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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多么稀罕珍贵的东西,做得再好,只要是她不喜欢的,她同样分毫不动。
安豫王妃曾笑叹:“这孩子该说她物欲极高,还是说她物欲极寡?”
铃语的回答倒有几分道理:“无论高寡,有一点可以确定,咱们的小郡主不好养。”
这个不好养的孩子,换一个方位来看,却是极好养的。
因为省心。
还是婴儿时只要不饿便不会吵闹,稍大能走能说了,也无需操心她似那些活泼的孩子一般眨个眼便不见了影儿,或是今日摔了一身泥明日扯破一件衣,她永远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坐在某个地方。便是巧善、铃语费尽心机的去逗弄她玩,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你,最后浅浅一笑。那样安静乖巧的模样令得巧善、铃语觉得自己才是孩子。
如今,自她伤好后,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以前她遇到了什么不知道的事还会问母亲,问巧善、铃语,偶尔也会央着她们说些趣事给她听。现在她不再问了,自己安安静静的看书找寻答案,而书中似乎有更多的奇事、趣事吸引着她。
巧善有时也会问她,从书中看到了什么。
小小的倾泠用她那稚气依存的声音答一句并不稚气的话:看天下。
是的,看天下。
书中有整个天下。
那里有山岳河川,有花草树木,有茅庐高楼,有帝王将相,有高官贫民,有卑奴乞丐,有权谋争斗,有闲情逸志,有歌舞升平的盛世,有血流成河的乱世……这所有的在集雪园中看不到的,她在书中全看到了。
书,给了她一个宽广无垠的天地。
集雪园中的日子便是这般静然如水的度过。
眼见着秋叶落尽,霜雪又染,一眨眼又是红梅烂漫,再一转身,却已是春水如碧,粉桃白李如云。
半年过去了,又是三月春色最妍时,安豫王妃却染了风寒,情势颇重以至卧床不起,倾泠十分忧心,书房不呆了,每日里侍候汤药于前,过些十来天,安豫王妃病势大好,见屋外春光明媚,想着牡丹也该开花了,便想去看看,又让倾泠携了琴一起。
牡丹园里果已有许些早开的花儿开了,还有些则含着花苞儿,紫的、白的、红的。黄的、粉的,一朵朵一树树,春日和风中,丰姿丽韵香气袭人,让人一见便神清气爽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花儿,若错过了多可惜。”挨着长廊坐下,安豫王妃看着眼前的明媚春色微有感叹,回首看着身旁的女儿,又道:“泠儿,这里有满园的国色天香,合当弹一曲《重芳华》。”
倾泠当下依言抚琴,弹了一曲《重芳华》。
春日里暖阳融融,微微轻风熏人欲醉,琴音如水低回婉转,满园清香萦绕沁脾。
长廊如带,迤逦于摇曳生姿的牡丹花中,廊上有人,紫白相依,容胜花色神如月秀,天工难描,神笔难画。
巧善、铃语两人捧着茶水果品过来便看得这样一幅景,不由齐齐止步静赏。
过年时倾泠已满了七岁,半年多的时光让她长高了不少,圆圆的脸儿也拉长了,五官极其精美,可预见长大后相貌定是不凡。
“郡主的模样简直就是按着王妃的模子长的。”巧善望着长廊上的两人感叹道。
铃语闻言则道:“幸好脸型不同,否则郡主长大了后岂不要和王妃一模一样,那可难分了。”
巧善点头,看着牡丹环绕着的两张丽容,道:“王妃是瓜子脸儿,郡主则是鹅蛋脸,这点倒是像了王爷。”
铃语闻言偏首想了想,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
巧善回头看她,带着一分疑问。
铃语掩嘴,道:“我只是想起了王爷与陛下、宜诚王昔年的模样。那时小姐未嫁,咱们都还在风府,他们三位身为皇子却常来府中,弄得全府的人都去看他们,看后便感叹说‘这三人怎么长得那么像,不但身高差不多,便连形容都差不多,而且都是年少英姿的翩翩美男,这可让我们小姐选谁好’。”
巧善听得这话不由也笑了,道:“他们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然相像了。”
两人正说笑着,琴音歇止,却听得安豫王妃的咳嗽声,不由都快步走过去。
“王妃病还没好,吹不得风,还是回房歇着吧。”巧善倒了杯热茶给她润喉。
“就是,等病好全了再来看牡丹,反正自家园里又不会跑了。”铃语也道。
安豫王妃喝了茶止了咳,舒服了些,看她们三人皆一脸关怀,便道:“也罢,反正今日的春色也看了。”说着起身,又道:“泠儿你不必陪我,想赏花便赏花,想弹琴便弹琴,也不要每日里都看书,省得看成书呆子。”
“嗯。”倾泠点头,起身送母亲,“娘要是明日好了,女儿再陪你来赏花。”
“嗯。”安豫王妃点头。巧善自是扶着她回去了。
“铃姨,你也去吧。”倾泠又道。
知她素来喜独处,是以铃语也没坚持,放下手中果盘,道:“那好,午膳时郡主记得早点回来。”
“嗯。”倾泠点头。
铃语便也跟着去了。
一时园中便只余倾泠一人,独对满园春色,几只彩蝶翩翩相伴。又随手弹了几曲,便也歇了,取过丝绢,擦拭着古琴。琴身是梧桐木的,并未漆有颜色,然年代久远,木色幽沉光滑,虽无华饰,但一见便知并非凡品。琴身的正中的左侧刻有两排行楷小字:
高山流水
永以为记
这八字刻得极其飘逸,再看却又觉字底筋骨暗藏。观字可观人之风骨,想来刻这字之人定是风神出尘品性高洁之人。看着看着,倾泠忍不住伸指轻抚,指尖触及字时,一瞬间心头微微一动。
高山流水。
她是知道这个典故的。
母亲曾经说过那个琴师和他的朋友的故事,母亲说“知己相交当如是”。是以,自那两人之后,后世皆以“高山流水”来形容知己情谊。只是这古琴上却为何刻下这几字呢?是不是当年这琴的主人也曾有过一位“高山流水”的朋友?那这琴的主人是谁?他的朋友又是谁呢?若并非如此,那当年又是谁刻上去的?又为什么只刻了这几字?这几字又有何特别的意义吗?
一时间心思竟全沉到了这八字之中,指尖反复的摩挲。
高、山、流、水、永、以、为、记……
一个字一个字的抚过去,来来回回的慢慢抚摸着,摸着摸着,忽觉得指下的触感略有些不同,于是再摸一遍,这回知道了,是“高山流水”四字略高于下排的“永以为记”。
高、山、流、水。
抚着这四字,倾泠不自禁的微微一笑。琴曲中是有一曲《高山流水》的,母亲曾经教过她,这么想着时,指尖便忍不住在这四字上一字一字的按着《高山流水》的调轻轻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想着,这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在奏《高山流水》。
只是当她一曲敲完时,奇事却发生了!
“永以为记”四字忽地弹跳起来,于是琴身上便露出了一个长约两寸的小口。
倾泠当场呆住,实想不到这样奏一曲《高山流水》竟会奏出这样的结果,待得回神,从小口看去才发现竟有物藏于琴腹之中,当下取出,触手柔软,竟是折叠齐整的白绢,只是色已变黄,想来年代久远。
惊奇之下,她翻开白绢,却是一大一小两块白绢折于一起,绢上皆有墨迹,虽年久失色,但依可清晰辩认。于是她先看了那块小的白绢,只见其上记有:
予今日抚琴,信手弹来竟为《倾泠月》,此曲自与无缘别后再不闻,予亦不曾弹起,多年过去,予竟记忆清晰,不觉默然。昔年天支山巅,予与无缘知己相约琴歌相合,然自别后,予周游天下,寻幽访胜遍阅世间奇士,却不曾再与无缘一会,亦不曾闻其踪迹。山河壮丽,天地无垠,竟不能留君兮?
此曲乃当日无缘随心所弹,此琴亦是其当日所用,予今日再抚,心头怅然,神思茫茫。
“倾尽泠水兮接天月,镜花如幻兮空意遥。”
忆无缘当日曾念念此语,感君之意,念君之心,予今日便以此曲为凭,写心法一篇,既和此曲亦酬知己,以记天支一夜。
风夕于延治十二年七月七日
这些字写于白绢右侧,但其后又记有数行,字小且紧凑,想来是后来添上去的。
皇朝十九州以玉州最为秀逸,予与息常游于此,近日再游,邂品琴大会,天下名琴皆聚于此。忽记当日别时,无缘曾曰“《倾泠月》中记我一生所学”,细察,果于琴身中觅得白绢三幅,分“君策”、“兵言”、“武学”三篇,阅毕,予叹服。然息定不屑一观,更不愿子孙后代习玉家之文武。可此三篇乃无缘一生心血所结,岂能就此绝世。予思量再三,‘君策’、‘兵言’若现民间反生祸端,是以予留之。《倾泠月》琴谱、心法及玉家武学予复藏琴中,以琴遗会,愿有缘者得之,他日武林可再现玉家风采。
再,得者须记,汝之师,乃“天人玉家”玉无缘,汝得其绝学,当芝兰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辱玉家之名。
风夕于延治十五年七月七日
白绢的左侧又另记有数行字,还有一些似字似图的符号,但倾泠一看便知这些是琴谱,估计这谱就是绢上所言的《倾泠月》,而另外那几行字想来就是契合此曲的心法。倾泠便先放下了又取过另一块大的翻看,这一块上虽也记有许多的字,却未有任何言语,只是记着“玉珥心法”、“无间之剑”、“御风指”、“撷云掌”等字,上还画有一些小人图。那些小人或躺、或卧、或蹲、或坐、或跳、或跃、或是执剑、或是屈指、或是抬掌、或是握拳……等等各式模样动作,图旁还记有文字,倾泠一时也看不懂便先收起重又研究起小的白绢来。
从绢上的文字猜测,风夕应是一名女子,曾经是此琴的主人,而这琴起先应该是她的朋友玉无缘所有,玉将琴赠与了风,风在延治十二年时想念起她的朋友便记下了玉曾经弹过的琴曲以及她所创的心法,并在延治十五年时与她的夫君息同游玉州时将此琴遗在了那一年的品琴大会上,想来此琴当日定是一鸣惊人夺得天下第一琴之称,尔后可能是辗转民间,再于百多年前由皇家收于皇宫内,最后陛下在她出生时赐给了她。
此琴名“倾泠月”,可琴曲中若有《倾泠月》此曲那定当是与琴一般名扬于世,但母亲说起历代名曲时并未有提到,想来此曲定是自玉、风之后即绝音于世,由此看来,这琴许就是这位玉无缘所制,琴名则可能是他又或是风夕所命,然后从延治十五年的玉州品琴大会后流传于世。
延治十五年,到今日已过去了两百二十年了。“倾泠月”是第一琴,那这《倾泠月》的琴曲是否也是妙绝天下呢?
当下,倾泠的注意力便全集中于琴谱之上,细细研究起来,直到巧善到园门前唤她用午膳才醒起,忙小心原样的收回去。抱起琴走到园门前,巧善帮她接过。回去的路上,倾泠一直想着琴身里的白绢,想着要不要告诉母亲,再一想,母亲的生辰快到了,不如等她学会了此曲到时弹给母亲听让她惊喜一下。
二、何事春风偏带恨(上)
可惜还没等到倾泠将琴曲练好便发生了一件事打断了她的计划。
三月十五日,倾泠按例出园请安。
那一日,几个孩子刚请安毕,即有人来报威远侯携两位公子过府拜访。安豫王一听忙前去迎客,留下了六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