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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方太麻烦(这是她惟一能够想得出来的字眼),她相信她不会离开他的左右。但
这家餐馆看起来并不那么吓人,沿街的一面广告牌上亮着几个字:老爸餐厅,屋顶吊着
悬挂式电扇,熟食台上铺着红白格的桌布。橱窗的霓虹灯上写着:老爸餐厅供应正宗的
堪萨斯小牛排。男招待是清一色的老派绅士打扮,一律脚穿黑皮鞋,长围裙从胳膊底下
一直系到背后。在罗西看来,这身打扮就像在白西装外面套了一件紧身服一样地可笑。
餐桌上吃饭的客人看起来很像她和比尔——不,像比尔一样,属于中产阶级,有着中等
的收入,穿着休闲式的服装。罗西感到餐厅里欢快、开放的气氛使她能够安心地喘口气。
这里令人轻松愉快,这是真的。但是他们跟你并不一样,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别以
为他们像你一样,罗西。他们充满信心,他们快乐,最主要的是,这种地方适合他们,
却不适合你,而且永远不会。你跟诺曼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了,曾经多少次坐在屋角往围
裙里呕吐。你已经忘记了人们是什么样的,他们都谈些什么……假如你试图像他们一样
生活,即使是在梦中,你得到的只能是一颗破碎的心。
这难道是真的吗?只要想一想就已经很可怕了。她是这样高兴,为比尔.史丹纳能
来看她而高兴,为他带给她的鲜花而高兴,还为他请她吃饭而高兴。她一点也不知道自
己对他有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有人跟她约会……这使她感到自己仍然年轻,富有魅力。
她不能拒绝。
别停下,接着高兴啊,诺曼说。当她和比尔.史丹纳步入老爸餐厅时,诺曼在她的
耳边轻轻地说,他的声音那样贴近和真切,好像和他们擦肩而过。趁你还能享受的时候
抓紧机会吧,因为一会儿他要把你带回到黑暗之中,然后他要挨得紧紧地跟你谈谈。也
可能他会省去谈话的麻烦,把你直接拽进最近的一条小路里,一把将你推到墙根,好给
你一个教训。
不,她想。餐厅里面的大灯突然间亮了许多,她听到了所有的声音,甚至包括吊扇
震动着空气发出的喘息声。不对,你在撒谎!他是个好人!
答案是直接而又冷酷无情的:没有好人,宝贝儿——按照诺曼的说法,这是福音书
上说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如果你能够看到每个人的内心,恐怕人人都是街头垃圾。
你,我,所有的人。
“罗西?”比尔问道,“你没事儿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不,她有事。她知道她头脑里那个声音在撒谎,那声音来自被诺曼扼杀掉的那一部
分,但是她了解和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她不能坐在这么多人中间,闻着他们身上
散发的香皂味儿、科隆香水味儿以及洗发水的气味儿,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谈话声。她
不能容忍男招待向她弯下腰,递给她一张特色菜单,有的还用外语跟她说话。她几乎无
法和比尔·史丹纳谈话,或者回答他的问题;她一直好奇地想知道,用手摸一摸他的头
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她打算告诉他她的感觉不好,胃里十分难受,他最好带她回家,也许可以另约一次。
然而,和在录音棚里一样,她想起了油画上那个穿玫瑰红短裙的女人,她站在郁郁葱葱
的小山顶上,左手高举,裸露的肩膀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她毫不畏惧地站在那座罗西从
未见过的阴森恐怖、鬼魂出没的神庙遗址上。当罗西回忆起她的金发、手臂上的金色臂
环以及隆起的胸部时,她胃里的震颤停止了。
她想,我能对付过去。我虽然不一定真的吃东西,但是我肯定能找到足够的勇气在
这个明亮的地方和他一起坐上一会儿。难道还担心他强奸我不成?我想这个男人的头脑
里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念头。这是诺曼的想法。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黑人的便携式收音
机不是从白人那里偷来的。
这个简明的道理使她感到一阵轻松,不由得对比尔笑了起来。她笑得很虚弱,嘴角
微微发抖,但比起一点不笑好看多了。“我很好,”她说,“只是有点吓坏了,现在没
事了。希望你学会忍受。”
“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你这混蛋,就得让你受受惊吓。诺曼在她的脑子里说,他就像她大脑里的一块恶性
肿瘤。
“不完全是这样。”她抬起眼睛,艰难地尝试着观察他的脸。她觉得脸颊发热,只
能极力控制住自己。“因为包括这一次在内,你是第二位约我出来的人,自从我参加高
中舞会以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约会。上一次是在1980年。”
“我的天!”他说。他轻轻地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现在我真的被你吓坏
了。”
老板——罗西不能断定他是餐厅总管还是别的什么人——走过来,问他们选择吸烟
区还是无烟区。
“你吸烟吗?”比尔问她,罗西迅速地摇摇头。“请找个僻静的地方。”比尔对穿
夜礼服的人说,罗西取出一张灰绿色的钞票——她猜想这是张面值五元的纸币——让比
尔递给了男招待。“能为我们找个靠墙角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先生。”他带领他们穿过明亮的餐厅,桨片式吊扇在头顶懒洋洋地旋
转着。
坐下来以后,罗西问比尔今天是怎么找到她的,尽管她已经猜到一点儿。实际上她
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
“这是拉比·利弗茨的功劳。”他说,“拉比每隔几天就来看一看有没有新到的书
——不过实际上都是些旧书,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她想起了戴维·古迪斯。帕瑞被人粗暴地抓起来了,他完全是无辜的。想到这里她
笑了。
“我知道他雇你朗读克里斯蒂娜·比尔的小说,因为他专程来告诉了我。他那天很
激动。”
“真的吗?”
“他说你的声音是自凯西·贝茨录制《沉默的羔羊》以后最好的,这意味着许多—
—拉比敬慕那部录音小说,还有罗伯特·福洛斯特朗读的《女雇员之死》。尽管有些杂
音,它仍然是最棒的。”
罗西默不做声。她太激动了。
“因此我向他要了你的地址。我这样说有点虚伪,其实是我强迫他给我的。拉比是
个经不起纠缠的人。不过你应该完全信任他,罗西……”
后面的话从她耳边飘走了。罗西,她想。他叫我罗西。我还没有向他请求,他就这
样叫我了。
“请问两位要饮料吗?”男招待出现在比尔身旁。他年长、尊贵、英俊,像一位大
学里的文学教授。而且是一位酷爱将皇家紧身眼套在西装外面的教授,罗西想到,她差
点儿咯咯地笑出了声。
“我要一杯冰茶。”比尔说,“罗西,你要什么?”
他又这样叫了我一次。他怎么知道我始终都是真正的罗西?
“听上去很不错。”
“两杯冰茶,好极了。”男招待说,然后为他们背诵当日推荐的特色菜单。罗西感
到宽慰的是,他说的是英语。当他背诵到伦敦烤小鸡时,她都感到有些饿了。
“我们考虑一下再告诉你。”比尔说。
男招待离开了,比尔转过身面对着罗西。
“还有另外两件对拉比有利的事情,”他说,“他建议我顺便去参观一下录音棚……
你在科尔大厦工作,对吗?”
“是的,录音棚的全称是录音工程公司。”
“无论如何,他建议我参观一下录音棚,等忙完工作以后,下午我们三个人可以一
起出去喝点东西。他像一位保护者或者老爸爸。当我告诉他说我去不了时,他让我绝对
保证,一定要先给你打电话预约一下。我试过,罗西,但是我在电话簿上找不到你的号
码。你没有公开登记吗?”
“实际上我还没有电话。”她侧过身说。她当然没有向电话公司申请公开自己的号
码,这需要多花三十元,她拿不出这笔钱来。但是她不用花多少钱就能让自己的号码突
然出现在家乡警察局的电脑上。她从诺曼的抱怨中得知警察不能随便查找没有在电话簿
上公开的号码,因为那是非法的,允许电话公司公开电话号码等于是自动放弃自己的人
权,而随意查找则是一种侵犯人权的行为。因此法院作出了相应的规定,和她在婚后遇
到过的所有警察一样,诺曼对法院的规定和他们的工作同样都怀有刻骨的仇恨。
“为什么不来参观一下呢?你离开市区了吗?”
他打开餐巾,仔细地放在膝盖上。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她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变化,但
是她过了一会儿才看出来,他脸红了。
“哦,我想在跟你一起外出时没有别人在场。”他说,“你不会喜欢以这种方式跟
一个人谈话。我只是有点想……哦……了解你。”
“咱们不是坐在一起了吗?”她轻轻地说。
“对,终于坐在一起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了解我,跟我约会呢?”停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我的意思
是,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太老了?”
他怀疑地看着她,断定这是个玩笑后,终于笑了起来。“好哇,那么请问今年高寿,
老奶奶,是二十七岁,还是二十八岁?”
开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玩笑,后来意识到在他那轻松的语
调后面掩盖的是极度的认真。他并不是在奉承她,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这个想法使她
震惊,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最终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她生活中的变化并没有因为
找到一份工作,有了一个住处而宣告结束;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如果发生过的一切只是
一场大地震前的一系列预震的话,这一次便是一场突然爆发的真正的大地震。这不是大
地在震动,而是生命在震动,突然她感到饿了,她以一种陌生的方式感受着这份激动。
比尔开始说话时,男招待送来了冰茶。比尔要了一份牛排,罗西点了伦敦烤小鸡。
当男招待问她要熟到什么程度,她说适中就行——诺曼吃牛排就是这种吃法,所以她也
一直遵循这一惯例——一想到此,她毅然改变了主意。
“我要嫩一些的。”她说,“最嫩的。”
“好极了!”男招待说话的神气好像他真的感到好极了,当他离开时罗西想,这有
多奇妙,完全达到了男招待的理想境界——在这块完美的乐园中,所有的选择都是好极
了,非常好,妙极了。
她一回头,发现比尔的目光仍在凝视着她——一双有淡绿色眼底的既性感又忧虑的
眼睛。
“事情坏到什么程度?”他问她,“你的婚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尴尬地问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在父亲的抵押租赁商店里遇到了一位女士,我跟她谈了大约
十分钟,由此便发生了一件最糟糕的事情——我再也忘不了她了。这种事情只在电影里
发生过,在医院候诊室里的无聊杂志上偶尔也登这类小说,我从来不相信。但是现在真
的发生了。当我熄灭了灯光,她就出现在黑暗中。我吃午餐时也在想着她,我——”他
停了下来,忧虑地看了她一眼,“希望我说的这些没有吓着你。”
她真的吓坏了。她想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语言。她全身发烫(除了那双冰
冷的脚以外),她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