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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你都看了两年大门了,还评得什么优秀教师?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他一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经常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地备课,还不时摇头晃脑地吟咏课文,口中念念有词。有一次,他甚至还问我,大远,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很调皮,我真替他们犯愁,你说我应不应该找学生家长反映一下?这样下去可不好。我心想,你都教了大半辈子书了,楞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这样的学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支吾他说,找人家长干什么?学好学坏那都是个人出息的,你教好你的书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啥。我爹冲我直点头,对,你说的很有道理,就像你当年,调皮捣蛋了,老师找来家,我还不愿意呢,我儿子挺好的,他调皮那是你们管教无方。最后,我爹便有声有色地批改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沓作业,划得纸张沙沙响。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难受得直想揭穿他的老底……见他又开始跟我玩游戏,我支吾两声不说话了。
“你爹可真不容易啊,全校就我和李老师两个人评上了呢。”
“那好啊,教育战线又立新功了你,”我给他倒上酒,敷衍他,“教育事业离不开你啊老人家。”
“那倒不至于,”我爹偷看我一眼,啜口酒说,“应该说,我离不开教育事业。”
“就是,”我想笑又没笑出来,“没发点儿奖金什么的?这阵子我困难,支援我两个。”
“看看看看,来不来就沾染上了资产阶级商人那一套,动不动就钱钱钱,”我爹不高兴了,伸手拍了拍我弟弟的后脑勺,“二子,去,把你爹的奖状拿给你哥哥看看,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资本,这可是最大的荣誉,比几个奖金可强多了。”
这是一张半面报纸那么大的硬纸,一看就是假的,连我们个体户表彰会上发的荣誉证书气派都没有,现在谁还用这样的纸做奖状?再一看那上面的字,我在心里就笑了,那不是你自己的字体嘛,我笑道:“老爷子,你厉害,字儿还是烫金的呢。”
我爹哗哗地抖着那张纸,话说得气宇轩昂:“这没什么,我的这点成绩得到了党的肯定,就是我最大的荣誉。”
我接过奖状,在腿上展平了,吩咐我弟弟:“二子,今晚你拉夜也得把奖状给咱爹镶到相框里去。”
我弟弟立刻跳起来,穿着鞋就上了床,拿下镶自己照片的一个镜框,往我怀里一杵。
我把奖状在镜框上比划了一下,点头说:“不错,大小正合适,吃了饭就忙去吧。”
我爹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像个大干部那样矜持地笑着,一口一口地品酒,吱,吱。
我想,爹,你喜欢这样就这样吧,总有一天我会动员你退休的,我来养活你。
我弟弟索性不吃饭了,像只老鼠那样来回出溜着找钳子。
刚陪我爹喝了几杯酒,大门就响了,金高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杨远,快开门!”
又出啥事儿了?这小子老是沉不住气,我皱着眉头出去开门。
气喘吁吁的金高拖着我就走:“赶紧回市场,小广疯了,提着一杆猎枪到处找你。”
大昌带着几个弟兄想往屋里挤,我拦住了他:“别进去,在外面等着。”
金高一一把他们推到门外的黑影里:“就在这里等,他来了直接开枪,私闯民宅,法律向着咱们说话。”
我的大脑有点儿缺氧,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尽量……尽量别开枪。”
大昌拿着喷子贴紧墙根,闷声说:“我有数,走吧,这儿有我。”
金高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拖我:“赶紧走,兴许能在市场里碰上他。”
“别急,”我拉回了他,“你先进屋,对我爹说来货了……”
“好好,要不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你就不能稳当点儿?我怎么去?穿着拖鞋?”
“对对,还有家伙没带呢。”金高傻笑一声,嗖地进了屋子。
换好衣服,把枪掖进裤腰,我俩风一般窜上了大路。
月光洒在满街的陈雪上,整个街道白茫茫一片。
路灯将我的影子一次次的拉长又一次次的缩短,反复轮回。
2
夜晚的市场很清冷,除了那些有门头的业主还在敞开门营业以外,棚子里基本没有几个人。
我和金高窜到南大门的时候,金高一把拉住了我:“你先躲一躲,我去看看情况。”
我叮嘱他:“别让他看出来我已经来了,先想办法把他引到这里来……”
话还没说完,我就看见花子提着一把雨伞,疯狗一样到处乱窜:“小广呢?给我出来!”
身后全是我的人,有的拿棍子,有的拿砖头,潮水般涌来涌去。
我站在黑影里推了金高一把:“去把花子叫过来,让那些人先去铁皮房等着。”
“远哥,你怎么才来?”花子抖开雨伞,抽出黄胡子的那把猎枪,砍柴般挥舞着。
“别急,小广走了?”我把自己的枪用袖口挡住,拉花子靠里走了走。
“早走了!我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他就没影儿了。”
“呵呵,”我笑了,“走了正好,万一碰上了,你们俩就成西部牛仔了,互相对射。”
“射个屁,”金高也忍不住笑了,“咱家花子聪明着呢,人家走了,他来劲了。”
花子把枪递给金高,讪讪地说:“还说我呢,你呢?你倒是在场,怎么不跟他拼?”
金高把枪裹进雨伞,眯着眼看花子:“我傻呀?我拿拳头拼他的五连发?”
我沉思了一阵,问花子:“他是怎么来的?带人没有?开枪了吗?”
花子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有些变调:“我也是刚来,我听那五说,他谁也没带,就自己一个人来的。速度很快,冲进来也不说话,直接一脚踹开了铁皮房的门……当时那五正在里面跟一个联系对虾的人谈话,他直接拿枪顶住了那五的脑袋,问那五你去了哪里?那五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广说,你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我找的是杨远。那五也很聪明,撒谎说你去外地上货去了,他转身就走,出门的时候冲天放了一枪,把棚子打了个大窟窿……远哥,你又惹他了?”
我的脑子很乱,我实在想不出来小广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抓住他,让他亲口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如此疯狂?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使坏,我要让他说出来这个人是谁。如果他说不出来,我一定要把他拿枪的那只手剁下来。我还要剁得很巧妙,我不会再因为这个进监狱了。我把枪重新掖进裤腰,对金高说:“这事儿先这么着吧,我要回家呆着,防备小广狗急跳墙。你去安排弟兄们,跟他们说,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广,哪怕是从他家里也要把人给我绑出来。我在家里听你的信,注意,只要他不开枪,咱们的人千万别毛楞,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没误会小广是不会这么冲动的。”
“好,我这就去安排,”金高站着没动,“不过,去他家里绑人不好吧?坏了江湖规矩。”
“那就别进家门,在他家附近埋伏着,”我说,“离得远点儿,最好别惊动老人。”
金高走了,花子攥着我的手说:“挺他妈奇怪,小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我拉着他就走:“他聪明个屁,一个酒鬼罢了。”
花子还在喋喋不休:“我觉得肯定是有人在里面戳弄事儿,本来小广不打谱在外面混了,他怎么会一下子就转变态度了呢?没人戳弄他发什么神经?我听说他很有‘抻头’,前一阵跟人喝酒,有个小孩喝大了,把一杯酒泼在他的脸上,他动都没动,你说他的克制力有多大?这事儿连我都忍不下呢。我寻思着,这一次他是伤心了,看样子他是想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呢。”
花子说了一路,我也听了一路,可就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反正我的脑子在煮着一锅稀粥,咕嘟咕嘟直冒泡儿。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住脚步大声咳嗽了两下,大昌提着喷子从黑影里冒了出来:“远哥,小广没来。”
我说:“你们都到对面饭店里去吃饭,呆会儿我再找你们,别喝醉了啊。”
花子插话说:“他能不喝醉了?见了酒比见了他娘还亲。”
我想了想,对花子说:“那你也一起去吧,看着他,别误事儿。”
大昌边往腰里别喷子边说:“哈哈,我可让老爷子笑死了,他在里面唱戏,还装女的,咿呀——”
我把耳朵侧向院子的方向,果然,我听见了我爹的声音,但不是京剧女声,是一种苍凉的男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我爹唱得很慢很慢,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像一只疲惫的老鸟在飞翔。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鸡皮疙瘩就开始出来了,从胸口一直曼延到了脸上。
我爹还在唱,唱到最后我弟弟也跟上了,他唱,找呀找呀找呀找……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眼前是花着的,我爹和我弟弟的影象又大又模糊。
我爹冲我晃了晃酒杯:“哎哟,我儿子回来了,来,奖励你一杯。”
这杯酒又苦又涩,把我呛出了眼泪,他们在我的眼前就更加模糊了。
3
我爹好象是真的喝醉了,不停地跟我唠叨他们学校里的事情,我根本就听不进去,脑子里反复考虑小广的事儿。小广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上这么大的火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前几天,胡四去找过他,小广正在家里喝闷酒,胡四陪他喝了几杯就套他的话,胡四说,听说兄弟又憋不住了,想重新出山?小广傻笑着说,有这个想法,被人逼急了,不出山怎么办?我总不能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吧?胡四故作惊讶地说,哎呀,那可不得了,谁这么大胆,还敢骑咱的脖子?不知道咱胜哥的脖子上有倒钩刺咋的?小广闷闷不乐,四哥,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别绕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出卖朋友的事儿我不干。听他这么说,胡四干脆明说了,别怀疑杨远,他不是那样的人。小广不让胡四说了,拼命喝酒,喝到最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敦,但愿这事儿不是杨远干的,等我调查调查再说吧。胡四讨了个没趣,怏怏地走了。
胡四把这些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埋怨他:“这有啥用?你还是没问出是谁在背后戳事儿来。”
胡四说:“小广那人我了解他,他不想说的事儿,你就是掐着他的脖子他也不会说的。”
我说:“那你起码也应该打听打听他是因为什么才对我产生误会的嘛。”
胡四笑了:“我打听过了,有人跟他要钱,说是这钱是杨远的青春损失费。”
我吃了一惊:“这个人谁?”
胡四苦笑着说:“我要是知道,我早把他绑来见你了。”
这人会是谁呢?黄胡子?李俊海?还是另有其人?我知道,打从我出来就有人惦记着我,有被我折腾过的,有原来就跟我有仇的,还有嫉妒我的,可最大的嫌疑是谁呢?我琢磨来琢磨去,把脑袋转晕了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胡四安慰我说,也许是街上的小混混干的,他们觉得你为了小广的事儿去坐牢,心里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