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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这个同学在公安局大院里干收发报纸的活儿,不说话的话,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勤快又老实。上学的时候,这哥儿俩好着呢,整天在一块玩儿,玩累了就一起蹲在门口晒太阳,两个人都不太喜欢说话。
“我弟弟活着的时候,他经常去我家住。那时候我爹也活着,我们像一家人那样,很快活……”说着说着,杨远又停住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我很想念我弟弟……兄弟,我怎么不想跟你说这些事情了呢?真没意思。”
咳,这不是害人嘛,我刚听上瘾来呢!我顾不上吃鸡,接口嚷嚷道:“别呀哥哥,没你这么玩的嘛。”
杨远把烧鸡放进吃饭用的茶缸里,轻轻摇了摇头:“一想起我弟弟和我爹,我这心里就难受……”
是啊,提这个谁不难受?这一刻,我竟然也关心起“傻二”来了,我问:“二哥怎么了?”
杨远把脸别到一边,抬起胳膊在脸上晃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抹眼泪。
“他死了。”杨远把脸转回来,依然低着头,阳光将他的头皮照得泛出一层幽蓝的光。
“哦……”我不想问了,这可能是他最伤心的事情,我不想去讨这个厌。
“不说了,不说了!”杨远陡然提高了声音,“没意思。”
没意思就不说了?你哪来那么大的自由?想不说就不说?我不答应!
我决定来他个激将法:“远哥,不是我说你的,你一个大男人……”
“远哥,”我还没说完,阎坤在那边又尖着嗓子吆喝上了,“吃什么呐?这么香。”
“没什么,我号里的这个兄弟给我弄了个烧鸡。”
“给咱也来点儿?”阎坤很着急,声音发着颤。
“没了啊哥们儿,”我扯着嗓子嚎了一声,“远哥连骨头都嚼着吃啦!”
“玩独的?这可不是个好习惯。”阎坤蔫了。
“远哥,刚才我还没说完呢,”我接着激他,“你不是说你是一条好汉吗?好汉说话可得算数。”
“好了好了,我接着说。”杨远把眼前的饭往旁边一扒拉,又开始了。
我的眼睛又不好使了,眼前漆黑一片。胖警察一推我,我一个趔趄就栽到了地下。耳朵旁边嗡嗡嘤嘤地响,好象有很多人在说话。爬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一道亮光,旁边的门敞开了,就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值班室。那里面坐着一个白头发的管理员,我听见胖警察叫他段所,后来知道他是这里的所长,姓段。蹲在段所脚下的时候,我还在发着懵,就像一头被突然拉进屠宰场的病猪。那一刻,我的脑袋空荡荡的,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动,我清醒地知道,从此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好嘛,这不还是个孩子嘛。”段所瞄我一眼,冲胖警察笑道。
“你可别小看他,这小子有点儿能耐,”胖警察用脚勾了勾我的屁股,“把头抬起来,别装熊。”
我想抬起头来,可我的脖子不听使唤,扭了几下,终于也没能抬起来,蔫蔫地歪在一边。
段所笑了:“呵呵,这小子好象还不大服气呢。来吧,登个记。”
登记很简单,这你都知道的,跟住旅馆差不多,无非就是口气差了点儿。
段所问一句,我答一句,最后段所把本子一合,对胖警察说:“好了,我给他安排个号子。”
胖警察很麻利地给我卸了手铐,临走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呆着考虑问题,我随时会来提审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想找句话说,一时没找出什么合适的来,竟然说了声“谢谢”。
走出门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适用了这里的环境。我发现这里像一个牲口棚,差别是:一个棚子是草的,一个棚子是石头、水泥的。你没发现?哈,真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我跟在段所身后,就像一头戴着眼罩的驴,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感觉我该歇息歇息了,我该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也好应付将来的提审。我估计你也这样,呵呵,大家都一样。
拐了一个弯儿,嘈杂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人像扣在一口锅里,外面在用刷子刷锅底。
段所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号子门口站住了,我听见里面有人嚷:“坐好,坐好,所长来了。”
段所把门上的那把螃蟹一样大的锁扳上来,喀嚓一声打开了:“林武,给你加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脑壳。我的心一紧,乖乖,这才是真正的犯人呐!以前我被关在拘留所的时候,那里的人不剃光头,一点也觉不出来跟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可这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片白花花的脑壳,让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攥了一把,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随着“咣”的一声关门,我被丢在了门里。
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傻楞在门口不知所措。我用眼睛的余光感觉到,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小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屋里没有床,密密麻麻的白葫芦头们盘腿坐在各自的铺盖上,直直地盯着我看,好象要用目光把我剥成一只脱毛的鸡。
“杨远?这不是杨远吗?”一个声音从南墙角传了过来。
我没敢应声,拘留的时候我就知道,在这里,你是条龙得盘起来,是只虎你得卧起来。
“刚才是谁乱咋呼?你爹来了吗?”这个阴沉的声音来自窗下,我没敢抬头看。
“林哥,是臭虫咋呼的,练他?”这个声音很兴奋。
“是得练他,”窗下的人似乎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刘三,呆会儿你当教练。”
“好嘞!先练新号儿?”刘三跃跃欲试。
“对,先练新号儿!”窗下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他似乎一下子进入了亢奋状态。
应该承认,那阵子我被他们镇住了,好象又回到了刚就业时候的状态。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怎么“练”我,尽管我听说过这里面的一些道道,但真正开始面对的时候,我麻了爪子了。当时我确实发懵了,懵得都不知道冲说话的那个人打声招呼。
“伙计,过来,到我对面来。”窗下的人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招呼我。
我楞了一下,魂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想来真可笑,你说他要是不招呼我一声,我是不是得在门口站上一辈子?他妈的,林武这个混蛋!哈哈……后来我知道这小子叫林武,跟我差不多大,玩花火玩了个老大。这时候,我可以抬起眼皮打量他一下了,这家伙结实得像一头狗熊,脖子几乎跟大脸盘子一样粗,脖子下面的胸脯像安了两个杠铃,随着说话声还一紧一紧的,我猜想他这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看到他的强壮。你说他跟我玩这套把戏干什么呢?体格大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我体格小,可我从来不害怕体格大的,我三下就可以把他们放倒。放不倒,我就用刀砍……说远了,咱们继续。
“你叫杨远?”林武用脚蹬了蹬我的腿弯。
“是我,大哥。”我怕他踹我,连忙蹲在了他的对面。
“你很厉害?”这口气明显是想找茬儿,声音很小。
“大哥,你想干什么就明说,我刚来,啥都不懂。”
“咦?膘子你还挺楞啊,”长着一张马脸的刘三靠过来,一脑袋撞在我的鼻子上,“尝尝我的铁头功!”
我的鼻子一热,感觉有东西淌出来了,起先我还没在意,我以为那是鼻涕,因为这几天我一直感冒着。
我揉了揉鼻子,冲还想往前凑的刘三笑了笑:“大哥好功夫。”
林武的目光有些发呆,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捏着鼻子,把脸仰起来。”
我这才发现我的鼻子流血了,我没动弹,任由鼻血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
“怎么,哥们儿跟我玩残酷?”刘三跳起来,一脚踹在我的肩膀上,我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起来,别放赖,哥们儿不喜欢赖汉子。”林武推开还要往前冲的刘三,伸手拍了拍我的脸。
“大哥,我不是放赖,我的身上没有力气,刚提审完了……”
“没提审完,这不是我正在提审你吗?”
我费力地坐起来,刚要往起蹲,林武发话了:“别蹲,像我这样坐着,挺直你的腰板。”
我很感激,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现在想想真他妈难受,那时候我怎么了?
刘三老远站着,不知道是在吆喝谁:“看什么看?都给我坐好了!没看见老大在审案子吗?”
我的心像有几只苍蝇在出溜着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难受得要死。
林武从屁股下的被子里掏出一团棉花丢给我:“把鼻子堵上,哥哥见不得血。”
我把棉花卷成一个小球,塞进一个鼻孔,血还在流,林武笑了:“错了,是那一个。”
等我换好了鼻孔,林武撇腔拉调地问:“卖什么果木的?”
我不明白,我不是做小买卖的,什么卖果木?
正发着呆,刚开始喊我的那个人过来了:“老大,他是杨远啊,谁不知道杨远?”
林武皱了皱眉头:“爱谁谁,在这里我是老大!刘三,把臭虫拖南墙根去,练!”
“膘子,说话呀?卖什么果木的?”臭虫在墙根哎哟着,这边又审上了。
“大哥,我在机械厂上班……”
“没问你在哪儿上班,我是问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明白了,咳,你早说啊,玩这套威虎山把戏有什么意思呢?我笑笑:“流氓。”
林武瞪大了眼睛:“调戏妇女?摸奶子、抠逼?”
我有点儿上火,但一时又火不得,只好照实了说:“打架,我砍人了……”
“好嘛,照这么说,我这里来了个‘猛德赫’!砍谁了?”
“小广。”
“啊?!”林武一下子呆了,“你是蝴蝶?”
“是,我是蝴蝶。”
“刘三!刘三!你他妈的给我滚过来,给大哥磕头!”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刘三真的跪在我的脚下给我砰砰磕了三个头,把我磕得直发晕,把林武磕得笑成了一只被胳肢着的老鼠。这时候,全号子里的人像散会那样,嗡的一声闹嚷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想,这里面可能有两种情况:一些人替我捏了一把汗,见我过了“关”就放心了;一些人瞪着眼睛想看热闹,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一下子瘪气了。
自然地,我跟林武就成了哥们儿。林武告诉我,他以前很崇拜小广,拿他当大哥待。自从我把小广干了以后,他就不那么崇拜他了。有一次,林武他们在街上瞎晃,碰见小广跟几个人站在市场上玩派,因为林武没叫他声“广哥”,小广的一个兄弟上去就踹了林武一脚。林武的朋友知道那是小广,一个个楞在当地没敢吭声。林武平白挨了一脚,心里很不舒坦,脸上就挂不住了,说了句“别这么横,谁也不是没挨过揍”。小广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就朝他的脸上抡,林武跑了,那几个朋友被砍了好几刀。我问,你也太“逼裂”点了吧?你怎么不找他报仇?林武说,找个屁?我这不是进来了吗?抢劫,就抢了三块钱。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说进来一个多月了,快要判了。
这时候,刘三一直在给我按摩肩膀,像一个给鬼子服务的汉奸。
那个叫臭虫的也“起创”起来了,咋咋呼呼地像一下子成了个人物。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号子里的老大。
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