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一部完成作品所体现的全部创作劳动中,作家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劳动都是用在设计故事上。这些人物是什么人?他们需要什么?他们为什么需要它?他们将怎样去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面临的阻力是什么?其后果如何?找到这些重大问题的答案并把他们构建成故事,便是我们压倒一切的创作任务:
设计故事能够测试作家的成熟程度和洞察力,测试他对社会、自然和人心的知识。故事要求有生动的想像力和强有力的分析性思维。自我表达决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所有的故事,无论是真诚的还是虚假的,无论是明智的还是愚蠢的,都会忠实地映现出作者本人,暴露出其富有抑或缺乏人性。与这一可怕的事实相比,写作对白便成了一种轻松愉快的逍遣。
所以,作家要把握故事的原理,把故事讲完……然后戛然而止。那么,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的道理就像音乐的道理一样。我们终生听着各种曲调,我们可以且歌且舞。我们以为我们已经懂得音乐了,但等我们试图自己去谱一支曲子时,从钢琴里出来的声音却把猫儿吓坏了。
如果《温柔的怜悯》和《夺宝奇兵》都是讲得精彩神奇的银幕故事——而且它们也的确如此——那么它们究竟有什么共同之处?如果《汉娜和她的姐妹们》和《蒙蒂?派桑和圣杯》都是讲得妙趣横生的喜剧故事——而且确实如此——那么它们都妙在何处?试比较《臭名昭著的游戏》和《门第》、《终结者》和《命运的逆转》、《不可饶恕》和《饮食男女》,或者《一条叫旺达的鱼》和《人咬狗》、《谁陷害了兔子罗杰?》和《水库狗》。或者回溯到几十年以前,比较一下《眩晕》和《八部半》、《假面》和《罗生门》、《卡萨布兰卡》和《贪婪》、《摩登时代》和《战舰波将金号》——这些都是精美绝伦的银幕故事,它们是那样地迥异其趣,却能产生同样的效果:观众离开影院时会异口同声地惊叹:“多好的故事!”
淹没在类型和风格的海洋之中的作家也许慢慢会相信,如果这些影片都是在讲故事,那么任何东西都能够成为故事:不过,如果我们深入观察,如果我们剥开其外表,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其内核都是一样的。每一部影片都体现了故事的普遍形式;每一部影片都以其独一无二的方式在银幕上再现了这一形式。从本质上而言,其根本形式完全相同。正是这一深层的形式打动了观众,令他们情不自禁地喊出:“多好的故事!”
每一门艺术都是由其根本形式决定的。无论是交响曲还是说唱摇滚,其内在的音乐形式使其成为音乐,而不是噪音。无论是表现派还是抽象派,视觉艺术的基本原理使一幅油画成为一幅油画而不是涂鸦。同样的道理,无论是荷马还是英格玛?伯格曼,故事的普遍形式使其作品成为一个故事,而不是肖像画或拼贴画。纵观所有的文化和时代,这种内在的形式虽然变幻无穷,但万变不离其宗。
然而,形式并不等于“公式”。世上绝无银幕剧作的食谱可以保证你的蛋糕一定会松软可口。故事是那样地丰富多彩、神妙莫测、纷繁复杂、变幻万端,远非一个公式所能涵盖。只有傻瓜才会耽此臆想。不过,一个作家必须把握故事形式。任何人概莫能外。
把好故事讲好
“好故事”就是值得讲而且世人也愿意听的东西。发现这些东西是你自己的任务。这事非天才不能。你必须有与生俱来的创造力,能以别人梦想不到的方式把材料组织起来:然后,你必须使你的作品具有对人性和社会的新颖洞察所带来的观念,将这种观念和你对人物及其世界的深人了解融为一体。这一切就是哈利和惠特?伯内特在他们精美的小册子中所揭示的:必须有无限的爱。
对故事的爱——相信你的观念只能通过故事来表达,相信你的人物会比真人更“真实”,相信你虚构的世界要比具体世界更深刻。对戏剧性的爱——痴迷于那种给生活带来深刻变化的突然的惊诧和揭秘。对真理的爱——相信谎言会令艺术家裹足不前,相信人生的每一个真理都必须打上问号,即使是个人最隐秘的动机也不例外。对人性的爱——愿意同情受苦的人们,愿意深入其内心,通过他们的眼睛看世界。对知觉的爱——不仅要沉迷于感官的快感,更要纵情于灵魂的知觉。对梦想的爱——能够任凭想象驰骋,随其驱使,并乐在其中。对幽默的爱——笑对挫折磨难,以恢复生活的平衡。对语言的爱——对音韵节奏、句法语义探究不止,乐此不疲。对两重性的爱——能感知生活的隐藏矛盾,对事物似是而非的表象持有一种健康的怀疑=对完美的爱——具有一种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的激情,以追求完美的瞬间。对独一无二的爱——大胆求新,对冷嘲热讽处之泰然。对美的爱——对作品的优劣美丑具有先天的识别力,并懂得如何去粗取精。对自我的爱——具有无需时常肯定自己.从不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的长处。你必须热爱写作,而且还能耐得住寂寞。
不过,仅有对好故事的爱,对为你的激情、勇气和创造天才听驱策的精彩人物和世界的爱,还是不够的。你的目标是必须把一个好故事讲好。
恰如一个作曲家必须精于音乐创作的原理,你也必须掌握故事构思的相应原理。这门手艺既不是机械的,也没有什么窍门。这门手艺是一系列技巧的和谐统一,我们通过它来创造出一种我们与观众之间的兴趣的默契。这门手艺是多种手段的总和:我们正是利用这些手段来吸引观众深深地卷入你所创造的世界,让他们在其中流连忘返,并最终以一种感人至深、意味深长的体验来报答观众的深情投入。
一个作家如果没有掌握这门手艺,他最多只能做到抓住从他头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然后不知所措地面对着自己的作品发呆,无从回答这些可怕的问题:这到底好不好?难道全是垃圾?如果真是垃圾,我该怎么办?有意识的头脑一旦固着于这些可怕的问题,则会阻塞潜意识的畅流。但是当有意识的头脑作用于施展手艺的客观任务时,其意识便会自然地流出:对手艺的精通可以释放潜意识。
一个作家一天的工作节律是什么?首先,你进入你想象中的世界。当你写作时,你的人物会自然地说话动作。下一步你该于什么?你走出你的幻想,把自己所写的东西读一遍。那么,你读的过程中应该做什么?你分析。“这样好不好?观众会不会喜欢?为什么不会喜欢?是否应该把它删掉?补充?重新整理?”你一边写,一边读;创作,批评;冲动,逻辑;右脑,左脑;重新想象,重新改写。你改写的质量,你臻于完差盟可能性,取决于你对写作手艺的掌握,因为是这种手艺引导你去改正不足。艺术家绝不能听凭一时冲动的奇思怪想摆布;他应该孜孜不倦地苦练他的手艺以达到直觉和思想的和谐。
故事与生活
多年来,我总是看到两种典型的而且层出不穷的失败剧本。第一种是“个人故事”坏剧本:我们在办公室背景中看见了面临问题的主人公:她应该被提升,却没被选中。她很窝火,于是来到父母家,却发现父亲已经老年痴呆,母亲对此一筹莫展。回到自己的公寓,和邋遢放肆的房客又大吵了一架。接着出去和男朋友约会,没想到话不投机:她那感觉迟钝的情人把她带到了一家昂贵的法式餐厅,完全忘了她正在节食减肥。再回到办公室,惊喜地发现她被提升了……但是新的压力又起。回到父母家,好不容易把父亲的问题解决,母亲的精神又崩溃了。回到自己家,发现房客偷走了她的电视机,连房租也未付便溜之大吉。她和情人分手,吃光了冰箱里的食品,结果体重增加了五磅。但她振作精神,把自己的提升视为获得了一个胜利。在饭桌上与亲人进行了一次怀旧的谈心,治好了母亲的精神创伤。她的新房客不仅是一个提前几周就把房租付清的好人,还给她介绍了一个新朋友。现在我们已读到剧本第九十五页。她坚持减肥节食,在最后的二十五页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体型,因为这一段故事即是对她与新朋友之间的爱情之花开放之后在雏菊丛中慢镜头追逐的文学描写。最后,她终于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是屈从于爱情还是抽身自拔?剧本在催人泪下的高潮中结束,因为她决定保留自己的生活空间。第二种是“保证商业成功”的坏剧本:
一名软件推销员从机场的一堆行李中得到了一种“能够毁灭当今人类文明的东西”。这个“能够毁灭当今人类文明的东西”非常小。事实上,它被隐藏在一枝圆珠笔内,而这枝圆珠笔不知不觉地进了我们这位倒霉的主人公的口袋。于是,他成为影片中三十多位人物追杀的对象。这些人物都具有双重或三重身份,他们都为铁幕的两边工作过,他们自冷战结束之后都彼此认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即杀死我们的主人公。剧本内充斥着汽车追逐、枪战、令人毛骨悚然的逃跑,还有爆炸场面。在爆炸或杀人间隙,则是密集的对白场景,因为主人公要搞清在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物中,到底能够相信谁。剧本在一片喧嚣嘈杂的暴力和耗资亿万美元的特技场面中结束,其间我们的主人公设法销毁了那个“能够毁灭当今人类文明的东西”,从而拯救了全人类。
“个人故事”结构性不足,只是对生活片断的呆板刻画,将表相逼真误认为生活真实。作者相信,他对日常事实的观察越精细,他对实际生活的描写越精确,他所讲述的故事便会越真实。但是,事实上,无论观察多么细致入微,也只能是小写的真实。大写的真实要在事物的表面现象之后,之外,之内,之下寻找,它们或维系现实,或拆解现实,但它们不可能被直接观察到。由于作者只看到了事物表面可见的东西,所以他对生活的真实一片茫然。
另一方面,“保证商业成功”的剧本却是一种结构性过强、过分复杂化、人物设置过多的感官刺激,与生活全然无关。作者把动作误认为娱乐。他希望,撇开故事不谈,只要堆砌了足够的高速动作和令人眩目的视觉效果,观众便会兴奋不已。就目前美国这么多暑期档上映影片全靠电脑合成影像(CGI)的现象而言,他似乎并没有完全错。
这种类型的壮观场面用模拟的现实取代了想象。它们只是把故事当成一个幌子,来展现迄今尚未见过的特技效果,把我们带入龙卷风、恐龙的血盆大口或未来世界的大浩劫。毫无疑问,这种令人目眩的壮观场面确实能引发马戏团般的兴奋。但是,就像游乐园的过山车一样,其愉悦只是短暂的。因为电影创作的历史已经反复证明,新鲜惊险的感官刺激在风靡一时之后,很快便会沦为明日黄花,受到冷遇。
每隔十年左右,技术的创新便能孵化出一批故事手法低劣的影片,其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展现壮观场面。电影发明本身作为对现实的令人惊叹的模拟给公众带来了极大的兴奋,随之而来的便是多年的乏味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声影片发展成为一种辉煌的艺术形式,结果却毁于有声影片的问世,因为有声片是对现实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