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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海岛的中央腹地是童山濯濯的高原,而四周沿海岸是大片花冠般的、翠绿欲滴的肥沃土地。现在他才开始明白昨天晚上他听到的那段对话的含义。
高原上有许多风磨。那时他正好坐在一个风磨旁边休息,有两个牧羊人带着猎狗赶着一大群羊走来了。男孩心里倒并不害怕,因为他坐在磨坊的台阶底下隐匿得非常严实。可是那两个牧羊人偏偏不走了,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这样男孩子就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呆着。
有一个牧羊人年纪很轻,看上去样子同别的许多人差不多。另一个上了年岁,长相有点古怪。他腰大体粗,两腿罗圈,而脑袋却很小,脸上皱纹密布,倒还算善相,不过头小身体大得太不相称了。
那个老年牧羊人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以一种笔墨所无法形容的倦怠的眼光凝视着浓雾。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同身旁的伙伴说话。那个年轻的牧羊人从背袋里取出面包和奶酪来当做晚饭吃。他几乎并不答腔,只是耐心地闷声不响地倾听,那神色仿佛在表明:“我为了使你高兴,让你痛痛快快地说个够。”
“现在我给你讲一个典故,艾立克,”那个老牧人说道,“我捉摸着,古时候的人和动物大概都比如今的要大得多,连蝴蝶都大得不得了。曾经有过一只蝴蝶,身体有几十公里长,翅膀像个湖泊那样宽。这对翅膀宝蓝色里闪现着银色光辉,真是漂亮极了。那只蝴蝶在外面飞翔翩蹑的时候,所有别的动物都停下来观看。
“可是毛病恰恰出在他委实太大了。那双翅膀实在难于支撑住它。要是他放聪明一点,就在陆地上飞来飞去的话,那倒还罢了。可是偏巧他不这样明白事理,而是一飞就飞到了波罗的海上。还没有等到飞得很远,就碰上了暴风雨,狂风刮打着他的翅膀,把它们撕裂开来。艾立克,你是很容易理解的,波罗的海上的暴风雨对付蝴蝶的翅膀,那简直是不在话下的,不消片刻就把那对翅膀撕个粉碎,碎片统统随风卷走,而那只蝴蝶就可怜巴巴地坠入了海中。起初他还随波逐流来回漂浮了一阵子,后来就搁浅在斯莫兰省外面的暗礁上了。从此之后,就一直躺在那里,跟早先一样长一样大。
“我说呀,艾立克,要是那只蝴蝶掉在陆地上的话,那早就腐烂得尸骨无剩了。可是他是掉在海里的,浑身浸透了石灰质,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了。你知道,我们在海岸上发现的有些石头就是昆虫的化石。我想,那只大蝴蝶的身躯也就这样变成了化石。他变成了波罗的海里的一个又狭又长的岩石礁。你难道不相信吗?”
他收住了话头,等着对方回答。可是那个年轻的牧羊人朝他点了点头。“说下去,我洗耳恭听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他说道。
“仔细听着,艾立克,你和我居住的这个厄兰岛原来就是那只蝴蝶。只消动动脑筋,就不难发现,整个岛屿形状就像一只蝴蝶。在北面可以看得出来,那是细长的躯体上身和圆圆的脑袋,在南面可以看到躯体的下身,先是由细变粗,再由粗变细,收缩成一根尖尖的尾巴。”
他又一次收住了话头,打量着他的伙伴,似乎急着要听听那一个是否赞成这个说法。然而年轻的牧羊人却自顾自消消停停地吃着东西,只点了点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那只蝴蝶变成了岩石之后,各种青草和树木的种子就随风飘来,在这里生根发芽,然而,要牢牢地扎根在这样光秃秃、滑溜溜的山坡上却也很不容易。过了很久之后,才只有蓑衣草在这里生长出来。后来又有了羊茅草、野蔷薇和带刺玫瑰等等。不过直到今天,在岛上的阿尔瓦莱特山周围仍旧没有多少草木,连山头都没有能够覆盖住,这里那里都有岩石赤露在外头。这里土层太薄,没有什么人指望到这里来耕种土地。”
“不过即使你赞成我的说法,也就是说阿尔瓦莱特山和周围的崖壁是那只蝴蝶的躯体组成的,那么你还免不了要问山下的土地是从哪里来的。”
“不错,正是如此,”那个吃着东西的牧羊人说道,“我正想向你请教哩!”
“是呀,你要记住,厄兰岛已经在大海之中沉睡了许多许多年。在这些年里,海藻、泥沙和贝螺就随着潮汐和海浪的起伏涌退沉淤在海岛的四周,愈淤积愈多。再有,山上冲刷下来的泥石流也在山的东侧和西侧堆积起来。这样就在岛的四周形成了一圈很宽阔的海岸,在那里可以生长粮食和花卉草木。
“在蝴蝶的坚硬的脊背上却不生长什么,只有牛羊和马狗之类家畜。鸟类也不多,只有凤头麦鸡和鸻到这里来栖息。山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屋,只有一些风磨和几幢简陋的石头小屋,那是咱们牧羊人钻进去避避风雨用的。可是在沿海一带那就大不相同啦,那里有挺大的农村和市镇,有教堂和牧师宅邸,有渔村,甚至还有一个挺像样的城市。”
他朝着年轻的牧羊人投去带有询问眼光的一瞥。那一个已经吃完了,正在系他的口袋。“我不晓得你唠叨了老半天究竟想讲点啥,”他说道。
“嘿,我想知道的也正是这个,”年老的牧羊人说道,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几乎一字一句都是耳语般地有气无力地吐出来,眼睛失神地盯着茫茫浓雾,似乎在寻找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我只是想知道:住在山下农庄里的那些农民,靠出海打捞为生的渔民,保格霍尔摩的商人,或者是每年夏天都到这里来洗海水浴的浴客,在保格霍尔摩宫廷废墟里漫游的旅游者,每年秋天到这里来猎取山鹑的猎人,到阿尔瓦莱特山上去画羊群和风磨的画家……等等,我真想知道呀,他们这些人当中究竟有没有个把人知道,这个海岛曾经是一只蝴蝶,他曾经摆动着闪闪发光的巨大翅膀飞来飞去。”
“唉呀,”年轻的牧羊人哑然失笑道,“还真说不定有人晓得这一切呢。他们只消哪天傍晚坐在山崖边,听着树林里夜莺的歌唱,从卡尔马海峡放眼远望,他们就会明白这个岛屿非比寻常,是有来历的。”
“我想问问,”年老的那一个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当中是不是有人想过给风磨插上巨大翅膀,让它们飞上天。那对翅膀要大得能把整个岛屿从海中托举出来,让这个岛屿也像蝴蝶群中的一只蝴蝶那样翩翩起飞。”
“这也许会成为真事,你说的很有道理,”年轻的牧羊人敷衍道,“因为夏天的夜晚,岛屿上空显得那么深远、那么开阔,我简直以为这个岛屿想要从大海里跳出来飞去哩。”
但是,那个年老的牧羊人在终于使那个年轻人搭腔说话之后,却又不大听他在讲些什么。“我真想知道,”他还是用那越来越低弱的声音说道,“是不是有人能说个明白,为什么在阿尔瓦莱特山上会有这样的一种思念。我一生之中每天都有这种感觉。我想,每一个不得不到这里来谋出路的人都有着牵肠挂肚的思念。我真想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明白过来,这种苦苦的思念之所以会缠着大家,那是因为这个岛是一只蝴蝶,他在苦苦地思念着失去的翅膀。”
13.小卡尔斯岛
大风暴四月八日 星期五
雁群在厄兰岛北岬角过了一夜,折转身来朝向内陆飞行。在横越卡尔马海峡的时候南风劲吹,把他们朝北边吹过去。他们仍旧奋力朝向陆地高速飞去。就在他们快要靠近第一群礁石岛的时候,猛然传来了一阵呼啦啦巨响,就像是千百只巨翅大鸟一齐拍打翅膀飞了过来一样,海水登时变成了黑色。阿卡疾忙停止挥动翅膀,几乎在空中一动不动地僵滞着,然后她赶紧朝海面上降落下去。可是还没有等到雁群落到水面,从西面卷过来的大风暴已经追到他们头上。狂风已经将陆地上的尘埃刮得满天烟尘,把海水卷起来变成泡沫般的水珠,把小鸟推打得无路可逃,现在狂风又将雁群卷了进去,把他们刮得七零八落,翻来荡去地朝着茫茫的大海远飏出去。
这场大风暴实在可怕,大雁们一次又一次地企图折返回去,然而他们却力不从心,随着狂飚往外朝波罗的海飏出去。大风已经把他们推越过了厄兰岛,一望无际、浩森迷茫的大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除了尽量避开狂风的锋头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阿卡一发现他们已经无法折返回去,便想到决不能让狂风把他们扬飏过波罗的海去。所以她设法降落到水面上。大海在汹涌怒号,一时比一时剧烈。巨浪白沫飞溅地从碧绿色的海面上排山倒海而来,而且一浪高过一浪,似乎在比试哪个最有冲天之势,最有拍沫飞溅之势。但是大雁们对于浪峰涛谷倒并不十分害怕,他们反而觉得这是莫大的乐趣。他们不需花力气自己去游水了,而是随着波峰浪谷上下地荡漾,就像孩子们玩秋千一般地兴高采烈。他们惟一要担心的就是雁群不要失散开来。那些被狂风席卷而去的可怜的陆地鸟类忌妒地呼喊道:“你们会游泳的总算逃脱了这场灾难!”
然而大雁们并没有完全脱离险境。最要命的是,在水面上下摇荡不可避免地使他们产生了睡意。他们不断地要把脑袋垂向后去,把嘴喙塞到翅膀底下呼呼熟睡,眼前再也没有比在这种境遇下熟睡更大的危险了。阿卡不停地呼喊道:“大雁们,不许睡着!睡着了就会离群的,而离了群那就会完蛋!”
尽管费尽力气支撑着不要睡过去。可是大雁们毕竟太疲倦了,仍然一只接着一只睡着了,甚至连阿卡自己也差点儿打起盹来。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注意到在一个浪头的顶峰露出一个圆圆的深颜色的东西。“海豹!海豹!海豹!”阿卡死命大叫起来,扇起翅膀就冲上了天空。在最后一只大雁刚刚离开水面的时候,海豹已经到了跟前,张嘴就去咬那只大雁的趾掌。这真是千钧一发之际脱了险。
这样大雁又回到了大风暴之中,而风暴又把他们朝着外海卷过去。大雁拼命往回挣扎,而风暴却一刻不停地劲吹,没有给他们丝毫歇息的机会。他们望不见陆地的踪影,看到的只是茫茫的大海。
他们又放大胆子降落在水面上,可是在波汹浪涌的摇荡下没过多久又都开始瞌睡起来。而他们瞌睡的时候,海豹又游了过来。若不是老阿卡保持着警觉的话,他们恐怕就无一幸免了。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天,对在这个季节飞回来的大批候鸟来说,它是一场飞来横祸和浩劫。有不少鸟儿被风卷出了航向,降落在远处海礁上被活活饿死,也有不少鸟儿精疲力竭,摔入海里被活活淹死。还有许多在陡崖峭壁上撞得粉身碎骨,也有许多成了海豹的果腹食物。
狂风从早怒号到晚,阿卡不免心惊胆战,生怕她和她的雁群会遭到不测之虞。他们现在已经疲劳得快要死了,然而她却仍看不到有可以歇脚的地方。快到黄昏时分了,她更不敢在海上降落了,因为从这时候起海面上会突如其来地有大块大块的浮冰峰拥而至,冰块往往相互挤压碰撞,她担心大雁们会被冰块挤压得粉身碎骨。有一两次,大雁们企图降落在浮冰上。可是有一次狂风把他们扫进了水里,另一次凶残的海豹竟爬上了冰块。
在日落的时候,大雁们又一次回到了空中。他们朝前飞去,心里都在为黑夜的来临而惶惶不安。在这个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