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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傅靖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荣先生,现在倒还不晚,我们一同去吃个便饭如何?〃
荣祥稍微偏了头,斜睨着傅靖远,一双眼睛水盈盈的,表情却是强势的峻整,他正在思考傅靖远的提议,不知怎么的,他今天格外的不想一个人独处,有种迷迷茫茫的恐怖预感。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方坐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到了蜀香阁。店里的伙计把这二人招呼进了雅间,然后一边奉茶一边送上菜单。傅靖远将它推给荣祥,荣祥摇摇头,把菜单又推了回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非常准确。荣家的三爷向来深居简出,好容易有一次孤身出门的机会,当时瞄准他的枪口,不止一个。
菜一道道的端了上来,川菜素来味道浓烈一些,那香气扑到荣祥的脸上,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荣府的厨子手艺一般,所以他在家里,一般的都没有什么食欲。见傅靖远拿起筷子了,他也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
荣祥骤然爆发的咳嗽把傅靖远吓了一跳。他猜想荣祥准是把辣椒末呛到了气管里,可是应该怎么缓解,他也不晓得。眼看着荣祥用手捂了口鼻,大弯着腰咳的一声不递一声,只得连忙叫了伙计,喂水拍背,好生忙乱一番,荣祥才直起腰来。用湿毛巾擦了擦脸,荣祥显然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那脸上的红一层层的晕出来,从面颊延伸到颈项。
〃真是我不好了,也没有事先问你能不能吃辣,就把你领到这儿来。〃
〃哪里。〃荣祥只说了这一句,他还是满嘴火烧似的辣。
傅靖远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仿佛羞答答似的,倒突然觉得有趣,索性想逗逗他:〃那我们不吃这个了,我请你去吃冰淇淋如何?〃
荣祥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恨不能起身便走:〃那好。〃
傅靖远笑嘻嘻的同他出去,幸好他不靠薪水过活,所以放弃那一大桌未动的菜肴,也并不觉得心疼。
冰淇淋店就在旁边,平时这里都是女学生们常来的地方,现在天晚了,老板已经准备打烊。偏又来了两个男人,各点了一盘冰淇淋,煞有介事的对坐吃起来。
荣祥飞快的吃了一盘,嘴里降了温,舒服得让他几乎想哭出来。推开盘子,他很客气的对傅靖远笑笑:〃我还想吃。〃
傅靖远回身向老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老板立刻又摇了一盘送过来。
荣祥吃完这盘,舌头都冻木了。擦了擦嘴,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傅先生…〃
傅靖远一摆手:〃叫我靖远就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靖远,可否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家?〃
傅靖远摘下眼镜:〃当然可以。〃
荣祥却多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原来这傅靖远摘下眼睛后,倒是一副五官挺拔深邃的面孔,而且浓眉大眼的,相貌颇为体面。
傅靖远却不晓得荣祥的心思,他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立刻又变回斯文人士。
第 6 章
他们还是坐黄包车回的荣府。荣祥邀请傅靖远进去坐坐,傅靖远婉言谢绝了,因为他对眼前这种巍峨的灰色建筑物向来没有好感。不过他要来了荣府的电话号码,二人相约有空再叙。
傅靖远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独自住一幢大公寓。说起来这还是报社对他特别的福利因为他工作能力突出,而且并不是情愿来到满洲分社的。平日他的工作是搜集本埠的报纸,选择有价值的新闻,加油添醋的改编一下邮去北平总社,因为笔上功夫厉害,所以工作的很轻松。分社的上司知道他受总社遥控,也从不管他。
傅家追溯上去,其实是土匪的出身。到了傅靖远的父辈,便早已漂白了身家,做了一方的土皇帝。他是傅家的一个异类,不知怎的读书天分这样好,以至于不出洋留学就对不起他的成绩。结果果然就受了些民主思想的毒,回来后不肯与他大哥同流合污去混政界,而是自作主张,到报馆谋了份职业。事实上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清高,比如每隔一阵子,他大哥总要给他寄一笔钱,因为报馆的薪水根本不够他那种阔少式的花销。
做了一年记者,他有了点职业性的敏感。比如今晚上的奇遇,他颇想把它以一种调侃的笔调记录下来登到报纸上…题目还没有想好,不过就荣氏继承人在父兄嫂过世不久便能怡然入影院观看喜剧影片这个内容,就很可以做些文章了。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因为犯不上得罪荣祥这样的人。说起这个名字,傅靖远不禁一笑,那样秀逸的一个男子,名字却像个暴发户。荣…祥…很吉利,可是没有任何诗意可言。
呵。。。。。。最有趣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带着点水汽,多情的看着自己,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傅靖远见多识广,知道有的人是这样的眉目传情的勾引了人,却是全然不自知。
这个晚上,傅靖远自觉着做梦似的,飘飘忽忽洗了澡,然后胡思乱想的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了荣祥的电话。这更像是做梦。
〃喂,是靖远吧。〃隔了电话,荣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其实本来也是陌生的,因为只见过一次而已。
〃是我。哦。。。。。。荣先生早啊。〃e
〃早啊。今天,你可有什么事情吗?〃
傅靖远的大脑立时飞速运转:〃没什么事,怎么了?〃
那边荣祥轻轻笑了两声,这是傅靖远第一次听到他笑:〃昨天多谢你送我回来。今天你若有空,我想见见你。〃
〃不用谢不用谢。那个。。。。。。什么时候见呢?〃
荣祥说了一个地名,原来是本埠最大的戏园子。傅靖远对京戏兴趣一般,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立刻就答应了。
放下电话,他快乐的想,这几乎好像约会一样呢。
□□□自□由□自□在□□□
约会时间是晚上六点,傅靖远在穿衣镜前留连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浑身上下万无一失,才出了门。他精于计算,到戏园子门口时,刚好六点整。他抬步想往里面走,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咳了一声。说来奇怪,傍晚的戏园子门口人来人往,最是吵闹,偏就能听见那一声轻咳。他心里一动,回头看时,只见荣祥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一身灰色西装,很大众化的公子哥儿打扮。头上却歪戴了顶呢子礼帽,显出几分俏皮来。
傅靖远不自觉的就要微笑:〃真巧,我们都是踩着点儿来的。不早不晚。〃
〃也不是。〃荣祥走过来,表情是一种有克制的高兴:〃我早来了七分钟,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不先进去?站着怪累的。〃傅靖远心花怒放的埋怨道,感觉好像两人已是老朋友了。谁知定睛一看,发现荣祥身后有个大男孩亦步亦趋的跟着。那男孩…也可以算是个男人生的同荣祥差不多高,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似乎在试图与背景融为一体一般。
荣祥自然不会将小孟介绍给傅靖远。他一路只同傅靖远有说有笑,以至于傅靖远有些困惑,不知这个黑衣男孩到底是不是荣祥的人。直到二人落座,那男孩远远的站到一边,他才确定下来。
现在世道不太平,这些人出门,身边总离不了人的。这是看见的,没看到的不知埋伏在哪里呢。傅靖远想到这里,突然感觉有些败坏情绪。
〃今天来的人特别多,都是来看柳凤卿的,听说他在关内很有名,是么?〃荣祥一边看戏单一边问道。
〃柳凤卿资历还差,是个新兴的角儿。听说是吴大帅力捧的。〃傅靖远随口答道,扭头看了荣祥一眼,见他伸长了胳膊,从桌子角处的糖碟子里拈起一大块米花糖塞进嘴里,咀嚼时他把嘴闭的很紧,只有腮帮鼓起来,像小孩子抢零食,一次往嘴里填了太多,结果舌头牙齿都动弹不得的样子。傅靖远看得忍俊不禁,下意识将糖碟子拿过来,把里面的米花糖都掰成了两半,发觉荣祥惊异的看了过来,他把碟子放到荣祥面前:〃这样吃起来是不是就方便多了?看你嘴巴不大,竟然能一下子吞下那么大块糖。〃
荣祥睁大眼睛看着傅靖远,他嘴里的糖已经咽了下去,可也没说什么,眼睁睁的看了一会儿,他把头转向前方:〃你倒是很细心。〃
傅靖远换了个话题:〃你喜欢看戏?〃
荣祥摇摇头:〃一般。你呢?〃
傅靖远有些奇怪:〃那你约我到戏园子来?〃
荣祥蹙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那么去哪儿呢?我又不是女学生,总不好同你去逛公园吧?〃
傅靖远听了这话,半晌没回答。荣祥刚才显然不自觉的说了实话: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见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心底的花一层层的绽放开来,傅靖远盯着戏台,骤然而起的情感是一场汹涌澎湃的暗涌。他曾以为荣祥会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可是现在他身边这个人,不过是个最单纯不过的青年。
起码此刻,他清澈的有如一泓浅泉。
台上响起了锣鼓声,大戏要开幕了。
两个完全不懂戏的人占据了这戏园子里的黄金位置。柳凤卿开腔时,满园的叫好声轰然响起,却吓了荣祥一跳。傅靖远则不动声色的,拉住他垂下来的右手。
荣祥的手很软,皮肤细腻。握起来有些不辨男女。他慢慢的揉捏摩挲着,却突然发现,这只手的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上竟有一层薄茧。
这只手,是惯于用枪的。
傅靖远悄悄的向他望过去。他正微微低着头,凝神看着那盘米花糖。嘴角翘起,显然是带着笑意的。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鼻梁挺秀、面颊丰润,那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个西洋的男孩子。
这样美好的人,应该生活在糖果和鲜花的世界里,人人都爱他,他住在西班牙式的别墅里,门前有大片的草坪,门房那里卧着瞌睡的大狗,假期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开了汽车来,招呼他一同去游玩。他生活的富裕、闲适、快乐。。。。。。永远无忧无虑。。。。。。傅靖远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晓得自己又犯了罗曼蒂克的妄想症。
戏园子散场之后,荣祥起身,顺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今天我送你回家。〃
傅靖远也站起来:〃天还早,要不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到我家坐坐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无聊的很。〃
荣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 7 章
把荣祥领进家中时,傅靖远忽然觉得头嗡的一声刚才一直都太得意忘形了,竟忘记单身汉的家是没法让人参观的。
幸好脏衣服前天刚送去洗衣店了,沙发上堆着的是早上送回来的干净衬衣。不过卧室里满地的脏袜子就实在让人没法解释了。地板是一个月前擦的,现在已经看不出了本来的油漆颜色。至于那个厨房傅靖远站在屋子中央,困窘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荣祥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惊异,不过他很快自动的把沙发上的衬衫捡到一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这个家,倒是让人觉着很自在。〃
傅靖远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满脸发烧道:〃实在太乱了。〃
荣祥不理他,自顾把腿长长的伸到他的椅子下面,小小的抻了个懒腰,然后就着那个姿势,窝在阔大柔软的沙发里。
傅靖远窘了一会儿,见荣祥并没有露出讥笑或厌恶的态度,便起身坐到了荣祥身边。荣祥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是算准了我是对他好的。傅靖远想,所以他一点也不防备我。
荣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傅靖远的公寓里睡了一觉。
当时坐在那个衬衫堆里,只不过是想歇一会儿,戏院里的椅子毕竟硬的不舒服。谁知头靠过去,朦朦胧胧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很迷糊的看着身边的傅靖远,好半天才弄清楚状况。
〃我。。。。。。〃
傅靖远把手伸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