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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出戏剧形态动作,一切如生,隔了片晌,爆出一个暴雷也似的声音,忽堕下一颗大珠到场
上,着地以后重又跃起,涌出五彩金龙,追逐这颗大珠,博得人声如沸,一齐的喊着:“好
啊!好啊!”彩声甫毕,忽的东南角上人头挤挤,都说:“快快去看一出钟馗送妹啊!”男
的满面络腮胡子,女的却是生长得千娇百媚。一个唤一声哥哥,一个唤一声妹妹,却不料兄
妹俩曾得这般的美丑不同。众人受了这宣传的吸引力,一个个移转目光,都去物色这个钟馗
的妹妹。本来看灯、看焰火是假的,看人是真的,便有许多人挤到东南角的人圈子里,去看
这一出钟馗送妹的活剧。钟馗是谁?钟馗的妹子是谁?不问而知便是祝枝山和周文宾了。他
们出了大门,迤逦行来,只向着热闹处行走。文宾且走且喊着:“哥哥慢行。”枝山回头说
道:“好妹妹不须慌张,有我哥哥在这里开路。”在这“哥哥”“妹妹”声中,便引起了许
多人的注意。众人向文宾看了一看,不由的唤着一个“咦”字,又向枝山看了看,不由的
“哼”了一声,枝山向那人道了一声“呸”。文宾跟在后面,接着道了一个“哙”字。这都
叫做“一个传神。”众人见了这西贝女郎,大有《左传》上说的“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
的意思,众人一时喜出望外,所以道了一个“咦”字。有了美貌妹妹,定有美貌哥哥,所以
看了文宾,又看枝山,谁料祝阿胡子的尊容太不堪领教了,这又出于众人的望外,所以道了
一个“哼”字。大有你这骚胡子不配有这美貌妹妹的意思。枝山听了,很不佩服。暗想:
“你们这般人简直没有生着眼睛,男女都辨不清,还要辨什么美貌?”所以道出一个“呸”
字。文宾连忙止住他,一者怕和众人发生口角闹出事来;二者怕枝山口头不慎,泄漏了秘密
须不是耍。所以道了一个“哙”字。这个字有时含着招呼的意思,有时含着警告的意思,有
时含着制止的意思。似这般的忽而“咦”,忽而“哼”,忽而“呸”,忽而“哙”,已不知
有几多次。在先尾在后面的不过三五人,后来愈跟愈多了。编书的好有一比,西贝女郎宛比
是雪团,浮薄少年宛比是芝麻,文宾在人丛中行走宛比雪团在盛着芝麻的匾中打转,经过一
处当然包围的少年愈聚愈多了。还有人沿路宣传着:“快快看啊,看一出钟馗送妹的好戏
啊!”到这时候,枝山和文宾不须自己动步,被众人拥着而行,还有那些色情狂的男子,专
在女人队里摩肩擦背,便是夹着衣服也会得到一种间接的肉感。可惜他们将雄作雌,专在文
宾身上转念头,倒惹文宾暗暗好笑。暗笑:“自己和你们都是一般的,即使在澡堂里裸体相
逢,你们未必会得动什么欲念,现在不过打扮着一身女人服饰,你们便和狂蜂浪蝶般的驱之
不散,这便是服饰害人咧!”行到王兵部府门前,益发围得如铁筒一般,休想可以出这重围。
幸而空场上面临时搭着几座高台,是专供妇女们看灯、看焰火的台,上有一个女郎,见
文宾被他们挤轧得可怜,便向台下唤道:“台下的姐姐为什么不到台上来呢?快到这里来坐
坐,免受挤轧。”文宾道:“多谢姐姐招呼,奴家来也。”便拽起罗裙上那十余级的短梯。
方才招呼的女郎格外殷勤,在台上伸手相挽,挽着文宾上台。文宾回头看着枝山道:“哥哥
你先回去罢,奴家承这位姐姐多情,招呼我登台看灯,这座台是只许妇女登临的,哥哥上来
不得,还是早早回去,免去受人挤轧。”说罢,“扑嗤”一笑。自古道:“招呼不蚀本,舌
头上面打一个滚。”文宾满面春风,浑似一朵交际之花,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妹妹”,
竟有人腾出坐位和他并坐。和文宾坐在一起的,左一个是二八娇娃,右一个是三五少女,倚
红偎翠,似这般的艳福,足使祝枝山见而垂涎。好在文宾上台以后,祝枝山便脱离了挤轧,
来来去去倒可自由。台上的文宾和众女郎彼此寒暄,才知道左边坐的是王裁缝的女儿,右边
坐的是卖花女郎金珠,他们都有四五分的姿色,但是和文宾坐在一起,休说两个女郎自叹不
如,竟是满台粉黛无颜色呢!那王裁缝的女儿卖弄他善于压线,笑向文宾说道:“姐姐,你
这般面庞,可惜衣服太不入时了。你买了衣料给我们做,包管你做的入时。”卖花女郎道:
“姐姐,你有了这般面庞,合该插几朵娇艳的鲜花,才衬得出你的千娇百媚。你插的这几朵
像生花,太省俭了。我们的园子里四季鲜花都有,每天早晨我们可以送花到你府上,况且价
钱也不贵。”文宾唯唯诺诺,和他们信口敷衍。他向台上看了—周,个个都是浓装艳抹的少
年妇女,一时钗光鬓影,和那悬挂的五彩纱灯互相辉耀。文宾问那卖花女郎道:“为什么台
上坐的都是少年妇女,寻不出一个半老徐娘?”卖花女郎道:“姐姐有所不知,这座台是王
兵部的公子王天豹造的,取名叫做百花台,准备做今天的姊姊、妹妹观灯的所在。凡是够得
上登台资格的都请他登台观看;够不上登台资格的,休想可以登这座百花台。”文宾听说,
便看台上的匾额,果然是用鲜花扎成的“百花台”三字。便向卖花女郎说道:“请问姊姊,
假如有年老的妇女要上台来,便怎么样?”卖花女郎说道:“要上这座台,须得我们招呼以
后才得上来的,不招呼不能擅自上台的,不瞒姐姐说,我和裁缝店里这位姐姐都是王公子雇
用上台,教我们遇见了美貌妇女一一接引上台。凡是我们瞧得上的都有几分姿色。姐姐不信
但看这座百花台上有一个丑陋的女子么?有一个年老的妇人么?”说话时,忽听得台下有一
个凤阳婆子,抱着小孩叫喊道:“我的乖乖,立都立不动了,待我上台去歇歇罢。”他才跨
上一级梯子,冷不防有两个守台的豪奴一个喝一声:“没有眼睛的婆娘,你该上去么?”一
个下死劲的把那婆娘拖下,娘儿俩险些儿栽了一个筋斗,赚得旁人拍手大笑。又有一个三五
分姿色的小脚女郎姗姗行来,一壁走一壁风摆芙蓉似的摇摇不定,那台上的裁缝女郎又忙着
去招呼,把他接引上台。文宾又私问那卖花女郎道:“王公子把年轻妇女招引上台这是什么
意思?”卖花女郎道:这位王公子浑名老虎,又称花花太岁,杭州城里谁也比不上他的势力,
便是巡按大人也惧怕他三分。今夜王兵部府中的灯彩为什么这般鲜明?樯杆上的焰火为什么
这般花样百出?借这题目好教杭州城厢内外的姊姊、妹妹都来庆赏元宵,又恐怕老的、少的、
村的、俏的,混合在一处,有许多不便利,所以筑起这座高台,把美貌的妇女都会合在一处,
开一个百花大会。”王公子便骑看高头马到各处跑了一周,回到台前勒住了马缰,把台上的
姊姊、妹妹看一个饱。”文宾道:“为什么不见王公子呢?”卖花女郎道:“姐姐没有上台
的时候王公子已来了好多次,现在他又到别处跑马去了。”
正在谈论的时候,台下锣鼓喧天,又来了一来龙灯,判分五色,格外鲜明。在先是白龙
灯、乌龙灯,都是张牙舞爪。白龙灯抢的是一颗夜明珠,乌龙灯抢的是一颗黑水玄珠。随后
又有青龙灯、赤龙灯,最后是一条黄金龙灯,抢的是一颗黄金佛顶珠。龙灯去后,樯杆上面
的花炮又是唿喇喇的一声响亮,金光迸现,分明是“天下太平”四字。随后幻出一个半圆形,
大众都说,这便是蔡状元起造的洛阳桥。果然这半圆形幻化了桥梁,桥上有种种色色的人,
来来往往,似这般的奇异焰火,又引起着台下众人很热烈的呼声。欢呼未毕,鸾铃声起,卖
花女郎拉着文宾衣袖道:“姐姐留心着,花花太岁快要到这里来也。”霎时间台下众人都向
两旁让开,广场上面让开了一条人砌的弄堂。一共来了骏马五骑,当先一骑白马,骑的便是
浑名老虎又名花花太岁的王熊,王天豹头带着一品萌生巾,身穿着墨绣大牡丹的葱绿色的狐
皮袍子,足登锦靴,面上有许多麻瘢,麻瘢上面带着五分醉意,五分春意,勒马台前。两只
色眼只在那西贝姑娘周文宾的面上注视,后面四骑都是随从的豪奴,同时勒住了马缰,或行
或止,都跟着主人的马首。王天豹扬鞭一指道:“卖花金珠昕者,和你同坐在一起的妙人儿
是谁?”金珠起立道:“好教大爷得知,这是上城来看灯的许大姑娘,他久住在乡间,难得
上杭州的,他的爹爹在城中开着豆腐店。”王天豹笑道:“呵呵,妙极了!我看遍了杭城闺
秀,再也没有第二人和许大姑娘一般美丽。许大姑娘,我在马上行礼了。”说时,把手一拱,
文宾假作娇羞,低着头不做声。金珠道:“大爷和你拱手,他是兵部公子,人称小兵部,你
怎么不还一个万福?自古道:‘礼无不答’。”道宾道:“羞人答答的,怎好向陌生男人答
礼?”王天豹见那乡下姑娘满面娇羞,益发衬出他的美丽无比,便在马上说道:“姑娘请下
台来,和你到兵部府中去享那荣华富贵,强如在乡间度那可怜日子。”金珠道:“姐姐听得
么?大爷看中你了,快快下台去演!”文宾道:“奴家不去,奴家情愿帮着爹爹卖豆腐,不
愿去跟小兵部。”文宾越是不睬王天豹,他便越觉得乡下姑娘的可爱。他是花花太岁,平时
间寻花问柳,钗裙队里都是竭力捧着这位公子,他被人捧得厌倦了,转觉得乡下姑娘对他不
瞅不睬,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模样。他想:“有这么一位绝色佳人,大可做得自己的妻室。今
天相逢定非偶然,要他自己下台,他是不肯的,何妨待我上去邀他下台?”当下翻身下马,
四名豪奴也都下了马背牵着牲口,牵到兵部府的马房中去休息,不在话下。王天豹提起轻裘,
从短梯走上百花台,便向文宾施礼。文宾做出没奈何的模样,座上抬身,口称:“奴家也有
一礼。”王天豹的眼光已注射到文宾的裙下,卖花的金珠道:“这位许大姑娘的面庞儿果然
好了,但是……”说了半句,以下不说了。那个裁缝女郎接着说道:“但是可惜这些上面太
靠不住了。”他一壁说一壁翘起着裙下的莲钩,卖弄他是小脚。王天豹笑说道:“许大姑娘,
你有这般的花容月貌,为什么不裹足呢?真个可惜了。”文宾道:“公子错了,奴家记得有
四句诗,公子听著,诗云:
盈尺莲船莫笑奴,观音大士赤双趺。
欲知小脚何由起?始自人间贱丈夫。”
王天豹听了这四句诗,拍手称赞道:“大姑娘说的不错,小脚怎及大脚的美?大姑娘如
不相弃,跟着我王熊回去,管教你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缎匹。”文宾道:“奴
家不去,奴家今天和表兄同看花灯,只为人丛中不堪挤轧,奴家避到台上,表兄已不知挤到
那里去了。要是奴家跟着公子回去,表兄访寻奴家不得,回去告诉奴家的爹妈,岂不要累他
们着惊?”王天豹道:“这有什么妨碍?到了来朝,我王熊可以打发家丁传请你们爹爹、妈
妈进府,叫他们不用开什么豆腐店,这般生涯吃酒不醉,吃饭不饱,还不如在我府中吃一碗
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