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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爹不大赞成我去市场上“卖鱼”,他似乎知道这里面的一些猫腻。上次金高和花子来找我,我们压低声音在我的房间里说话。说了一阵,我看见花子的表情很不自然,眼睛直往门口瞥,拉开门一看,我爹装做欣赏门口的一幅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笑着把他拉进来,我说:“老人家耳朵不好使,你还是进来听吧,进来听得清楚。”
我爹就真的进来了。我故意跟花子打听黄花鱼的价格,花子说得唾沫横飞,我爹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绷着脸走了。后来阎坤又来了,阎坤说话的声音很大,嚷嚷得天花板直哆嗦,远哥,好汉啊!这样就好啦,海天市场是咱哥们儿的啦!我爹砰地一声推开了门,想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来,憋得脸通红,嘴唇也哆嗦得不成样子。金高和花子一看不好,纷纷站起来挤出门去。阎坤不知所措,想给我爹敬根烟,没等掏出烟盒就被我一把搡出门去。我拉我爹坐下,告诉他我想去市场上卖鱼,有个叫黄胡子的想让我从他那里批发,我嫌他给我的价格贵,不答应,他就威胁我,不许我去,结果我派人把他打了一顿,所以阎坤才瞎嚷嚷的,如果你怕我在那里惹麻烦,我不去就是了。我爹说,我也没说不让你去,我是怕你们这帮小青年凑在一起搞出些不合适的事情来,那个叫阎八的很不“着调”,我经常看见他带着一帮人在街上晃,有一次他还把一个人用砖头砸得头破血流……我不让他说了,我说,阎八那是没进过监狱,我进过监狱,受政府那么多年的教育,能干欺负人的事儿?我爹说,欺负人的事儿你倒是不能,我了解我儿子,可是别人欺负你,你也应该克制一下啊,不能跟人家打架呀……我嬉皮笑脸地搂了他两把,我说,放心吧,以后我就是被人欺负死,也不动手了,咱找政府解决。我爹放心了,摸着我的脸说,本来呢,我想在我们学校的小工厂里给你找个活儿干,既然你喜欢卖鱼,就去吧,最好找小胡商量商量,小胡人挺有脑子的。
“俊海在里面怎么样?”我爹喝了一阵闷酒,突然问。
“挺好的,再有个两三年就出来了。”
“抽空你去看看他,你俩是把兄弟,不去不好。”
“我知道,前天我还去给他爹上了坟呢……等我安顿好了,就去看他。”
我爹又不说话了,一会擦擦眼镜一会瞄瞄我弟弟,我知道他是在心事我弟弟上学的事儿。
我起身去了里屋,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出来递给我爹:“这是三千,明天你就去培智小学。”
我爹接过信封,脸忽然红了一下:“按说这件事情应该我管……”
我用一块猪头肉给他堵在嘴上:“你再拿我不当儿子,我走人。”
我打算好了,等我弟弟去了培智小学,我就正式驻扎海天市场。那天金高告诉我,黄胡子挨了砸的第二天就包着脑袋去了市场,一个人没带。金高让他领着花子他们拿着我的身份证去跟市场管理所办了交接手续,很顺利。最后黄胡子又领着金高去了邮电局,把铁皮房里的那部电话过户在了金高的名下。走的时候,黄胡子眼睛闪着泪花对金高说,回去告诉杨远,他砸我这一下让我没脸在街面上混下去了,我走,也许永远也不回来了,让杨远好好干,万一我吃不上饭了,有可能回来投奔他。金高想请他吃顿饭,黄胡子摆摆手走了,头也没回。下午阎坤就回了市场,让兔子带人举着几挂鞭炮满市场“啪啦”,“啪啦”到海货市的时候,卖海货的伙计们欢呼雀跃,抓住兔子就往天上抛——爷们儿,你大哥是个英雄,把恶霸赶出了市场!
我爹没喝多少酒就醉了,桌子也没收拾就扑到我弟弟的床上,用满是胡茬的嘴巴蹭我弟弟的脸。
晚上,我正倚在被子上想心事,胡四笑眯眯地来了:“兄弟,去监狱接见的证明我开好了。”
我接过那张纸,很激动:“好,四哥有本事,呵呵,我还是祥哥的表弟呢。”
胡四说:“明天去劳改队的时候别乱说话,听说现在接见室按监控录音了呢。”
我说:“还能怎么乱?也就是叙叙旧罢了,祥哥快要出来了吧?”
胡四掐着指头算了算:“早着呢,还有三年多……不过也快,这小子会玩儿,肯定能减刑。”
“蝴蝶,好几年没见着个女人了,‘靠’不‘靠’?”胡四换了个话题。
“去你的,哥们儿不想这些。”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话,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芳子的大眼睛来。
3
胡四把一口烟噗地吹在我的脸上:“跟我装逼?那天你看见人家芳子,差点把眼球掉出来。”
我一下子红了脸:“芳子?芳子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见过这么个人?”
胡四像只鸭子那样嘎嘎地笑:“伙计,你就这点不好,装什么装?你不是男人?”
我索性不装了,讪讪地问:“那个叫芳子的姑娘跟林武谈恋爱?”
“谈个屁恋爱,人家芳子根本看不上林武,逗他玩儿呢。”
“哦……”莫名地,我的心跳有点加速,“那就赶紧撤退,跟女人纠缠没个好。”
“嘿嘿,‘景儿’没办,林武舍得撤退?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那就赶紧‘办’呗,拖拉时间长了没啥意思。”这话酸溜溜的。
“人家那还得让他‘办’啊……”胡四告诉我,芳子是胡四对象的干姊妹,去年秋天她刚高中毕业,父母就出车祸了,全死了。她哥哥又在今年结婚了,她没地方住就住在了胡四对象家,班也不想上。胡四对象开了家理发店,她整天泡在店里玩儿,有时候忙了就帮胡四对象给客人洗个头什么的。后来被林武给瞄上了,经常带她出去吃吃喝喝,芳子的性格有点大大咧咧,林武喝大了趁机摸她两把她也不在乎。有一次林武把她灌醉了,糊弄到床上,想扒她的裤子,结果折腾了半宿也没成功,最后林武顶着一脸血杠子来找胡四,四哥,我求求你,让嫂子跟芳子说说,只要她让我“上”了,我一定跟她结婚。胡四对象知道这事儿以后,点着林武的鼻子把他好一顿臭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德行?滚蛋吧。后来这事儿林武再也没好意思提,芳子也没往心里去,没事一样,还跟林武一起吃吃喝喝,可就是不敢再喝酒了。
“呵呵,林武这是何苦呢?”我淡然一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说她了,有机会我给你找个好的,我认识不少美女。”
“以后再说吧,现在没空想这些。”我的脑子里还在装着芳子。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充足,和风熙熙。胡四和林武一大早就来我家找我,我对我爹说,我们要一起去看看李俊海,我爹拿出十块钱递给我,说,我也没有多少钱接济他,让他在里面随便买点吃的吧。胡四把钱给我爹揣回兜里,笑着说,大爷你就歇着吧,你这还叫钱?不够买半条烟的。我爹不高兴了,钱不在多少,在个情谊上,俊海没了爹,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爹了,爹的钱无论多少都烫着孩子的心。我怕胡四不小心再说出李俊海“掂对”我的事儿来,赶紧接过钱,拉胡四他们走了。
董启祥不在入监队了,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打听到他的下落,找到他们队长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坐在接见室里等待接见的时候,胡四很激动,眼泪汪汪的。我正想找个轻松的话题,接见室的门打开了,董启祥一步闯了进来:“哈哈,老四来了?啊?这不是杨远吗?你也出去了?好家伙,两年没见长成大青年了……”
胡四不等我说话,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董启祥:“祥哥,想死我了……你还好吗?”
董启祥似乎很不适用这套礼节,胡乱往外推挡他:“还好还好,活得挺滋润。”
林武撇着嘴巴揶揄道:“老四真会‘拿情’,这是干什么?像个娘们儿。”
我拉开胡四,跟董启祥握了握手:“祥哥,你怎么调到教育科去了?当文化人了?”
“咳,别提了,人家入监队不要我了,”董启祥坐下讪讪地说,“我偷了‘老就’(劳改就业人员)的一条狗煮着吃了,被人家‘点眼药’了,这不,蹲了一个月小号,就发配到教育科学习去了……快结束了,结束以后就分去三大队,这几天就下队了,是在老四原来呆过的那个中队。呵呵,弟兄们有缘分啊,劳改都能在一个队里‘打’……杨远,啥时候出去的?”
我边把带来的东西递给他边说,我出去一个多月了,这阵子在海天市场卖鱼呢。
董启祥瞪大了眼睛:“海天市场?那好啊,我一个哥们儿叫黄老二,在那里混得不错,你去找他,就说我让你去的。”
“找他干什么?”胡四拦住话头说,“咱杨兄弟在那儿老老实实摆摊,用不着求人。”
“胡四你懂个屁?”董启祥扫了胡四一眼,“这里面有不少道道呢,听我的,就去找他,让他照顾照顾你。”
“祥哥,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林武插话说,“那里有我呢,谁也别想骑在咱哥们儿头上拉屎。”
“拉什么屎?”董启祥笑了,“我跟黄老二是光腚长大的兄弟,提我没问题。”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万万没有想到董启祥跟黄胡子还有这么深的交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胡四极力掩饰着自己越发不自然的表情,嘿嘿哈哈地乱打岔,嘿嘿,前天下了一场雨,把我的油条全淋湿了,赔了,赔了三十多块呢……董启祥听不下去了,冲我使个眼色,轻声问带没带钱来?我瞄了门口一眼,从桌子底下将卷好的一百块钱塞到了他的手里。董启祥连忙将钱掖到了袜子里面,大声嚷嚷道:“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吧,放心,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跟你们团聚。”
一个队长推门进来,把桌子上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带着董启祥走了。
我长吁了一口粗气,冲胡四摇了摇头:“唉,这都弄了些什么事儿嘛,祥哥怎么还跟黄胡子认识?”
胡四起身就走:“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等他出来我跟他解释。”
林武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说:“别婆婆妈妈的,黄胡子该砸,这道理谁都理解。”
我拿下他的手,淡然一笑:“道理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俩认识罢了。”
胡四猛地把头扭了回来:“三年以后这个世道就全变了,到时候董启祥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我踢了胡四的屁股一脚:“我们都听你的,满意了吧?”
胡四装做被我踢了个趔趄,回头连连摆手:“别别,我听你的,我怕你砸我。”
拐出接见室刚走上大路,胡四突然站住了,指着监狱大铁门,小声说:“快看,那是谁?”
李俊海?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到一个树阴下,使劲地揉眼睛,我看清楚了,果然是李俊海!他怎么站在大墙外面?难道他出狱了吗?不是还早着吗?他应该还有四年多啊……我糊涂了,不会吧?他怎么可能出来了呢?林武在一旁一惊一乍地问,李俊海在哪里?这个杂碎也出来了?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他,看看他到底杂碎到了什么程度?胡四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你哪那么多毛病?人家杨远早就跟他和好了……他俩还在旁边絮叨着,我已经穿过了马路:“俊海,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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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海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