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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能不能在这种不咸不淡的电影中熬过这个夜晚。阿原说通宵电影多半没有好片子,要的只是个气氛。可我不知道这里有个什么气氛,黑压压的一片人,到处都是搂搂抱抱的情侣,而且我的喉部已经干涩难忍。阿原说躺到我身上来吧。我不置可否,却说阿原,我好像要感冒了。
那就更应该躺到我身上来了。
我不愿意,可我找了很充足的理由,我说怎么躺呀,有扶手隔着呢,还不如我自己坐着舒服。
阿原不做声了。突然,阿原凑在我耳边说,呆会儿听到响声,你不要尖叫,也不要低下头来看,你只管坐着看电影就行了。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容我细想,就听见身旁叭地一声脆响,人群一阵骚动。我本能地惊叫起来,但我马上想起阿原的交待,只好强忍着紧张地盯住银幕。我偷偷瞟一眼阿原,他也一本正经地坐着,一副专心看电影的样子。然后,我就看到阿原手里悄悄地多出了几根木棍,那是椅子扶手。他把扶手轻轻地放到地上,温柔地将我揽了过去,说躺到我身上来吧,躺着会感觉好一点。
我一摸,扶手竟在椅面上齐齐地断了。我蜷起双腿,舒舒服服地斜靠在阿原身上,他的手像一只温度适宜的电熨斗,轻轻地罩在我的头上。过了一会,他的手指头开始捻我的耳朵。我想,这没什么,我应该开开心心过个圣诞节,不是吗?
我们的小把戏很快被人学了去。不一会,木头的脆断声此起彼伏,然后就是女人们吃吃的笑声。后来,我还听见了湿湿的接吻的声音。我说阿原,这就是你说的气氛吗?
不喜欢?阿原低下头来问我。
不喜欢。其实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刺激,也有点害怕。我闭上了眼睛。
午夜休场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拥出去吃宵夜。阿原提议我们去喝羊杂碎汤。不喝羊杂碎汤怎么能算来过新疆呢?
两碗又腥又膻的羊杂碎汤端上来的时候,我差点没吐出来。我强忍着用手支住额头,才发现自己开始发烧了。
等阿原痛痛快快地喝完汤,我说阿原,你还有打车的钱吗?阿原说岂止打车,打飞机的钱都有。
我说太好了,我们回去吧,你摸摸我的额头。阿原听话地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推开碗说真遗憾,听说下半夜都是三级片。我问三级片是什么东西?阿原看了我一眼说不看也好,回去就回去吧。其实我当然知道三级片是什么。
到家的时候,我的体温似乎越发高了,每一寸肌肤都伤痛起来。我草草地洗了把脸,呻吟着躺进被窝,嘟嘟囔囔地说阿原,我好像快死了,我死了,你一定要写封信给我老妈。告诉她我死于感冒,免得她去报案。
阿原说小西,你看你那个可怜样儿,要不,你过来跟我睡吧。
我大喊:你敢!
阿原悻悻地说喊什么呀,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大惊小怪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几点。我是被喉痛弄醒的,我的喉咙里似乎放着一块炭火,吞咽已变得极其困难。我很少生病,剧烈的喉痛让我恐惧,我以为自己正面临极大的危险。
我睁着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自躺了许久,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喉部,越发觉得疼痛难忍,同时干渴难耐。我躺在被子里想,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水呢?我知道离我铺位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我的水杯,我总是不会让水杯空着的。可是发烧已耗去了我许多体力,我懒懒地实在不愿动弹,我就这样在脑子里和那杯水斗争着,最终,我摸索着爬起来去喝水。后来我想,我不去喝那杯水会怎么样呢?当然,这是毫无意义的假设。
我小心又小心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阿原,你要干什么?阿原问。
我要喝水,我喉咙痛得很。我的声音几乎透着哭腔。
活该。阿原说。
什么意思?我很奇怪阿原怎么刚一醒来就迅速恢复成我们斗嘴时的语气,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叫你睡过来你不睡过来嘛,不睡过来就是要痛的。
我要是喝完水就回去躺下睡觉也就没事了,但我偏偏摸到阿原的铺位前蹲下来,傻傻地问,我睡过来真的就不痛了吗?阿原掀开被子说来吧。我犹豫了一霎,就当地一声将水杯放到地上,钻进了阿原的被窝。
我至今记得那片浓浓的黑暗中,水杯放到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当!仿佛是我在另一条跑道上的发令枪声。
尽管我从来没有过和男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的经验,但我坚定地认为,和阿原这样子躺在一起是不会有危险的。阿原往里挪了挪,给我空出热乎乎的一块,我就像小时候躺在老妈脚下一样,缩成一团,又温暖又舒服,而且意想不到的自在。
阿原说怎么样,比一个人睡舒服多了吧。
好像是,我说,而且喉咙也不怎么疼了。我试着吞咽了一下,真的,好多了,我想,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
阿原说你跟康赛也是睡在一起的吧?
我恼怒地说瞎讲,我们一人一个铺位。
停了一会,我又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像我和康赛?这太脏了,告诉你,我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挨得这么近。
阿原伸出手替我掖掖被窝卷,又隔着被子重重地拍拍我的背。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了睡意,我说阿原,讲讲你的经历好吗?阿原说康赛没有向你讲过我吗?
康赛说你喜欢新疆,喜欢到狂热的地步,就跑过来了。
是吗?我可没那么幼稚。
我想,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没本事摆平,就一走了之地跑到新疆来的?
你是说逃犯?如果我真是逃犯,你现在躺在我身边不感到害怕吗?
接着就是关于好人与坏人的长篇争论。我认为,我必须和阿原争论不休,必须不停地说话,一直说到困倦不堪地睡去,否则两个人躺在一起,鼻息相闻,也许会很不自在。
争论是阿原最为擅长的事情,他的连珠妙语让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多次,我胡乱踢腾的双脚掀掉了被子,重重砸在阿原的腿上。阿原一把摁住我的腿,说你不要再碰我了,再碰我我就当你是在勾引我。
我气得一掀被子,要回到自己铺位上去。
阿原死死拉住我说,别闹了,乖,睡吧。
我真的乖乖地安静下来了。黑暗中,阿原把手伸向我的胸脯,说,我把手放在这儿,不介意吧?我说不。阿原马上缩回手去,说那好,睡吧。
睡意蒙中,我猛地想起阿原许下的圣诞礼物,我说阿原,你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呢?
阿原没有声音。我也慢慢睡了过去。
三
阿原决定留下来陪我,直到康赛回来。
我实在不忍心撇下你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说不定哪天你就抗不住寂寞玩起自杀来了。
他叼着烟,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不可一世地说,小西,你不是要找工作吗?康赛不是说你很能写几个字吗?我给你份工作好了。我在晚报上为你买下一块版面,交给你去编写连载小说。但有一点,你的小说必须与牛奶有关,与我的公司有关,稿费全归你,工资另给。怎么样?优惠吧?
这无异于天上掉下了馅饼。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说康赛过来这么久都没找到工作,你为什么不把这活交给他呢?
康赛才不肯去写小说的,特别是不会去写一篇关于某家公司的小说,他倒是同意写几首与牛奶有关的诗,可惜我的奶牛不喜欢诗歌。
康赛的确是这样的,他曾经问我:小西,你为什么不写诗呢?诗歌才是人间最纯美、最天真无邪的东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只好说,我的身体里不分泌诗歌这个东西。康赛大笑,他说分泌这个词用得好,作品的确是人体的分泌物,我很少看见容貌丑陋的人写出优美的诗歌。康赛在镜子里拍打自己的脸,一副自负的样子,如此说来,我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对吧?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无非是想让我赞美他的诗歌。我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喜欢和一个丑八怪呆在一起,就算他写诗我也不喜欢。
如果一个人不写诗却长得很帅呢?就像阿原这样的。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言自语:你肯定也会喜欢的,人们总是这样,他们喜欢那些表面上又简单又好看的东西,他们完全不管里面有什么。
阿原又在抱怨康赛。这个康赛,他从来不肯帮我忙,换成是别人,我早就一拳将他打回老家去了,偏偏对他,我就是打不出那一拳。不仅如此,我还一再帮他,我对我父亲都没像对他那么好。我现在怀疑天下所有的好朋友都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就像你前世欠了他一样,你就得一门心思地对他好,你就得时时处处想着他。你一天不对他好,你就会一天睡不着觉。而他呢?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时候也帮你一把,给你一点回报。
在簌簌飞扬的雪花中,阿原指间夹着一根烟,兴致盎然地向我讲起了康赛初到新疆时的故事。
那时,阿原刚刚接下这个小小的乳制品公司。他从谁手里接过来的,他是如何接过来的,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问,我相信这是他的秘密,他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告诉我:那时,我刚刚接下这个公司。
他说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康赛,我想让他过来,我也知道他帮不了我多少忙,但我就是想让他过来。最起码,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寂寞了。
你别看我每天迎来送往,笑得腮帮子发酸,可我心里真的很寂寞。我在这边朋友也挺多,我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朋友,可最想念的还是康赛。我有时感到很气愤,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念他?除了麻烦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尽管我很清醒,但我还是非常想念他。
康赛一来就对我嚷:阿原,这次你一定得给我找一份坐着干的活,那个破商店已经把我的腿站成金属的了。
我给他单独设了一间办公室,交给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今天我交给你的这份工作,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我又安排他和晚报的记者见面。当天晚上,他就开始写了。等我在外面和那些人这些人周旋了一通回来,已是半夜,康赛还趴在桌上写,地上丢了一地的纸团。见我回来,就跟我说:阿原,你太为难我了,我从没写过小说,更别说这种连载小说,我写来写去,发现我写什么东西都像诗歌。
我说那就写你的诗歌体小说吧。我实在太累了,也没理他,倒床便睡。第二天早上,我醒了,康赛还在酣睡,我去看了看他摊在桌上的稿纸。天哪,他写了一晚上,就三行字,我至今都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有雾的早晨。旺美奶奶从她破烂的帐篷里钻出来,发现草地上站着一头花斑奶牛。饱满的乳头上,鲜美的乳汁盈盈欲滴。旺美奶奶倒身便拜,要知道,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康赛也醒了,他打了个哈欠,说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搜索枯肠一晚上,也只写出这么丁点儿。我心里只有点滴的东西,短暂而急促,一闪而逝。我捉住那些东西,可以写成诗歌,却写不成小说。为什么我心里就没有故事呢?为什么我连胡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