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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瑞打败乌古斯后,将阵亡的遗体全部接了回来,并亲自领人正式入敛!如今个个盔明甲亮,容色庄严,整齐排放在高高的祭台之上。每人灵前一个牌位,写着姓名、年龄、户籍还有军籍。
全城将士,共祭英烈,送别亡魂!在我的时代,俗称“集体追悼会”!
城楼风大,将眼中的湿意一并卷走,我眺望远方,只见黄沙飞扬,树木凋零。再过几日,不知又要断送多少性命化作孤魂在此徘徊。
“凌余陈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典祀大夫领着一众神职人员,手执幡布、法器,三步一跳地绕着祭台泼洒圣水!
望着乔木兰沉静的面庞,顿觉和平的珍贵。在我的时代,那些动不动自残,甚至自杀的愤青实在太不懂得惜福!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绕场一周,典祀大夫回到祭坛,放下法器,举起酒盏,仰首敬上苍,洒落于地。
“天!”众将士齐声喊道,同时也将杯中酒举高敬天,再洒落地面。
第二杯,“地!”众人共敬黄土。
典祀大夫举起第三杯,高声颂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则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言罢,一饮而尽,再将酒盏重重砸向地面,摔个四分五裂。
众人齐声道:“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举杯一饮而尽,再掷地有声,顿时豪气万千。
“恭请神医……送魂!”典祀大夫向我躬身,众人为我让开一条路。
我一步步走向祭台,从怀里摸出那个乔木楠曾日日带在身边的竹筒,颤抖地拔出筒塞,将原油洒落祭台下面的干柴,接过递来的火把点燃……
漫天的火光中,又闪过一幕幕过往,我大声喊道:“一路好走!”
“归去来兮归故里!”身后又响起齐声高呼,祭乐再起:“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久久不息……
待我下得城楼,未时已过,滴水未进,换作平常早已饥肠辘辘。
潘崇从一早就陪伴在侧,此刻终于忍不住道:“神医,据斥候回报,宇文护已派遣上柱国大司马尉迟炯、齐国公宇文宪……就是周皇的亲弟弟联同柱国将军庸国公可叱雄,率兵十万攻打洛阳。敌军已在大和谷扎营,现距洛阳城不足三十里,不日便可抵达……还请神医尽早撤离吧!”
“都这么近了,路上也不见得安全!”我道,老实说没想过要走。
“下官愿一路护送神医……”
我好笑,“咱们都走了,他们怎么办?……”
一入城内,便见百姓夹道,官兵们正持棍努力维系中间官道。
“来人,加派人手,不得让这些刁民趁乱接近神医!”潘崇命令道。
“不用紧张,寻常百姓而已!”既然他们不辞劳苦跑来,就为一睹我的风采……我便学起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时的仪态,面露微笑,一路挥手致意……幅度不能太大……顿时有种总统附身的使命感!
“神医……”
“神医……”
大家带着崇拜不停呼唤,天知道我就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
“独孤永业!”
“在,神医有何吩咐?”
“不是疏散百姓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我没想到队伍这么长,一时竟看不到头。
“启禀神医,洛阳本是大城,人口众多……很多人不愿就此离去!”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最坏的结果?敌军破城……屠城!不但被杀……还会惨遭凌辱,甚至尸骨不全,最后家破人亡!”
独孤永业点头:“卑职已晓以利害,城中大半妇孺、壮丁已陆续离开,剩下多是些世代祖居的老人……”
我轻叹一声,无法责怪。就像从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明知日本鬼子凶残,城内居民还不愿及早离开?结果屠城死了三十多万,这个数字完全可以大大降低的!……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老祖宗们对故乡的眷念有多深!
故乡,是父母也像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难以割舍。落叶归根,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所以很多客死异乡的,不远万里,也要扶灵回乡。所以他们宁愿抱着一分侥幸,也不想离开生养的土地!
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就近拽住的我衣袖。官兵正要驱赶,我摆摆手,顺势拉起婆婆沟壑纵横的双手,柔声道:“老人家,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婆婆没想到我这么平易近人,顿时激动得无复以加,反倒忘了该说什么。一急之下,憋得满脸通红,又咳又喘,涕泪俱下。
潘崇有些厌恶想要将其拉开,又被我轻轻阻止。我本就是外科医生,见惯了秽物,再说比起这个世道的残忍,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我轻拍婆婆后背,帮她顺气,“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好半天,老人才能开口,已是语带哽咽:“神医……菩萨心肠!老妪……三生有幸!”
我无语。老人继续问道:“周军联合突厥十万之众,即将攻城?”
我郑重点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儿郎、家媳,劝我一同出城暂避。如今得见神医如此心善,定是菩萨转世。听闻神医曾以一己之力大破周军,有神医坐镇,谅他们也打不进来,我这就回去告诉家人,不用走了!”
我一愣,急忙拉住婆婆:“别!千万不可!守城之事,我只能……尽力而为!结果……实在难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打仗一定会死人。古今战役,不管多占据优势的……概莫能免!既然婆婆的子孙贤孝,婆婆何不安心享福,就听孩子的,出去散散心罢,以免将来后悔……家破……不必要的损伤!”我说的虽然含蓄,但意思够直白了。
老人望着我,突然跪倒,“神医体恤吾等卑贱性命,实言相告,感激不尽。老妪这就回去告之邻里,尽速离去,以免神医分心。老妪在此恭祝神医早日凯旋,待得大捷之日,老妪定亲率全家迁返,向神医贺拜!”说着就要向我磕头。
“老人家快快请起,我受不起如此大礼!”您可是我祖宗啊!
谁知这儿还没扶起,后面、周围又跪下一大片,“祝神医大破敌军,洛阳得守!”
这么大的阵容,我也只得长长叹气,最后还生生咽回了肚子。
回到府衙,我盘算怎么样才能拖到援兵赶到?
有将领提议刺杀主帅,或者趁夜发起突袭,都被我一一否决,始终人数悬殊过大,去了很可能就……一个也回不来了。主帅岂是那么好杀的?莫说守卫重重,本身也要武艺高强,才能得上下信服啊!
还有人提议下毒,一开始我觉得可以考虑,不用下毒,只要污染大和谷的水源,令人生病,不用打,他们就得退兵。但一听独孤永业说城外的水源其实跟城内居民用水是一条道,我就又立即否决了。他们中毒,我们也得隔屁,而且水源一旦被毒污,不知道多久才能被自然净化,如果洛阳自此几代成了废城。那罪过太大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呢?我问潘崇:“京师方面还没有动静吗?”潘崇摇头。
那就奇怪了,高湛再昏庸,也不至于将国土轻易割让吧?
最后我只得道:“敌军虽有十万,毕竟远道而来,肯定疲劳。而且中间不少是外借的突厥兵,兵将之间磨合也需时间,否则上了战场步调不一致。所以我估计这三到五日他们不会贸然攻城!大家先散了罢,回去好好睡一觉,再想对策!”
“诺!”
“兰陵,你真的决定留下守洛阳?”用过晚饭,宋文扬问道。
我点头,“乱世,走到哪儿都是兵荒马乱。一旦城破,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我敢肯定潘崇有后路!否则不会一再劝我离开,他是怕留我在城独自离开,事后必被人追究!”
宋文扬不语,我继续道:“况且……估计现在谁都知道我神医沈兰陵在洛阳,想走恐怕也不容易了。要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一样糟糕!不如留下……不过文扬,你与这事无关,他们也不知道你,你不用留下白白牺牲。你把我送到洛阳已经仁至义意,我让元夕送你回去!”
宋文扬又有些责怪道:“怎么我还不如一个古代侍卫让你觉得像自己人?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是苟且偷安之辈?”我忍不住笑了笑,到底在古代待了十六年,宋文扬讲起话来文绉绉的。
“就像你说的,破城之日,人家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宋文扬继续道:“战场上往往缺的不是兵士,而是医生,到时候就知道我的作用了。”
我彻底笑了:“好,既然你决定留下,我就封你为……洛阳最大的检校病儿官,城中的所有医生、大夫、郎中都归你管。一切仰仗你了,周医令!”
“客气,客气。”宋文扬浅笑接纳,随即望着我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说:“真想不到,当年医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医生,如今只凭一副瘦弱的肩膀,挑起救国救民的大任,颇具治国领军之大才啊!”
这还是第一次被他称赞,脸皮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你太抬举我了,只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人被逼至绝境,潜能无限爆发,想活就得奋力反击。”
宋文扬还是炯炯望着我,有些尴尬,我岔开话题,郑重道:“我觉得大战之前不可能总这么风平浪静!平静到我们等来援军再正式交战?谁都不会那么傻!”
果然,第二日,我们在府衙议事之际,斥候突然来报:“敌军攻城。”
我大惊,这还没站稳脚跟呢,就敢攻城?
再问下去,才知原来是周军的先锋人马前来试探,但他们手中所握有洛阳人质,我军不敢随意放箭射杀。
我等不敢耽误,即刻登城。严瑞火急火燎指着下方对我说:“禀神医,周军先遣兵马约八百人左右,不多,但他们竟然卑鄙地捉了出城避难的洛阳百姓,将他们赶在队前,逼我们打开城门。这城门一开,周军必会顺势而入!”
严瑞急道:“末将请战,带兵一千,杀出城外,击退周贼,保护百姓入城!”
“不行!”潘崇阻止:“城门一开,敌军必大举攻入,到时谁人可挡?眼下宁可错杀,不能错纵。来人,准备放箭。”
“等等,再看看!”我及时阻止道。
果然城下百姓哭喊哀号,后面紧跟着周军人马,不停鞭打驱使,动不动还拔剑挥砍,百姓们惊恐交加,不断拍打城门,乞求放行,不少人还喊着神医救命……我也满心不忍,同时愤怒异常。但正如潘崇所言,一旦开了城门,百姓是进来了,敌军肯定也会趁乱而入。不过……哼,仅凭八百人就想破城,想的太美!
我冷笑道:“严将军、潘大人所说皆有理,咱们既不能任凭百姓受苦,也不能轻易遂了敌军之意!来而不往,非礼也!难道你们忘了,大牢之中还有一千五百个战俘?严将军,先拉五百个上来!”
严瑞一愣之下即明白我的用意,“得令!”
“慢着,”我又吩咐,“若想达到最佳效果,得先做一番深刻的‘思想工作’!”
“思想工作?”严瑞不解。
“不是严将军告诉我突厥人信奉萨满教吗?那就找几个‘萨满巫师’传达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