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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眼花撩乱,还有带来的丫环,个个穿绸着缎,插花带朵。说时掐着指头算道:“周府的
丫环八名,祝府的丫环三名,沈府的丫环二名,文府的丫环六名,还加着我们家中的姊妹,
可以排得丫环阵了。”唐寅道:“你可知道,这许多女宾,为什么不先不后,都是今天到
来?”那丫环道:“只为我们的九娘娘名望太大了。他们到来,一是贺喜,二是看看我们这
位九娘娘怎样的千娇百媚,比众不同。”唐寅道:“他们见了九娘娘,可有什么批评?”那
丫环道:“眼睛是人人都有的。见了我们九娘娘,个个称赞不置。周府大娘娘王秀英,文府
大娘娘杜月芳,尤其和我们九娘娘一见如故。彼此拉着九娘娘的一只手,都说好像和我们九
娘娘认识过的一般。”唐寅道:“九娘娘怎么说呢?”那丫环道:“九娘娘说‘小妹和二位
嫂嫂也像在什么地方遇见过的一般。’我们大娘娘在旁笑道:‘看来你们三人彼此都有缘分,
首次相逢,便似曾相识起来。’周府大娘娘忽的提起一件事,却使我们九娘娘谦让不迭。”
唐寅惊问道:“提起的是什么事?”那丫环道:“提起的便是拜把子。他们三个人要想结为
异姓姊妹,文府大娘娘听了。也很愿意。只有我们的九娘娘却谦让起来,他说周家嫂嫂是兵
部千金,文家嫂嫂是翰林爱女,都似天上神仙一般。小妹只是一个泥中婢子,相去天远地隔。
二位嫂嫂这般说,岂不折煞了小妹。但是九娘娘越是谦让,两位少夫人越是要和九娘娘结为
异姓姊妹。他们都说,天上神仙,怎及你泥中婢子?你若不肯,便是瞧我们不起了。九娘娘
情不可却,方才应允。听说要拣了好日在我们家中演一出‘桃坞三结义’呢。”唐寅摩着鼻
尖道:“好一个‘桃坞三结义’。”这个名目题的很好啊。是谁题的?”那丫环道:“大娘
娘说的,你们既是一见如故,拣个好日便在我们那边演一出‘桃坞三结义’罢。”唐寅道:
“妙也,有了‘桃园三结义’。”便有‘桃坞三结义’,‘桃园三结义’是英雄结义,‘桃
坞三结义’是美人结义。”丫环见他不痴不癫,只把鼻儿乱擦,笑说道:“大爷不用擦鼻尖
了,擦的皮肤都红成了一个赤鼻子便不好看,唐寅道:“休得胡说,我且问你,今天来的众
美人中间,那个最好?”那丫环道:“好是个个都好的,不过人怕人比人,货怕货比货。沈
府的芙蓉二娘娘,单独看时倒也不恶,一比便比掉了。他的面貌虽好,身段不佳,怎及文府
的柳儿三娘娘,身材飘逸,走路时如惊鸿飞燕一般。但是面貌清瘦,怎及周府的素琴二娘娘,
面庞圆满,一笑两个酒窝。只是裙下太不入时,生了西子王嫱的大脚。怎及祝大娘娘这般金
莲窄窄,走路很有大家风范,端的不愧是云里观音。可惜年龄稍长,又加着新添官官,他的
面貌不免憔悴一些。怎及文府的李寿姑二娘娘,年纪又轻,面貌又美。只可惜说话时略带一
分鼻音。自不及文府杜月芳大娘娘。他是翰林的爱女,才学又好,面貌又佳。难怪文二爷为
着他梦魂颠倒,非要得他做夫人不可。杜月芳大娘娘果然很好,但是和周府的王秀英大娘娘
站在一起,王秀英大娘娘益发好了。但是怎样的益发好了,教丫环也难以形容。只觉得杜月
芳大娘娘考中探花,那王秀英大娘娘便得比他高上一级,考中榜眼。”唐寅道:“有了榜眼
探花,还有状元是谁?”那丫环道:“状元是谁?便是我们的九娘娘。不瞒大爷说,杜月芳
大娘娘单独站着,杜月芳便是状元。王秀英大娘娘单独站着。王秀英便是状元,惟有和我们
九娘娘并站一起,那么状元属于我们九娘娘。他们两位只好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了。”
唐寅爷听到这里,乐极忘形,竟把猫耳朵塞入老虎鼻孔里去。这句话须容著者注解了,怎么
叫做猫耳朵塞入老虎鼻孔里去?只为唐寅一面和丫环讲话,一面洗脸刷牙,吃参汤,进点心,
今天所进的点心,是一种面制点心,形似猫耳,用着鸡汤同煮,俗名唤做猫耳朵。唐寅且吃
且听他品评这女界三鼎甲,他说的金殿抡元,果然是当日扁舟追纵的秋香。这一喜非同小可,
一时自忘形骸,竟把送入人口中的猫耳朵,送到鼻孔里去。猫耳朵送入虎鼻,不但丫环好笑,
唐寅自己也觉好笑起来。待到点膳完毕,丫环便替他理发整冠。唐寅道:“时候不早,要忙
着去安排筵席,款待嘉宾。”那丫环笑道:“若待大爷去安排一切,扁担粗的面也被你弄糊
涂了,大爷昨夜一觉睡到这时候才想起身。你睡的正熟时,大娘娘已按部就班,一桩桩一般
般替你安排好了。”唐寅好生感激家有贤妻,做丈夫的便省却多少心力。却把昨夜骂他是妒
妇这一句话,在良心上自行取消了。
正在说话时,却听得楼头呼道:“鹦哥姐,可是和大爷讲话,大爷可曾舒齐么?舒齐了,
下楼陪客。”鹦哥道:“大爷正待要下楼了。银菊妹子,外面来的谁人?”银菊道:“嘉兴
沈大爷,杭州周二爷,本城文大爷,以及昨夜饮酒的祝大爷都来了。”唐寅便唤鹦哥收拾房
间,自己却整着衣巾,自去招待来宾。文、祝、周三人都是熟不拘礼,惟有沈达卿难得到来,
须得殷勤晋接,才不失主人之礼。他打从备弄中经过八谐堂,略揭门帘,窥一窥里面的女宾,
银菊跟着下楼来,悄悄的告诉主人,和九娘娘并坐的两位美人,便是周文两家的大娘娘。那
穿银红镂金衫的便是周大娘娘王秀英,那穿葱绿蝴蝶衫的便是文大娘娘杜月芳。唐寅见了,
暗暗称妙。若没有这位女状元陪坐在旁边,王秀英和杜月芳端的可以唤做闺媛领袖,仕女班
头。可见小周小文的艳福虽通,但是区区总比他们稍胜一筹。他又微揭门帘向那边窥这一窥,
除却云里观音识面以外,其他不识面的美人料想便是王寿姑和柳儿、素琴、芙蓉一辈闺眷了。
加着自己的九位娘子和他们错综的坐着,真叫做桃腮和杏靥争辉,玉貌与雪姿比色。这座八
谐堂竟变做美人堂了。正待细细的赏鉴秀色,却见唐兴在备弄中叫唤道:“大爷快到园中去,
祝大爷、沈大爷、文二爷、周二爷都在宴白亭中等候大爷去谈话。”唐寅怎敢怠慢,便到园
中去和好友相会。这宴白亭是引用李白春夜宴桃李园的故典,为着亭子四周偏种桃花,这时
候又是上已初过,春光未去,李白说的“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恰恰的替他们
写照。唐寅到了园中,未见人面先闻笑语,艳艳的桃花开放正盛,这笑语声音都从桃花林中
透出,唐寅闯入林中,连称诸位光降,恕小弟不曾倒屣。沈、文、周三人都说不敢不敢。于
是各各整衣上前,向唐寅连连拱手,口称恭喜恭喜。唐寅笑道:“小弟也要向诸位恭喜。一
贺达卿兄纳宠之喜,二贺徵明兄箱中之喜,三贺文宾兄看灯之喜。”文周二人听得语中有因,
都向老祝说道:“你好你好,托你守秘密,你却告诉了小唐。”老祝笑道:“说说何妨,风
流佳话。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小唐是我们知己,不在隐瞒之例。”文宾也向唐寅取笑
道:“子畏兄,我有一个笑话在此:
苏州城中有三位书生并坐谈古,大家都是羡慕古代的忠臣义士,竭力的替古人捧场。第
一个书生道,精忠报国,痛饮黄龙,我捧岳飞。又一个书生道,麻衣草诏,十族全诛,我捧
本朝方孝孺。又一个书生,搜索枯肠,才想着晋朝血染帝衣的卞壸。但是他读了别字,不把
壸字读作壸教之壸,却把壸字少看了一画,误认是个壶字。他道,小弟不捧别人,小弟只捧
着便壶。”(卞壸之误)说罢,拍手大笑。
沈达卿道:“文宾兄太开顽笑了,不怕子畏兄脸上难堪。这叫做‘王胖子投井下不过
去’。”唐寅道:“什么便壸不便壸,我不明白?”文徵明道:“这是老祝造的谣言。他向
文宾兄说,昨天到东亭镇上,眼见你捧著华老的夜壶在河滨洗涤。文宾兄信以为真,才编个
笑话把你取笑。”于是彼此一笑,分宾坐定,便商议对待华老的方法。枝山道:“今天冯良
材来看我,他说华老今天一定到来。但是华老曾向冯良材再三探听,明日陪座可有祝枝山在
内。听着华老的口气,他似乎已知道我祝某的厉害。若有祝某在座,他一定不敢到来。”周
文宾道:“华老在少年时和王本立齐名,一时有华龙王虎之称。怎么到了晚年,却这般畏首
畏尾,辜负了华龙的佳誉。”唐寅道:“这便叫做‘恶龙难斗地头蛇’啊。”枝山道:
“‘六月债,还得快。’你便要报那便壸之耻了。”文宾道:“冯良材怎样回答华老?”枝
山道:“小冯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他说,明日陪宾,不过沈达卿、周文宾、文徵明三人,祝
某是不在其内的。华老听了,方才概然允诺今天午刻到这里来赴宴,以便子畏向他负荆请罪。
我又通知杜老,要是华老预备动身时,先遣仆人到来通个消息,以便我们有个准备。”宴白
亭中正在谈论华老,忽的杜翰林府中的杜升前来通报消息,说太师爷已在整理衣冠,预备上
轿出门了。正是:
扫径最难佳客至,迎门端赖主人贤。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九十二回
宴白亭祝枝山设计
轮香堂华相国坐茶
杜升报告消息,说华太师已准备出门,将到这里来赴宴。又说,太师爷曾有宣言,名曰
赴宴,实则来受唐大爷的负荆请罪。要是唐大爷不向他老人家叩头乞恕,他老人家便要取出
卖身文契,把唐大爷当做逃奴看待,捉回东亭镇,用家法板处治。我们老爷在旁苦苦相劝,
请他老人家不须动怒。到了桃花坞,唐大爷自会向老人家道歉。太师爷又有宣言,到了这里,
不是寻常道歉便可了事。须得当着大庭广众,唐大爷依旧做那家奴打扮,头上顶着家法,板
膝行上前,听凭太师爷处责。他老人家才肯大发慈悲,宽恕唐大爷的既往,勉励唐大爷的将
来。我们老爷派遣小人来预先通知,待到太师爷到来,须得顺他的意旨,休把这事弄僵了。”
枝山道:“知道了,你回便是了。”杜升去后,唐解元的面上,大有一种为难的情形。频搓
双掌,在那里呆呆不语。枝山笑道:“你呆什么,快去更衣,顶着家法板,在我们面前演习
一回,和礼部堂上演习仪注一般。”唐寅道:“老祝,这不是说笑话的当儿,倘使华老真个
要我弄这顽意儿,万万不能。”枝山道:“你不能,便怎样?”唐寅喃喃的套着《孟子》道:
“我视弃家室,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家室。”枝山道:
“好好,你便窃负而逃。你的背上也负不得许多人,只好负着你所心爱的秋香。其他八位美
人作何办法?还是教他们各逃生命呢,还是教他们择其善者而从之?”文徵明忙道:“老祝
留心着,跋扈将军来了?”枝山一怔道:“谁是跋扈将军?”
徵明道:“跋扈者,拔胡也。你这半边胡子已经拔胡将军拔去,你若胡言乱语,只怕那
一边的胡子也要变做牛山濯濯。”枝山瞪了一眼道:“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