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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戴震说宋以来儒者,以自己见解硬坐为古圣贤立言
之意;因此孔孟的经书尽失其解,儒者杂袭老释之言以解之。
第二,他们攻击“理学”只空谈,不实践。他们主张“致用”与“力行”。
顾炎武说理学家“言心言性”,讲“危微精一”,而置“四海穷困”不言;
明代亡国,就是因为清谈孔孟之故。又说,孔子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
水火之心,所以说“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他声言自己“凡文之不关
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他治学贵独创之见,反对依傍和因
袭;贵有丰富确切的实证,反对空疏;而最终目的则是为了“经世致用”。
黄宗羲在主张“穷经”之外,还以为“拘执经术,不适于用,欲免迂儒,必
兼读史”。颜元攻击程、朱:“为爱静空谈之学久,必至厌事;厌事必至废
事,遇事即茫然。故误人败天下者,宋学也。”说:“书本上见,心头上思,
可无所不及,而最易自欺欺世。不特无能,其实无知也。”他拿行路作比,
说宋儒如得一路程本,观一处又观一处,自喜为通天下路程,其实一处未行,
一处未到。又拿行医作比,说满天下都是名医,“而天下之人病相枕、死相
接”。除了颜元所说的实行另有意思而外,顾炎武、黄宗羲所说的“致用”,
就是指“四海穷困”、“救民水火”这样的“当世之务”。他们不只如此说,
确是如此去干的。他们是卓越的思想家、学术家,也是了不起的政治家和社
会活动家。
第三,明代亡国以后,在满清外族统治之下,他们一身硬骨头,保持凛
然的民族气节,始终与满清政府对抗,不受它的收买和利用。满清在顺治、
康熙各朝都在施用恐怖手段的同时,兼用对士大夫阶层的收买政策,先是征
举“山林隐逸”,后来开“明史馆”和“博学鸿词”科试,但他们都坚决的
拒绝荐举。顾炎武奔走南北,黄宗羲往来沿海,都是反满斗争的英勇参加者。
他们研究经学,详考史事成败,精研山川要塞,兼通天文算法,讲究文字声
韵,都是从“经世之务”,“利济天下”着眼;他们的研究学术,是为了心
含隐痛,志图匡复明社。所以这个复古运动,含有强烈的民族思想。
第四,他们反对“理学”,实即具有明显的民主主义思想的因素。黄宗
羲从民族斗争的实践,根据他的高超的史学眼光,提出极精辟的反对专制政
治的理论。《明夷待访录·原君篇》说,古代是人民为主,君是人民的公仆;
后世却以君为主,从此天下不得安宁。“后世之为君者,以天下之利尽归于
己,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莫大
之产业”,“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有君也”,“天下之人,怨恶其
君,视之为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
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原法篇》说:“后世人
主,既得天下,惟恐其子孙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未然,而为之法。然则所
谓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这说得何等透辟!18 世纪初反映欧
洲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卢梭的《民约论》也不过是这些意思。此外,明
亡后,起兵反抗满清失败,逃入深山著书立说的王夫之,在攻击“理学”时,
也发表了深刻的反封建礼教的见解。他说:“天理即在人欲之中,无人欲则
天理亦无从发现。”这种新的学说,为后起的戴震加以发展。戴震指斥理学
家“以释混儒”,“舍欲言理”。他的“孟子字义疏证”里说:“圣人之道,
使天下无不达之情,求遂其欲,而天下治。后儒不知情之至于纤微无憾是谓
理,而其所谓理者,同于酷吏所谓法。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又
说:“记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治天下,体民之情,遂民
之欲,而王道备”,“君子之治天下也,使人各得其情,各遂其欲,勿悖于
道义;君子之自治也,情与欲使一于道义。夫遏欲之害,甚于防川。。”这
些学说,都有“人性自由”或“个性解放”的民主主义因素,都含有反对封
建主义政治与文化的要求,这是很清楚的。
第五,他们当然也反对科举制度。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中屡次痛骂
八股,说“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认为八股的流毒比
秦始皇焚书坑儒还要厉害得多。
这个思想运动波澜壮阔,方面很多,从顾炎武到戴震历17 世纪中叶至
18 世纪中叶约一百多年之久。可是限于条件,随着满清封建统治的趋于巩
固,因而衰退以至中断。但影响还是很大的,乾嘉的“朴学”,虽然变了质,
也是它的余绪;至清末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的维新变法运动,还接受了
这个思潮的传统。我们应该注意,他们讲复古,讲正统儒家思想,不过拿来
作为自己思想的依据,实质上,他们的思想本身含有新的内容。我们至少可
以这样说:它反映了封建主义制度发展至衰朽不堪因而寻求变革之道的新精
神(至明代亡国,则又转为反满的民族主义精神;这时反封建统治和反外族
统治实际是一回事)。毛主席曾在《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文中指告我们,
“中国封建社会内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已经孕育着资本主义的萌芽”。从明
代起,中国封建社会内的商业经济有特殊的发展,而类如江、浙地区的织造
业也脱离了小农经济家庭副业的地位而成为有独立规模的厂坊:不过这些萌
芽状态的经济因素,因受封建主义统治的压迫与摧残,没有很好地成长起来。
马克思在他的《拿破仑第三政变记》的开端指告我们,历史上当人们从
事于变革与创新时,总要“召唤过去的亡灵来为自己效力”;并说,“其目
的是在赞美新的斗争,而不在于仿效旧的斗争”。梁启超著《清代学术概论》
称这个复古思潮运动是“以复古求解放”;又把宋以来“理学”的思想统治
时期比之为宗教思想统治的欧洲中世纪黑暗时期,而把这个复古运动比之为
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这所比拟的两方,在一定范围内是有它们的相同
之点的(但梁著《清代学术概论》把变了质的乾嘉“朴学”当成这一思潮运
动的“全盛时期”,那就完全不对了)。总之,这个复古运动,实质是一个
要求变革,要求解放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和价值的新思潮运动,是不容置疑
的。
吴敬梓生当这个新思潮运动的末期。顾炎武在他出生前20 年死,黄宗羲
在他出生前6 年死,颜元在他4 岁时死。但后起的戴震则比他年小22 岁。只
有在戴震以后,称为这个新思潮的继承者的乾嘉学者们才抛开了“经世致用”
的这一主要之点,完全转向脱离实际的为学术而学术的考据之学,即所谓“朴
学”,而这个新思潮运动才变了质,成为绝学而中断了。吴敬梓的思想一方
面与顾炎武、黄宗羲的显然一脉相通,一方面又与后起的戴震的学说有共同
之点。他的好朋友程廷祚、樊圣谟都是当时有名的古学家,和他的思想基本
是一致的。他说“治经”是“人生立命处”,正是这个新思潮的特点。但是
他的先辈大师们的“治经”,是拿来反对当时居于权威地位的“理学”思想;
到了吴敬梓的时代,“理学”已经失去它统制思想的力量(“理学”虽经满
清统治者极力提倡,也未收大效,后来不得不转而提倡“朴学”),所以在
他就具体表现为与当时特别猖獗、严重地腐蚀着民族与社会的八股制艺风气
作战。再则,他的先辈大师们之“治经”,是为了“经世致用”,也就是“救
民水火”,“匡复明社”;到了吴敬梓的时代,政治环境不同了,满清的统
治已经巩固,民族斗争已趋消沉,所以他的“治经”就具体表现为讲“文行
出处”。这就是说,在他所处的现实形势下,他的先辈大师们作那样远大企
图的客观条件没有了,在他只能以“治经”来作为个人与满清外族统治下的
腐朽社会和黑暗政治对抗的思想武装了。同时,也应该指出,他的“治经”
和戴震以后的乾嘉学者们有根本不同。乾嘉“朴学”完全脱离实际,丢开了
古学的思想内容,实际是为满清统治者服务;而吴敬梓不只想以正统的儒家
思想作为自己立身处世的准则,而且以一个所谓正统儒者的精神热情地关心
着现实社会,热爱着自己的民族和人民,他始终对黑暗窳败的满清封建统治
保持着抗拒的和不妥协的态度。应该说,他的先辈大师们的复古思想的基本
精神就是爱国主义;这一基本精神,是被在他以后的乾嘉学者们完全丢掉而
且走到相反的路上去了。但我们的吴敬梓,则仍然保持着这个新思潮运动的
基本精神,他仍然是个热烈的爱国主义者。
(四)
吴敬梓一生历满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他在康熙四十年出生,满清
已经结束了它的对内地本部的武力镇压,而转向对边疆少数民族的征服。但
在本部,先代所遗留的民族思想的影响还是很大,因此清廷在逐步巩固了它
的政权的同时,对文化思想的统制也变本加厉。康熙是个历史上少有的博学
多能的皇帝,对内部的文化思想统制,他有一整套的内行办法。那就是一面
怀柔,一面镇压与禁锢。他提倡“理学”,主持多种古籍的整理编纂,同时
严禁“小说淫词”,又兴文字狱。著名的文字狱先有庄廷■《明史》案(这
不是康熙自己搞的),死70 多人;后有戴名世和方孝标《南山集》案,处死
刑流刑的几百人。到了雍正朝,因为他的皇位是抢夺来的,兄弟相残,君臣
相忌,统治阵营内分崩离析,他为了巩固自己,大量用特务,统治手段尤其
恐怖。单说文字狱差不多年年都有,如汪景祺《西征随笔》案、钱名世作诗
案(因为称颂了年羹尧)、查嗣庭出八股试题“维民所止”案、陆生柟《通
鉴论》案、徐骏奏章笔误案;最著名的是吕留良案,牵连极广,杀戮极惨。
雍正在朝13 年,正当吴敬梓自23 岁至35 岁的时候,他所感受的应该特别深
刻。《儒林外史》的写作,大约开始在乾隆朝初期,他已经40 岁左右;到快
50 岁的时候书即完成。这时政治恐怖空气暂时缓和了些,但老虎总是会吃人
的,那威胁还是严重地存在(乾隆朝的文字狱更是吹毛求疵;搜查与焚毁书
籍数十次,达一万数千部,多是些稗史笔记和诗文集;但这些都是吴敬梓死
后的事)。鲁迅在蒋介石恐怖统治下作的诗有“城头变幻大王旗”、“怒向
刀丛觅小诗”之句。我们可以想象,吴敬梓在当时的政治环境里,写作这样
一部深刻揭露政治与社会,处处都可以触清廷忌讳的讽刺小说,该怀着怎样
的战斗热情和勇气;而他的正义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又必须怎样巧妙地表
现出来,才能没有违碍。
《儒林外史》所写的,多有当时实有的真人真事做影子。这不只金和跋
里一个个的指说过,我们根据有关的资料看,书中的杜少卿确实像作者自己,
庄绍光确实像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