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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她们是不会有危险的。
应该说,卡夫卡对女人作这样的评价是不公正的,是一种偏见。这种偏见明
显地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人们普遍地注意到,卡夫卡作品中的女人多半是“不
干净”的,尤其是在涉及跟“性”有关的场合,往往用肮脏的地方来陪衬。
例如《城堡》里就有这样的场面:一群妓女排着队走进马厩里去过夜;《乡
村医生》中的那两匹“神马”是从猪圈里跑出来的。很明显,在卡夫卡的心
目中,这些人们跟畜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行为只配由牲口栏来接纳。
说到这里,人们也许不禁要问:卡夫卡对女人和性问题的这种看法为什
么没有妨碍他对爱情的追求呢?是的,这又是卡夫卡的“独特性”的地方。
卡夫卡将爱情视为纯粹的精神生活,从而把它与性行为绝对分开。他说:
② 捷克语: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① 这个“你”指卡夫卡自己。
②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51 页。
③ 见《卡夫卡传》北京出版社,1988 年版,230 页。
④ G。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译文参见《卡夫卡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233 页。
什么叫爱情?这很简单,在高度和深度上无限地扩展、丰富我们的
生活,所有这样的东西都是爱情。爱情本身好比交通工具,它是不成为
问题的,成问题的是驭手、旅客和道路。
在一封致密伦娜的信中,他对性与爱问题说得还要清楚:“同相爱的人性交,
必定会失去对那个人的爱情。”②
但是,正是这一观点,使卡夫卡在与密伦娜的恋爱中陷入深刻的矛盾:
他火热般地爱着密伦娜,而对密伦娜要求与他见面又怀着极度的恐惧。因此
让人有理由怀疑他有生理上的障碍。然而密伦娜可是个年青(二十五岁,比
卡夫卡小十三岁)、热情、开放型的女性,对于卡夫卡这种局限于纯精神领
域的拍拉图式的爱情她是忍受不了的。因此,毫不奇怪,他们俩的爱情最终
只好导致分离。
卡夫卡对性的态度,是他对世界总体感受的具体表现之一。无独有偶,
在这点上人们想到了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丹麦哲学家、存在主义人创始人克尔
恺郭尔。克尔恺郭尔的《恐惧概念》对此有更详尽的阐述,而且,卡夫卡的
其他恐惧征象和有关观点也与他相同。比如,两人都认为,恐俱就是罪孽的
标志,所以判决是不可避免的。再如,两人都认为,内心世界受到外来东西
的“侵犯”是十分令人恐惧的。克尔恺郭尔说:“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压
迫着我的灵魂。”卡夫卡则说,他的恐惧出于“内心的反叛”:
我所担心着的、瞪大眼睛担心着的、使我莫名其妙地坠入恐惧深渊
之中的(假如我能够象沉入恐惧之中那样入睡,我也许早就死了)仅仅
是那种内心深处对我的反叛。
这“反叛”是卡夫卡对存在进行思考的结果,而这结果是以悖论的形式出现
的,下面这段话是他晚年说的,具有典型意义。
写东西越来越恐惧了。这可以理解。每句话在精灵们的手中一转(手
的这种敏捷转动是它们的典型动作)就变成矛,反过来针对着说话的人。
②
悖论即“怪圈”,是卡夫卡思考问题的一种基本方法,而且支配着他一生的
行为。每件事,他都站在正面观察,然后又站在背面去衡量;正的和反的往
往互相抵消。这样,使许多事情在决定性的时刻,都被他“内习的反叛”推
翻掉了。就以两性关系为例:最初,他与店员姑娘发生那段风流韵事时,分
明是对性的好奇与渴望“狂暴地”把他“拉进了旅馆”,之后又后悔了,诅
咒起那件“肮脏的事情”,井对那位“善良的姑娘”产生了“敌意”。后来
与柏林姑娘菲莉斯·鲍威尔断断续续五年这久的关系,分明是出于“成家的
愿望”,先后两次与之订婚,却又由于对“陷阱”的恐惧,两次解约。之后
是对密伦娜的爱情,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热烈的一次,但他又因对“性”的恐
惧而导致中断。无怪乎他一生中的外部生活起伏很小。这一表面现象掩盖着
他内心世界的波澜起伏,他自白说:
① G。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参见《卡夫卡传》北京出版社 233 页。
②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参见《卡夫卡传》同上,273 页。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55 页。
可以说,我的生命、我的存在都是由这种地下的威胁构成的。
他甚至认为:
我的本质就是:恐惧。
这就把问题说穿了!理所当然,这样的人是没有缘份享受片刻的安宁的,正
如他所说:
安宁永远都是不真实的。
既然如此,他就干脆承认了恐惧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并且变拒绝为欢迎:
…… 不必去谈论我以后会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远离你的地
方我只能这么生活:完会承认恐惧的存在是合理的,比恐惧本身所需要
的承认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么做不是由于任何压力,而是欣喜若狂地
将全身心向它倾注。
在此我们仿佛又听到了尼采的“强力意志”(一译“权力意志”)的音响了!
正如极度的孤独会转化成对孤独的渴望一样,这里,频繁的恐惧,反而激化
成对恐惧的拥抱。因此,《判决》中的主人公在被父亲判处死刑后,他毫无
抗议,毫无犹豫,“他急忙冲下楼梯……他快步跃出大门,跨过马路,向河
边跑去,他已经象饿极了的人抓住食物一样紧紧地抓住了桥上的栏杆,象个
优秀运动员似地悬空吊着。”等到一辆公共汽车驶来,它的噪声足以掩盖他
的落水声时,“他就松手让自己落下水去”。《诉讼》也是如此。它的主人
公被控告后,开始慷慨激昂,抗议法院的无道,并竭尽全力申诉。但当这一
切努力无不证明无济于事之后,当最后两名刽子手半夜里突然把他逮出去处
决时,他却无动于衷,而且在行刑时,他还帮刽子手的忙,以便让他们干得
更利索、更漂亮些。两部作品的这些近于黑色幽默式的描写,都写出了主人
公在经受了足够的死的恐惧的折磨之后,已经战胜了这种恐惧,因此反而视
死为解脱了。
最能反映作者这种恐惧的精神特征的是动物譬喻小说《地洞》主人公那
种惶惶不可终日时挖掘迷津暗道式的防御工事的紧张情绪,完会是现代的芸
芸众生精神情状的写照,也是时代危机的一种征兆的投射。不过按照存在主
义的美学观点,恐惧感也象孤独感一样,是失去了价值观的“荒诞人”的存
在的基本体验。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172—173 页。
② 同上,53 页。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172—173 页。
②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86 页。
审父情结
熟悉卡夫卡的人都有一个突出的感觉:他与父亲的关系始终十分紧张,
而且在他的创作中有着浓重的投影。
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是个“白手起家”的中等资本家,他备尝
创业的艰辛,深知这份从人生角逐场上得来的“猎物”——那些妇女用品商
店来之不易,必须调动全家大小所有的力量来保卫它、巩固它、扩大它。四
个儿女中作为唯一的儿子,他对卡夫卡无疑是寄托着最大希望的。不料这位
长子在性情、气质、志向方面都与自己大异其趣。弗兰茨·卡夫卡勉强服从
了他的意志学完了法律以后,就一心扑在文学上。但文学对赚钱有什么用处
呢?父亲自然不能予以理解。所以第一次解除婚约(那是 1914 年)后,创作
上正处黄金时期的卡夫卡要求父亲暂时资助两年,以便辞去保险公司的职
务,去慕尼黑或柏林专事写作,他的这一请求遭到父亲的断然拒绝。
离开布拉格我会赢得一切,这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心境
平和的人,使自己的能力得以发挥,……并可获得一种真正生活在世界
上的感觉和持续的满足感。
同样,父亲要求卡夫卡协助一个妹夫(一家工厂的厂主)管理工厂,认为这
才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卡夫卡也断然拒绝了!总之,父子俩在各自认为最重
要的事业上都互相得不到支持。
但父亲占有绝对的优势:他是一位按传统习惯进行家长式统治的家长,
这对一个呼吸到新时代的新鲜空气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忍受不了的。敏感过人
的卡夫卡从小就感到自尊心受到损害,感到他的“独特性”受到“最后的判
决”。②成年后在婚姻问题上又一再受到父亲的蛮横干沙,尤其是那些在社会
地位和财产上不是门当户对的平民姑娘,一再受到父亲的歧视。当卡夫卡第
一次把结婚的意向告诉父亲时,父亲不仅不予支持,反以这样一番话加以奚
落:“她也许随便找了一件衬衣穿上,就象所有布拉格的犹太女子那佯,于
是你就决定要娶她了。而且越快越好,恨不得过一个星期,明天,今天就要。
我真不明白,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又是个城里人,你除了见到谁就马上想
娶谁,就想不出别的主意来了吗?”③对于父亲的这番羞辱,卡夫卡显然被深
深刺伤了,因此过了许多年,他还在《致父亲的信》中重提这件事,并作了
回答:
你还从来不曾这么清楚地向我表示过对人的轻蔑,……我对一个姑
娘作出的决定,对你来说就等于零。你总是(无意识地)以压倒的威势
来对待我的决定能力的。
1919 年,即卡夫卡在与第一个未婚妻的婚约最后告吹两年后,准备与一位名
叫沃里切克的鞋匠的女儿结婚,但父亲又以这位姑娘出身低微为由加以拒
绝。卡夫卡生前的最后几个月,终于和一位平民姑娘多拉·迪曼特同居了,
① 卡夫卡:《致奥台拉和其他家属的信》22—24 页。
② 卡夫卡:《<乡村婚事>及其他遗作》165—167 页。
③ 卡夫卡:《致父亲的信》63 页。
① 同上,64 页。
显然父亲也是有看法的,只是当时儿子没住在布拉格。但是最后一个细节可
以看出这位老人的一贯的固执态度:卡夫卡殡葬那天,真心爱着卡夫卡的多
拉最后扑倒在墓上放声痛哭,其时送葬的人们已陆续离去,赫尔曼夫妇不仅
不去劝慰,反而互相挽住胳膊,背过身去,也离开了。
最后这个场面卡夫卡当然没有经历到。但父亲诸如此类的表现,卡夫卡
是深有领教的,并积下了深深的怨恨和痛苦,感到一生都在“强大的父亲的
阴影下”生活,同时一辈子都在为摆脱这种“强大阴影”作着斗争。结婚努
力就是这种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