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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进来叩了头,然后抬起头来道:“神断大老爷,我早就听说您的名声了。今天晚上来,是请您为我父申冤报仇的,但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来过啊。”
张问陶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做“神断大老爷”,不禁莞尔,对他道:“你就是程家小女儿的儿子程宝筹?起来说话吧,我现在是丁忧之官,用不着那么多规矩。”
程宝筹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道:“神断大老爷,我爹爹是被人害死的,不是被雷劈死的。您断的案子好,只有您才能为我爹申冤。”
张问陶在白天已经打听到,程宝筹的父亲程寒肖,也就是这家的倒插门女婿。三年前在遂宁城外的卧龙山上被雷劈死了。程寒肖在山上有一处别墅,那天正在那里住。传言说程寒肖盖别墅的地方风水不对,挡住了神佛的去路,所以惹了神怨。张问陶虽然不信这个说法,但想来也是天灾人祸,亦不以为意。这一回听程宝筹说程寒肖是被人害死的,不由又重新想起这件事来,追问道:“你凭什么说你父是被人害死的?他有仇人么?”
“我爹爹是个好人,为人和善恭让,温良谦逊。整个遂宁县城,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受天谴?”
钱博堂叹道:“自古好人还死的少么?你还小啊,其心至纯,尚不知人间丑恶善美之事,其实并不归神佛管辖。不然何以从三万年前女娲造人之后,人间不平之事,至今却不见少呢?”
程宝筹不服气道:“我爹爹出事那天,虽然彤云密布,但并未下雨。那天只响了一声雷,响雷时我正站在房顶向卧龙山处远眺,并未看见闪电。我看是个假雷,一定是有人暗害我爹爹。”
张问陶听这个孩子说的有条有理,暗赞一声,又问道:“既然你说你爹爹是被人害死的,但你又说你爹爹人缘极好,是不会与人结仇的。那谁又会害你爹爹呢?”
“我爹爹算账理财是极好的,又善于做生意,所以很受我外公赏识。我娘还说过,我的两个舅舅都不是很懂生意,若是专心求功名,或许会有点出息;但做生意,能够守成也就不错了。所以外公有心把大东家的位子传给我爹。前些年我爹爹也一直是外公的得意大掌柜。我看是两个舅舅谋夺家产和大东家的位置,所以将我爹爹害死。”
张问陶听了不由得重新打量了这个孩子一番。程宝筹的分析情理透彻,观察事物仔细,父仇在心而能隐忍三年。这个孩子真是不简单啊。他点点头道:“你娘也认为你爹是被人害死的么?”
“我娘只说自家命苦,后来也极少说爹爹的事。我想大概是难舍他们兄妹之情。”
“为什么三年前不告官呢?”
“三年前我只有十二岁,我娘也不愿告官。两个舅舅势力大,我哪里敢轻易告官。若是当年告了官,不知今朝还能不能见得到神断大老爷。”
“这个孩子颇有我当年的影子。”张问陶笑谓钱博堂,又转头对程宝筹道:“好,我答应你审这个案子。如查出此案真如你所说,的确是有人用假雷害死你的爹爹。我一定会为你报杀父之仇。”
第二天,张问陶便以查案寻鬼的名义要重新开棺验尸。因为张问陶不是地方官,还要请韦深殷出面开出官票,调出案卷,并通知程家人。
韦深殷听张问陶要开棺验尸,奇怪道:“张大人,您真以为这件事是程寒肖的鬼魂做的么?”
张问陶道:“程寒肖三年前遭雷击一案,我怀疑是有人故杀,所以要开棺。为防着程家阻挠或做手脚,只好借用寻鬼审案的名义。”
韦深殷听了道:“我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时过境迁,三年的时间,那尸身早已化成了白骨。如何还能验出来呢?”
“这个不难。若是雷击而亡,则骨色焦黄,颌开髻散。伤损痕迹多在脑上及脑后,脑缝多开。但其他部分的骨头最多仅为焦黄之色,却不会有明显裂伤。而如果是被火药制雷震死的人,其骨或色黑或色白,有多处骨折之处,并且碎骨极多,甚至尸骨都不能完整。要从骨头上辨出是真雷还是假雷击死的,并不是难事。”
“张大人讲的这些,下官还是头一回听说,果然是长见识了。”韦深殷遂下了官票通知程家人要开棺寻鬼,又请人选了开棺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日开棺验尸。
听说有名的大清神断,这一回要掘墓审鬼,遂宁城立时便轰动了。到了三月二十日,程家的祖坟墓地,已经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原本一片荒凉、杂草丛生的坟地,这一天却是少有的热闹。坟场之上,人声轰轰,摩肩擦踵。直惊的鸟雀飞起、狡兔逃奔,赛如赶集一般。张问陶与韦深殷一同来到墓地,先祭告了天地鬼神,便命人将墓打开。
几个民壮掘开了墓门,将棺材拉了出来,然后撬去长钉,将棺盖移去。就在移去的一刹那,那几个民壮竟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这一声惊呼,把围观的百姓也吓了一跳。
程家闹鬼的事,早在遂宁县城传的沸沸扬扬,这些人今日特地赶来,就是要见识大清神断审鬼的。听民壮大呼小叫一番,以为是鬼出来了,都纷纷后退。
张问陶却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一个民壮跑过来报道:“张大人,这是一口空棺材。棺材里并无尸骨!”
“啊?”张问陶走过去看,果然是口空棺材。不过,寿枕、寿褥、寿被还好好的放在棺内。张问陶不甘心,俯下身来在棺中搜了半天。最后直起身来,手中却拿着一样东西。
他把那东西对着光亮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是骨盆处的一块碎骨,色白。虽不能十分肯定,但程寒肖的确有可能是被人用假雷震死的。”
大清神断五十
三月二十一日,遂宁城外卧龙山上一处破败的院落。程寒肖曾经住过的别墅。
树木葱笼,鸟鸣啾啾。张问陶与钱博堂行走在断壁残垣之中。
房顶上已经长满了齐人高的蒿草,房梁上缠着青藤。檐瓦已经脱落了,几扇破窗歪扭着。屋墙下蔓着厚厚的苔藓。
钱博堂小心的走过这处破败之地,对张问陶道:“老师,我看害死程寒肖的凶手一定是程贤德无疑。”
“何以见得?”
“尸体被移走,便是一个明证。如果不是心虚,为何要移尸?”
“这只能说明程寒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因为没有证据表明是程家人移的尸。开棺之事,早就在遂宁县传遍了。凶手可能是遂宁县中的任何一个人。不过移尸者粗心留下的那块碎骨,则成为假雷杀人的一个有利证据。”
张问陶停下脚步,指着院中的一处大坑道:“呵呵,这里又找到一个证据。这个坑是当年震雷留下来的,你再看那边墙塌屋倒,砖石上飞。如果真是雷电所击,应当是从上向下击,怎会将砖石震到屋顶之上呢?而且雷电也不会在地上留下大坑。这些现象反而是火药爆炸才能够造成的。如果要形成这么大的威力,恐怕至少要用三十斤火药。”
钱博堂看着那个大坑,自语道:“已经三年啦,凶手还能找得到么?学生还是以为,程德贤的嫌疑比较大些。”
“或许你的推断一点儿都没有错。但现在咱们还捉不到他一点证据,所以暂且不要在他身上轻举妄动。不过,凶手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一些了,你没有看出来么?”
“学生愚昧,并没有看出一点线索。”
“我方才其实已经于你说了,就是那三十斤火药。一下子买这么多火药的人,廖廖可数。按着大清律例,买火药须到当地官府办理许可,一年一户只能办一次。所以,这个人只能办一次许可,买一次火药。只要找到这个一次买下三十斤火药的人。就可顺藤摸瓜,找到凶手。这件事情,还得麻烦韦深殷老弟去办。”
三月三十,夜。
几声狗吠打破了暗夜的宁静。遂宁县衙门前的几只气死风灯,将门前照的通明。两乘小轿急匆匆的从暗夜中现出来,一直走到县衙门前。两乘小轿落下来,张问陶和钱博堂分别从轿中走出。
一名门子将他们引了进去。两个人一直走到三堂大院,见韦深殷迎出来道:“张大人,按您的吩咐。我派人到附近查访。川中地区卖火药的人并不多,一共只有十四家。只有这么一家曾经卖给一个人三十斤的火药。”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人迎到屋中,落了座,然后对衙役道:“把卖火药的王大头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大脑袋矮个子的中年人被带了上来。韦深殷对张问陶道:“张大人,您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妥了。下边就看您断案了。”
张问陶点点头遂问王大头道:“你是什么时候卖出这多火药的?”
“嘉庆五年二月初三。”
“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个人叫何老五,就是遂宁人。”
“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大人,从来没有人买过我恁多的火药。最多一次也不过二十斤,这个人一买就是三十斤,所以印象深刻。而且他叫何老五,我叫王老五,名字也是极好记的。”
“何老五是什么人?”
“是遂宁程府家里的一个仆人。”
韦深殷道:“张大人,这个我亦查过了。何老五买炸药,是奉了管家贾成的命令。这是王捕头邀了何老五喝酒套话套出来的。但贾成却守口如瓶,套不出半点口风。”
“看来,贾成是最关键的人物。在他的后边,便是杀死程寒肖的真凶。”
“张大人,天色已经晚了。明日再派人将贾成拘到堂上,一问便可得实。今天,二位就暂歇在我的府衙中吧。”
“现在再回程府或回我的府上也不方便,那今晚就打扰你了。”
“张大人不要客气。”
第二日,四月初一。
天刚蒙蒙亮,大约是卯时六刻的时候(早晨六点半),刚刚起床的张问陶听得院外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方要叫了人来问,却见一个衙役跑进来道:“张大人,我们老爷有请。”
“什么事?”
“听说是程家又出凶案了。又是被吓死的。”
“死者是谁?”
“是程家的管家贾成。”
张问陶听罢,竟惊的跌坐在椅子上。
大清神断五十一
凶案的现场仍是在佛堂之内。而现场与上一次几乎是惊人的相似。
佛堂内仍是散发着浓重的沉香味。观音菩萨神像前面的几盏佛灯仍是亮着。香炉中的香柱已经燃尽,灰白的香灰积在香炉之中。佛堂东面的案桌也还是立着一只烛台,烛台上是三只方燃了一点儿的白蜡。管家贾成的尸体仰躺在案桌前,一手抓着胸前衣襟,另一只手呈握拳状。面部还是那种十分痛苦而恐怖的表情,脸上留有出过冷汗的痕迹。颈处有一道明显的紫色勒痕,但要比程贤举的那道勒痕浅的多。这一回搏斗的更厉害。凶手终于动用了窗帘束带以外的东西。一只沾了血迹的石砚扔在一旁。死者的额头有反复受敲击的痕击,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