,家人也是互相猜忌,人生处处不完满,知足常乐,都会说,不会做。”
“什么才是导致这种结果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
“是欲望吗?”
“好像是,好像不是。”
“是时代?”
“不要去怪身外的世界。”
“那么。”
“那么,因为——人们不肯停下脚步,看看自己已经拥有的。”
“康妮,真喜欢和你说话。”
“我也是。”
康妮温柔去握女孩的手,女孩一颤,康妮心里也滋逼感动。
女孩终于说道,“康妮姓柳,不姓齐。”
康妮洒脱,“是的,我不是“齐家的女孩”。”
“那么你是“谁的女孩”……”女孩嘟哝。
“你说什么。”康妮没有听清楚,笑意却坚持揉往女孩眉间。
“没什么。”女孩一叹,双手抄到脑后,一起抵到树干上,与康妮磨蹭的时辰,觉来光阴冉冉过,心事静静淌,难能可贵的舒畅。
“请你,保护我的“弟弟”吧。”康妮说了奇怪的话。
“嗯?哪一个?”女孩也乌龙。
“允堂,有我呢。可是云磊,很可怜……”康妮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会保护他,只会用心去体验他。”女孩突然干脆道。
凌云出口而羞,看到康妮对着她那双满意盎然的眼,她简直无所适从,一捂脸颊,要遮住那漫溢的红。自己真的真的不知羞,怎么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呢。哪个人说过:最直接的,往往是最本能的。难不成她对那个“他”本能的……哦,不知羞不知羞。
凌云跳开了,往林子深处小跑过去,身后依稀传来康妮着急的叫唤,可她怎能停下折回?
是沥沥拉拉又走来了水吗?太阳完全隐没的样子,月亮本属于水性的,雨儿便不怕它,反而各处来温柔地腻着它。月光雨,最慈美的东西,能养着春末的杏花,夏季的菏萍,秋里的桂子,冬天的香梅,也能养着凌云这样的一年四季的小女儿心情。凌云把它当作最可靠的储蓄罐,一天一天往里扔进分分寸寸的喜怒哀乐,刚对康妮脱口而出“那句话”后,这储蓄罐的口子开了,里面满满的东西全都流泻出来,数着最近的几个瓣瓣,她才真实地惊觉,每一片啊,早就刻满了“他的名字”。
脚下湿着软着,心头糯着濡着,在这样淡雾升起的树间穿来穿去。
胳膊被一只手捏住。
她照理惊呼,对方没有照理退却。
一棵树后,闪出齐允堂痴痴迟迟的笑脸,他的“不懂退却”就显得理所当然。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没有让走的意思,嘴巴动了动,有话要说。
凌云没有开始挣扎之前,他却也仿佛说不出口,只是毫无意义地笑。
凌云甩甩他。
他竟学她的样子,尖声吱叫,“咿”——“咿”——“咿”。
然后,那漂亮眼睛还是笑。五官清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