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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步,公主殿下。”
她顿时如晴空里打了个霹雳般,浑身一颤。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往前面走着,这时候,黑色的人影鬼魅一般滑到了她的身前。
“海尔嘉公主殿下,”他神色严肃地说,“请留步。”
她停下了,“凯泽?”她问,“为什么是你?”
“当初助我逃出王宫的人是你,如今,”她终于抬起了头,凄楚一笑,“你又要把我抓回去吗?”
凯泽默默地望着她,暗绿色的眼眸里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飘然走过他的身边,这时候,他急忙开口了。
“他快要死了,”他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特使们终于离开了这个普通的村落,带着一辆用黑窗帘遮得密不通风的马车。没有人会猜到,奈奎斯特的海尔嘉公主,会藏身于这辆马车中。她知道凯泽素来不说谎,也很放心他对她的安全做出的承诺。他对她说,“万一有变,我会送你出宫。”平平淡淡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来,便意义深远。海尔嘉的脑中一片混乱,是的,当她听闻亲王受到刺客的袭击,性命垂危时,她虽然心中隐隐担心,却并不太在意。那个黑发黑眸,像天神一般威武、骄傲的青年,他和她经历了多少磨难都幸免于事,又怎会丧命在一个小小的刺客手中!
这世上,也只有她,够资格杀他,不是吗?她用力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她的头上蒙着黑纱,缓缓走下了马车。这里是大约克城,图灵的王都,也是塞巴斯蒂安和芙蕾雅婚后的居所。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中,鸦雀无声,静悄悄地仿佛没有人迹,比起前年的初雪节,那狂欢夜的热闹景象来,简直是恍如隔世。
狂欢夜……想到这里,海尔嘉不禁微微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那个时候,虽然还在逃难,但却是多么幸福的苦难啊。她和Z手牵着手,走在大约克城宽敞的街道上,焰火在Z的身后绚丽绽放着,映红了他们彼此的脸……
然而,过去的终将流逝,现在的才是永恒。她冷冷一笑,昂然走在众人的面前。
亲王的寝宫前,几名御医正站在门口,交头接耳些什么。凯泽抢上前去,问道:“陛下……?”
御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看在众人的眼里,便是心头一凉。
海尔嘉缓缓摘下头上的黑纱,露出一头鲜艳的蓝发,以及蓝发下苍白精致的脸庞。他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宽广纱幔后面躺着的,是一具看不到活力也听不见心跳的躯体。鹅毛被搭在他的身上,从那纱幔后露出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分明透出了死亡的气息。
“已经昏过去三天三夜了,”御医悄声道,“不知道陛下,这次还能不能醒过来。”
“如果不行……”凯泽咬牙问道。
御医没有回答,只以一声异常沉重的叹息结束了会话。他们知趣地将房门掩上,只留下海尔嘉一个人。她坐在他的床前,伸出手去。
他的额头冰凉。
她心潮澎湃,一时间竟不知道脑中该想些什么好。她纤细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庞,他瘦了,比起一年前更加瘦削得厉害,是受伤的缘故吗?他做了国王,又娶了芙蕾雅为妻,论理应该生活得很幸福才对呀,怎么会,瘦成这样呢?
她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他的身边,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后,当她隐居在村子里,依靠教人念书和制药勉强糊口的时候,尽管她捂起耳朵,然而他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钻入她的脑中。在所有的消息中,只有一个是致命的,那便是,他结婚了,和芙蕾雅。一想起那曾经山盟海誓的爱人,此刻抱着另一个女人入眠,想到他的甜言蜜语,此刻吹进另一个女人的耳朵——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都碎了。她夜夜望着月亮,想象着那是和约当河上空照耀的月亮一样,想象着她和他坐在月光的草地上,笛声呜咽响起,两人十指相缠……
够了!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分外憎恨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欺骗了自己,明明知道他是在逢场作戏,却仍然死活放不下感情的包袱?甚至于,为了不愿心中的猜测成真,竟存心压住自己的双眼……
“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她怒骂自己。
杀了他吧!脑海中,一个声音对她呢喃低语,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她缓缓举起了匕首,曾经镶嵌了海蓝宝石的匕首绽放出幽幽的光芒,然而,海尔嘉并没有发现到,自己的脸色,竟比这匕首还要苍白。
刺吧!那个声音告诉她,刺下去,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你便不再会为了他辗转反侧,为他的甜言蜜语怦然心动,为他的薄情寡义痛彻心扉……她正准备一咬牙,把心一横,突然,她的目光被吸引住了。
第十一章死亡的誓言
那是在一个明媚的春日,落难的公主从马蹄下救回了一个黑发黑眸的骑士。骑士向公主宣誓效忠,而那位公主,也以自己所持的匕首为信物,向他许下了誓言。
“我也以公主之名郑重起誓,”年少而无畏的公主朗朗说道,“无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牺牲你,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还是这柄匕首,还是这两个人,只不过,此刻他们的身份比起从前,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骑士其实是异国的王子,如今已是王了;而昔日的公主,今天却想用这柄象征誓言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匕首距离他颈部的皮肤,不过是咫尺的距离。他仍出于昏迷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悬于一线之间。她猛地把眼睛一闭,向下直刺下去,眼看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血,汩汩地流着。她可以清晰地听见,血管被撕裂的声音。好痛啊,她的心,简直就像,自己的身体被匕首撕裂一样痛。她睁开眼睛,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为何竟牢牢握住了锋利的匕首,殷红的鲜血,悉数流到了他的脖子上,滴进他的嘴唇里。
她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为什么!她想大喊,为什么这只可恶的左手竟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来!可是奇怪得很,她的左手压根儿就没有痛感,简直就像他人的东西一昂。她试着用力向下刺去,左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匕首,手指上的皮肤全都切开了,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肌腱和骨头。
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痛极了。痛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她无力地滑倒在一旁,用满是鲜血和伤口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无声,无息地,啜泣着。
她下不了手。
就算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临了,还是狠不下心肠。不是因为恨得太浅,而是因为,她爱得实在太深了。
“我该怎么办?”她打从心底发出悲鸣,“到底该怎么办,才可以摆脱他呢?”
突然,她的耳中,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她猛地一惊,不会错,那是她的名字。
“海尔嘉……”
她曾经所爱的男人,经由了她鲜血的滋润,此刻,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眼。当他看到坐在他身边的,正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庞,他那双黑色深邃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他朝着她,艰难地伸出手去。而她呢,在他醒来这一喜讯的冲击下,竟也迷迷糊糊地握住了他。
“你来了,真好,”他喘着气,微弱地发出声音,“别再走了,好吗?”
由于海尔嘉的到来,塞巴斯蒂安亲王竟从濒死的边缘爬了回来,重新恢复了意识。御医们为他做了进一步的诊疗,吃药,放血,每一步他都皱着眉头抗了过来。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一个任性的要求。
那就是,无论做什么,他左手都要紧握海尔嘉,再也不放开。
她给他喂了一点流食,为他盖好被子。她的左手已经包扎过了,他脖子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擦干净。他没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在笑,浑身上下,重又充满了精气与活力。对于他来说,她能再度回到他的身边,便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吧。
夜深了,他已沉沉睡去。海尔嘉默默地凝视着他甜酣的睡脸,轻轻地想抽走被他握住的手,没想到,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别走!”他激动地喊起来,死死地拽住了她。
“别这样,”她轻声答道,“论理,该由王妃来侍侯您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到处都没看到芙蕾雅的影子?她身为王妃,不可能不陪在丈夫的身边——想到这个词,她用力咬紧了嘴唇,心又在痛了。
他冷哼了一声,“她么?”语气极其不屑。就算迟钝的海尔嘉也感觉得出来,他们俩,相处得并不融洽,说不定在芙蕾雅的身上,还发生了些什么吧。
“可是我真的要走了,”海尔嘉还是站了起来,“陛下难道想以权势命令我吗?”
“等一下!”他喊了出来,“你,还在恨我吗?”
她沉默了,她的左手握成了拳头,用力地颤抖着。“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陛下。”她回答。
“那就不要叫我陛下,”他几乎是哀求了,“叫我Z,或者塞巴斯蒂安——我忘了告诉你,我的真名是塞巴斯蒂安。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是Z。”
“多谢您的盛情,陛下,”她的回答像冰一样冷,“告辞。”
她关上了房门,凯泽正等着她,“你要走?”他问。
她微微一笑,“所谓的最后一面,他已经见到了,我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待下去。”
“可是他病得很重……”他说。
“陛下一直在等您,公主殿下。”一个精干的男人从一旁踱了出来,那是费尔巴哈,“请原谅我的冒昧。”
海尔嘉杏眉一挑,“您是?”
“在下费尔巴哈,从小便跟随在陛下的身边,”费尔巴哈向她鞠了一躬,“在下有话,想向公主殿下挑明。”
“您可知道,向来剑术高强的陛下,此次因何遇刺?”他不紧不慢说道,“乃是因为,该名刺客与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
“不仅如此,”费尔巴哈眼珠一转,以确信海尔嘉已被他的话所吸引,“刺客与公主您,也是交情非浅啊。”
“该不会是……”海尔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红头发的奈奎斯特少年,帕斯瓦尔。”他答道。
天哪!海尔嘉的眼前不禁一黑,自从薇罗妮卡遇害之后,帕斯瓦尔便跟随在了芙蕾雅公主的身边。他对塞巴斯蒂安抱有相当的敌意,还出手挑衅过,这一点,她曾用自己的双眼,亲自证实过。她忽然又想起了传闻,刺客已被当场击毙……?
“不瞒您说,帕斯瓦尔并没有死。”费尔巴哈好像看出了她的心事。
“但是,”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一旦陛下殡天,我举国上下,一定会将刺客碎尸万段!”
海尔嘉笑了,“那么,您希望我做些什么,费尔巴哈?我有通天的本领,可以阻止国王陛下的死亡吗?”
“不,”费尔巴哈的眼眸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你可以。”
“哪怕只是拖延时间,也好……”
当塞巴斯蒂安好不容易摆脱恶梦的纠缠,筋疲力尽地入睡后,他似乎感到有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不时按在他的额头上,给他带来了一丝暖意。他几乎都要喊出声,喊她的名字,但是他立刻就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