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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将皮猴似的李敬文从腿上扯开,嗔道:“你又在菊花婶婶家吃好吃的·把你送菊花婶婶做儿子好不好?”
李敬文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娘的怀里,小声道:“张奶奶和菊花婶婶都叫我吃,我才吃的。
梅子也就这么一说罢了,不过是教儿子要有志气·不要随便跟人讨吃的。她一般不会禁止儿子来张家玩,她跟菊花亲厚,人情来往也密,两人不大讲那些虚情话。
拍拍儿子后背,梅子对菊花叹了口气道:“你说这叫啥事,好好的又生一场气:敬文奶奶不想回小叔家哩。总不能老两口往后一家住一个吧,那像个啥样子?晌午咋就打起来了哩?我都不晓得这事。”
不等菊花回答·又蹙眉道:“他奶奶哭得跟什么似的,说在小叔家过不好,就跟我能过好。我就问她:柳儿骂你了?让你干好多活计?不给好吃的把你吃?又说都不是。这真说不清了:柳儿啥活也没让她干,伺候她吃喝,倒嫌弃在小叔家过不好;我是一进门就让她干活,倒说我如何如何好。这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在婆婆跟前挑事哩——柳儿娘不就这么对人说么。”
这事儿菊花除了觉得好笑,还真说不出个道道来·就像刚才大伙说的,就是命数和缘分,没道理的。
梅子见菊花一个劲儿地笑·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家人少,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舒坦了。我在娘家的时候,我娘常跟我说:成亲了,好些家务杂事都是说不清的,只能凭心做,混着过。我还不信哩,谁晓得比我想的还要难。”
菊花笑了一会,正色对她道:“谁说我们家没有糟心事?告诉你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也逃不过去。你瞧着我们家和和气气的·可你也不替我想想,我娘家和婆家最近遇到的事还少么?不过是没出在家里,是从外边惹来的,可是,那也让人糟心不是?就说晌午,那一架打了·事情还没完哩,等他们从集上瞧大夫回来,还有得扯。”
梅子点点头道:“是这样。这也是扯不清的一桩事。你娘家跟婆家待人也好,又厚道,偏偏还总有人找事。我娘说,这世上有的是那么些讲歪理的人,跟人想的不一样,遇上这样人,只能离她远些,扯是扯不清的。”
葡萄从厨房出来,送了个篾编的圆筲箕递给菊花,她将那红色的香椿芽抓进去,把空筲箕还给梅子,无奈地说道:“这可没法子,要么你住到小青山那深山里边去,不然总会遇见糟心事;住山里边,没人事来阄,还有野兽来闹哩。”
梅子点头,起身道:“敬文,家去帮奶奶剥笋子——你奶奶掰了好些野笋哩。菊花,我走了,锅里还在焖菜。”
菊花谢了她,让葡萄去井边把香椿芽洗了,晚上炒鸡蛋。
她看着梅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忍不住低头抿嘴偷笑。
何氏见了,问她笑啥?
菊花忍笑道:“我就是在想:敬文奶奶一回到梅子这来,又是掰笋子,又是掐香椿芽的,听敬文说晌午还洗碗喂了猪,咋在小儿子家就那么不受人待见哩?娘你别瞪我。
我真是想不通:这在哪家还不都是一样干活,咋她到了小儿子那,就不会干事了哩?”
何氏白了她一眼,丢下撮箕,让刘婶扫剩下的笋皮,自己提着那篮子剥好的青笋去井边冲洗,她笑道:“想不通就不要想。煮饭去吧。槐子也不晓得多早晚能回来,别跟昨晚似的,到半夜才回来。”
菊花道:“我哥也在哩。就算家来晚一些,他们两个人加上黑皮,也不孤单。”
菊花带着葡萄煮饭,刘婶就去河边将鸭子和鹅唤回来,又去山边牵牛。这些活计本来都是黑皮做的,因他跟槐子去了集上,所以刘婶就来替他。
何氏正进进出出地忙些杂事,忽见刘奶奶侧耳仔细倾听,便问道:“刘奶奶,你老人家听啥哩?”
刘奶奶凝神道:“我恍惚听见井儿他娘在喊哩。东家奶奶,你出去瞧瞧,莫不是有啥事?咋牵个牛还牵这么久哩?”
何氏听了,忙将手中的衣裳送进屋,然后快步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去瞧瞧。葫芦,听老太太的话,跟弟弟妹妹玩,不要出去,晓得么?”
葫芦也不吱声,却点点头。
何氏从河边绕过去,找到她家常放牛的小山坡,却不见刘婶。四下一望,暮色沉沉,山上树木越发葱郁沉暗了,她便大声叫道:“刘家妹子!刘家妹子——”
后一声拉老长,要是刘婶在附近的话,该能听见。
果然,从前方的树林里传来刘婶的声音:“东家,我在这——咱家牛不见了,我正找哩!”
何氏听了,心里很不安:这可是从没有的事,她家的牛听话的很,一向都在这一片吃草,肯定不会跑林子里去,因为那边没有茅草,都是些灌木丛。
莫不是被人牵走了?
她看看天色,心里着急:牛要紧,人也要紧,大晚上的,在树林子里钻可不好。于是高声叫道:“刘家妹子,你赶紧出来。天黑了,那树林子里不能呆。我去叫槐子爹和黑子兄弟过来找。”
喊了两遍,刘婶便匆匆地出来了。
何氏来不及跟她说话,丢下一句“我家去叫人”,转身就跑了。不怪她着急,再不抓紧,天就要黑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慌慌张张地跑回家,见张大栓正在井边洗脸,刘黑子则提着猪食桶往后院去喂猪,急忙叫道:“他爹,咱家牛不见了。赶紧去找,再晚了看不清哩。”
张大栓一听,脸也不洗了,对着刘黑子叫道:“黑子兄弟,先别喂猪了,找牛去。这两头牛要是丢了,可不得了。”
庄稼人对牛的感情,那是非同一般的,虽然张家后来又买了两头牛,让吴家和王家在照管,但家里这两头牛是最先买进来的,都喂熟了,听话好使的很,跟狗一样,成为这个农家院子的成员,要是丢了,他可要心疼死了。
刘黑子一听牛不见了,也着急起来,丢下猪食桶,跟在张大栓身后就往外走。
张大栓找牛不像刘婶那样,钻林趟沟地找,他往那山坡上一站,扯着嗓子叫道:“黑——牯子!黑——牯子!家——去——喽——”
喊几声,侧耳听一会,再喊。顿时那暮色下的山峦响起一阵回音:“黑—牯子——牯子——牯子·……”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扩散。
菊花已经做好了饭,听说牛丢了,也跟着忧心——咋这一天就没个歇的哩?临了到了晚上还出一桩事,叫人连晚饭也吃不安。她望着院外昏暗的天色,叹了口气,家里连个灯笼都没有,夜晚有事出门实在不方便。
从厨房角落里找出两只往常扎的火把,在前端布头上浸了些香油,递给何氏道:“娘,送去给爹吧。天色黑下来了,野地里瞎摸可不好。”
何氏点头,接过来就往外走,迎面碰上郑长河——他是来接葫芦的,便问何氏出去干啥。
何氏便跟他说了。
他且不接葫芦,忙伸手拿过火把,对何氏道:“我去。你就不要去了,黑咕隆咚的,要是脚扭了崴了,更添乱。”又对听到他的声音奔出来的葫芦说道,“爷爷有事,你就在姑姑家吃饭吧,回头来接你。”
何氏明知他说的是实情,只得在家等,心里又不安,便去了外边,在河边等,接着刘婶也过来了,陪她一块听张大栓的声音回荡在山林旷野。
第四百一十六章 牛也是有脾气的
张大栓叫了好一会,忽然刘黑子说道:“有声音!东家你听——”
张大栓侧耳倾听,滤掉风声,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是有活物在树林里穿行,带动树枝藤叶、踩踏草木的声音。
他不禁大喜,高声叫道:“黑——牯子,家来喽!”
那树林里顿时“哞哞”叫声不断,夹着一阵杂乱挣扎的声音,也不知是咋回事。
接着就听见“哎呀”一声,然后又无声无息了,从昏暗的树林里却奔出两头健壮的水牛,欢快地“哞哞”叫,冲着张大栓奔过来。
刘黑子反应快的很,听见那声音明显是人发出的,不顾天黑林暗,顺着声音一头冲进树林,一边大嚷道:“别跑!狗娘养的,敢偷牛!”
张大栓高兴的同时,心里也一沉:果真有人偷牛哩!
两头牛奔到张大栓身边,亲热地挨着他摩擦;张大栓则不停地摸着它们颈上的毛,嘴里说道:“咋这么傻哩,谁牵你都跟着走?长河,快把火把拿过来,瞧瞧那边是谁。哼,敢偷牛!黑心的家伙,牛是随便能偷的么?瞧我逮着你送到衙门里去!”
他早听见郑长河一边叫一边往这边来,又见他举着火把,所以这么说。
郑长河喘着气赶来,见牛回来了,十分高兴,听说有人偷牛,大怒,问道:“在哪?”
张大栓抬手指了指前方树林,道:“就在那边,黑子兄弟过去了。咱也过去瞧瞧。把这火把也点上吧。黑牯子,呆在这不要跑——”忽然他举着火把凑近牛头细看——“这王八蛋,把牛鼻子都扯豁了。黑心烂肝的东西!”
他愤怒极了:肯定是刚才黑牯子听见他叫,要往这边来,那偷牛贼拽着牛绳子不让,愣是把牛鼻子上的木栓拽坏了,牛鼻子也挣豁了口。暗红的血迹沁出来,在灰黑色的牛鼻子上倒不大显眼,不注意不能发现,另一头黑牛却是好好的。
可把他心疼坏了,一边抚摸牛头,一边对那边嚷道:“不能让他跑了。这狗娘养的,这么待牛。”
郑长河道:“这黑咕隆咚的,我瞧他往哪跑。大栓你等着。我去揪他出来。黑子兄弟,找到人了么?”
张大栓也举着火把跟了过去。
两人不敢乱窜——怕火把点燃了树木,小心地拨开树枝,往丛林里进发。
黑暗中。刘黑子叫道:“在这!哈哈!装死狗哩。怕是叫牛角剜了一下——我先头听他叫,就晓得肯定没好事,别死了吧?东家,过来照照。”
这晚虽然没有月亮,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天上有星星,刘黑子又习惯了黑夜,因此看见前方树丛边黑乎乎的一团人形物体,感觉就是那偷牛贼,先前那牛就是在这一块叫。他顺着声音赶过来的。
好一番折腾后,张大栓和郑长河用火把照着那躺在地上的偷牛贼,面面相觑,十分后悔不该进来。
为啥?那人叫牛用牛角顶了一下,正蜷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伤了哪——旁边枯叶上有血迹。
三条汉子都犹豫了:总不能人家偷了自家的牛。不但没跟他算账,反而还要帮他找大夫瞧伤吧?要是不理会,三个实诚的汉子也实在做不来,谁知明早过来,会不会看见一具尸体?
张大栓心里那个憋屈呀,真是气坏了!刚才要是转身就走,眼下也不会这么纠结。
这一伸手,肯定就是一个麻烦:这人一看就是附近的农户。因为穷才出来偷的,要是帮他瞧了伤,甭指望讨回银子。这意味着,他偷了张家的牛,被牛角抵伤了,张大栓还要帮他治伤。这事搁谁身上心里也不会痛快。
刘黑子心里十分内疚——都是他先冲过来的,他呐呐地问道:“东家,咋办哩?”
张大栓闷闷地说道:“还能咋办?要是不弄出去,我今晚也睡不着觉。你说这叫啥事?今儿咋一天都不顺哩?不对,这几天都不顺心。”
郑长河也是无话可说,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