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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并没有任何人监禁他,若是他想出去,只消站起来推开房门。
只不过,他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如此允许。
当他认知到自己拖着腿走路有多沉重,模样有多不堪入目后,就再也不肯出房门半步。但若踏不出这个房问,他就只能像只困兽,被关在没有锁的铁笼里头,陷入无止境的恶劣循环。
到了第九天,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跛跛地走向房门。
双手放在门板上头,不是完全没有犹豫,脑中闪烁,又想回到床旁;才背身,又转过头睇望着门缝泄漏的点点口阳。
他深深吸口气,牙一咬,不让自己反悔,霍地拉开房门。
已届春日,外头是一片清新花香之气。
乍见青天白云,他有种从污泥里头破上重见生天的感觉,一瞬间不再想回那个阴暗的房间。左右看了看,没有半个人,他跨出门槛,左腿的不便让他低咒连连,耳闻左方传来人声,他一怔,立刻选择反方向而去。
总之……总之要先找到结福!
他这样想着,加快歪斜的脚步。纵然他不喜欢她、排斥她、拒绝她,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却还是讽刺地第一个想到她。
但他住进来两个月有余,却因为病伤在房而对环境一无所知,当然也不晓得结福人会在哪儿,走过几条长廊,他不禁生气起来。
是为了什么要找那个丑女人?
她不好好来服侍他,还得让他这般劳动?
“该死……”嘴里吐出难听的话语,他见不远处有人影朝自己走过来,恨地往原路准备走回去。
才转身,差点撞到一坨硬如石墙的肌肉。
“哇,你也太突然了吧?走路都不看路的啊?”谢邑夸张地遮住自己身体。撞到他就算了,若是撞到他的二师兄可就没这么轻饶。收起小小的惊吓,他瞅着管心祐,道:“怎么?好稀奇啊,你总算想出来逛逛了?这间武馆还不错吧?格局都是请人看过的。”他得意地扬眉。
“那关我什么事?”管心祐站定在原地,狠狠地瞪着他。
“你的眼睛真凶啊。”不过还是差二师兄那么一点。谢邑也不在意他恶毒的态度,仅摸着脖子道:“好吧,好吧,不关你的事。不过你走出来是想做啥?茅房的话,不在这边喔。”
管心祐不想和粗俗人讲话,但他硕大的身体挡在前头,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是急着上茅房啊……”谢邑打量了他一会儿,灵光一闪般的道:“哎呀!你该不会是想找徒弟吧?”
被他一语说中,管心祐不期然地胀红脸,表情恼怒他多事。
好像闹别扭的孩子到处找娘啊。谢邑肚里笑,嘴巴也笑,眼神暧昧起来,一把抓住管心祐的臂膀。
“她现在不在这里,那我好心点带你去找她好了。”哈哈哈大笑几声,几乎是用拖的把人拖走。
“放手!”在学武之人面前,富贵出身的管心祐娇弱得犹如花草,哪里敌得过如斯蛮力?就看他脚步僵硬,几乎被架起腾空,被迫移动。
“你在做什么?”二师兄出现在长廊,望见谢邑拉着管心祐,皱眉问道。
“没什么啦,我跟他没关系,感情一点也不好的。”谢邑很快地撇清,脚步却没停,看二师兄一脸疑问,他道:“好吧,那大伙儿一起去!”揽住二师兄肩膀,一同往外头疟去。
管心祐见竟是往大门方向,更是挣扎起来。
“放开!”可惜抗议根本没人理会。
谢邑粗鲁地将他推上已经备好的马车后座,再拉着二师兄迅速地坐在前头,动作快如疾雷,压根儿没有让管心祐下车的机会。
坐稳后即刻道:
“走了,驾!”缰绳-落,车轮滚动。
“放我下去!”管心祐气得垂打车板,就要掀开幕帘。
“好啊,你下去啊,不过要用跳的。”谢邑目视大道,顺便把身旁的二师兄头转到前方,果然遭到热辣白眼一枚。“但我怕你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受了伤可别怪我。喔,对了,若是你摔下马车,咱们可是不会回头载你的喔。”
管心祐瞪着车帘外不停倒退的黄土地,从来不曾遇到什么野蛮的他,哪有可能在马车奔跑当儿跳车,自找摔得鼻青脸肿?
“该死!”他不住咒骂。
二师兄个再注意后头的“俘虏”,只压低声问着自个儿师弟。“你在打什么主意?”
“稍微欺负他一下,帮徒弟的份讨回来。”谢邑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不只吧?”二师兄看着前去的方向,侧首眯眼。
“二师兄,你真了解我!”他好感动!谢邑激昂盈泪地望着他。
“你……”二师兄一怔,忙移闻视线,啐道:“少不正经。”
谢邑倒是很愉快,几乎要唱起曲儿来。
后头的管心祐,满腔怒气别无处可发。那个粗俗人把他装进狭小的马车究竟想做什么?身旁几个大瓮,似乎腌着什么东西,发出奇怪的味道,将他包围在褊窄的空间里头,摆明就是恶意整弄他!
大吵大闹只是徒增自己难堪,但又不能跳车逃跑,正思量自己该如何时,就听前方谢邑的大嗓门喊着:
“到了到了!”翻起车帷,他笑嘻嘻地道:“你在这里等咱们一会儿。”说完就拉着二师兄走了。
“你!”管心祐暴跳如雷。正欲追出去,却见马车原来已经停在大街上头!
来来往往的人声打消他的念头,只能缩回原来位置坐着。自从他受伤之后,所受的窝囊气几乎是他累积一辈子的份量。
要走走不了,只能待在马车里,他愤懑难忍,只想著有朝一日必定全数奉还!
马车篷的两边都有窗口,他欲寻找谢邑与二师兄的踪迹,不意却瞥到了一个像是结福的身影。他一楞,坐直身,更定睛细看。
——那不是像结福,根本就是结福!
但见马车对面的饭馆里,结福仿彿仆工招呼客人,像个陀螺似的忙碌,一会儿端菜,一会儿收拾,有客人叫唤,她还得端茶加水。
有个酒醉的客人弄翻了菜盘,不仅没道歉还指责刚巧经过的她,她频频鞠躬认错,在客人的骂声下,半跪在地上清理翻倒的菜肴。
——你有没有发现你吃的穿的比较不错了?那都是她自己去揽银子买来的。
谢邑之前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忽然出现在脑海。管心祐心头一紧,又是那种胸口抽搐闷痛的感觉。
她捡起破裂盘子的碎片,忽地手一缩,大概是割到了,她也只是在裙摆上稍微擦抹,仍是低垂着脸庞拭着残羹。
——咱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脏得要死,像一团烂泥巴,发臭了她还是没有抱怨的照料着。她还会帮你清理夜壶,扶你去茅房。
好不容易弄干净了,又有人向她抱怨动作太慢,她伸手抹汗,一脸歉意。
管心祐瞪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也不眨了。
——你现在又跛脚、又落魄,还得靠别人养。她坚持不要麻烦咱们,真的很任劳任怨啊!
她始终都低着头,温顺地任客人指使着,没有表现丝毫抱怨。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嘛!”管心祐受不了地忿恼大叫,重捶一旁大瓮。
这都是她自己愿意做的不是吗?他没有强迫她,也不曾威逼,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他已经说了不会喜欢她,再怎么样都不会!是她自己笨,她活该!
“对……对。”他根本就不需要觉得愧疚。根本就不需要!
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他却无法否认若是没有结福,自己很可能早就毙命在那条阴湿的溪沟里头。
但是就算她对他有恩,那也不能拿来当作感情的交换。她自己也应该清楚明白的才对。她又那么丑,容貌是天生的,也做不了改变。
——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
那夜,她这么回答他了。这表示她明了恩与情不能相等。
这根本是没有回报的,他不会回应她的,她自己明明也知道的不是吗?那么为何……她还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管心祐瞪视着车板,只觉自己未免太过介意她了。她本来是微不足道的啊!
车帘外有人影晃过,他心一跳。
结幅掩住嘴,面色潮红,忍不住咳了咳;她已经咳了好些天了,今儿个特别严重,因为饭馆还得做生意,看她面色不好,平日需做满一整天,这回晌午便请她先离开了。
她也知自己这样会麻烦东家,道歉之后便走出来,没料却在对街发现一辆很像师父平常使用的马车。
“咦……”她疑惑地瞅着。
虽然说马车都长得大同小异,但会用那种很显眼、很不同颜色的车篷子,外面还写着大大的“谢”字,加上马儿头顶被剃得剩一撮鬃毛的,应该是只有师父了吧?
她缓缓走近,不过一个街口的距离,竟是觉得脚步拖重如泥,视野也有些模糊摇晃。揉了揉额旁,她站在马车旁看着,却没见谢邑人影。
她的脸色很糟,显而易见是病了。
车内的管心祐一瞧她靠近,下意识地闪身到大瓮后遮掩,屏住气息。他打从心底不想让她发现,否则自己该怎么解释这样像是在窥视的情况?
师父人呢?怎么就把马车丢在这里了?结福喃道:
“奇怪……咳咳!”还是快些回去吧,也不晓得师父何时回来,若再待着,她可能连站稳的气力都没有了。
慢慢地转过身,她却突然感觉头顶的日阳好刺目,一阵亮圈在她眼前散开,她身子轻轻地摆了摆,随即气弱地往后厥倒。
几乎是一种不自觉的反应。管心祐倏地朝车帷外头伸出手,就要接住她,却在碰触到她的刹那又懊恼地欲收回,这瞬间的迟疑,导致最后他只抓住她的臂膀,仅没让昏倒在马车边的她撞到头部,却眼睁睁地任她跌地。
他半个身体露出马车外,望着结福紧闭的双目,他竟是额冒冷汗。
在此当时,谢邑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大叫:
“哇!你想害死我徒弟啊!”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啊!“二师兄来帮我!”他往后一喊。
旁边的二师兄没有犹豫地蹲下,打横抱起结福的身子。“手脚快些!”
谢邑一手一个重达数十斤的大瓮,统统丢到外头去,清空马车:
“走开点!”他推开管心祐,让二师兄能够把结福放躺进去。俐落地跑到前头坐上驾车的位置,他等二师兄也坐好,才道:“我就知道徒弟病了,叫她休息她又偏不听,若是咱们没来一趟,她不就躺在大街上给人家踩了吗?结果还让个狠心人薄情寡义地对待,哎呀哎呀,真真气死我也!先去找大夫!”他喜欢吃的酱菜可以再腌,徒弟的命要紧啊!
一驾绳,马车飞快地跑起来,留下几个大瓮在原地。
结福倒卧在管心祐膝边,面颊通红,呼吸难受,昏迷中抽声粗喘。
管心祐怔怔地瞪视着她。
他刚刚摸到她的身体……好烫!
第七章
“她病了。”
谢邑张大嘴,看着眼前闲散自若的绿衣少女。
“这……咱们都知晓她病了,重要的是什么病?又是怎么病的啊!”他实在难以信任这黄毛丫头的医术。
若不是城里老字号的大夫自己没顾好自己,风邪病倒,他们一时找不到人,哪会勉强将正在医馆里帮忙的少女带回?
又听那老大夫言谈之中甚是尊敬这丫头,似乎能力凌驾老大夫之上许多,医馆里的其他人也都崇畏她三分,才请她大驾光临。不过,他们要听的,可不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她病了”啊!
绿衣少女面貌极是甜美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