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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寂寥,那种在雨中落拓喝酒的寂寥,曾在那么一瞬间,便打动了少女的芳心。
可谁又知道,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爱惜。
那是一种致命的危险,甘之如饴的代价,是付出生命,或一生的青春快乐。
月神再来时,手中已多了碗鱼汤,是太湖里新鲜的银鲫,加了嫩笋尖细炖而成。拉开蒙在罗儿脸上的被衾,正见到罗儿满面湿淋淋的泪水,那样凄瑟苦楚地向他瞪着。
高高在上的月神从来便不是个会去安慰人的男子,竟一时无语。他小心将罗儿泪水用袖子擦了,月神用白瓷勺子舀过一勺汤来,轻声道:〃吃点东西吧。〃他的沉静自持,到底经不起那痛苦到绝望的泪水涟涟,声音居然轻柔许多。而天下又有几个人肯让月神屈尊,亲自来喂食汤药?
罗儿神色变幻,乌黑的瞳仁越发迷蒙,她的苍白嘴唇抖动着,却没有凑近那勺鱼汤,只在忽然间伏倒在月神怀中,失声痛哭:〃舒望月,舒望月!你到底是不是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人?你灭我满门,甚至连我也不肯放过!你是禽兽,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禽兽?你这个木头!你这个混蛋!〃月神由她骂着,有些木然,但眸光已不能如原先的淡定沉着。他放下了汤碗,把罗儿轻轻拥住,用自己的怀抱,去温暖那因受伤和激动而冰冷的躯体。
那躯体,居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是很清新而芬芳的气息,丝毫不同于花影的幽素淡远。
罗儿低低泣着,却慢慢仰起头,亲吻月神的脖子,渐渐蜿蜒而上,亲上月神的唇。
月神略一迟疑,已被罗儿侵入唇中,在唇舌之间,温柔游走。
当年从相识到相恋,罗儿在感情上便是处处主动,努力寻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如今,她还和原来一样,把幸福寄予在毁她一门,误她一生的月神身上?
月神敏锐地感觉到了罗儿唇舌间游走时带来的软软酥麻,带了微微的刺痒,分明不同于沉溺爱情时的震颤和快乐。
深情之吻,夺命之毒。
月神眼睑低了一低,一丝锐芒一闪而逝,终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轻从喉间漾过。他小心将罗儿的受伤部位避过,将罗儿揽于怀中,换成处于主动的上位,深深浅浅细吻。两人靠得如此近,头发已经纠缠飘散在一起,彼此攫取。
但罗儿居然还睁着眼,小心看着月神动静。
月神放开她,垫高背部,将鱼汤安放到床边小案上,微笑道:〃如果有了力气,自己把这碗汤吃了罢。〃罗儿不说话,只是瞪住他,还似在观察什么。
月神已走到门口,拉开门,道:〃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踏出门槛,临关门时,月神又顿了一顿,垂眸道:〃下次如果要在自己口中下毒,记得换种毒性烈些的,今天你所下的毒,感觉跟盐水差不多,实在是伤不了人。〃门关住了,房间里传来罗儿呜咽的哭泣声。
而月神转过门去,也将背抵住墙壁,亦是一声长长叹息。虽然罗儿方才下的毒根本拿他无可奈何,可他知道自己早已中毒了,在当年那个流星满天的晚上,中了一种毒。
叫穿肠情毒。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绕过这种毒去,所以也一直要求弟弟北极同样绕过这种毒。
但北极显然失败了。他至死也对所中的穿肠情毒甘之如饴。
月神以为自己成功了,所有的情丝都已斩断在那个血火交织的地狱之中。
原来根本不曾断绝,只是没有找到机会再度萌芽而已。
他清醒地知道,背负着家门血仇的罗儿有多恨自己,又有多么危险,却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度对罗儿痛下杀手。
有谁知道当年孔雀岛上,他那个〃杀〃字说得有多艰难,甚至痛到把心肺生生割裂。
忽然很想念花影。
他和他的结发妻子,虽从没有如烈火焚烧般爱到痛楚的热烈,却有着细水长流相扶相依的温润。那么多年,只有花影的柔情似水,才能抚去那夜半惊醒时焚烧般的痛楚。
花影若来,是不是能平息他心中再度燃烧的苦痛?
可花影若来,又怎忍她承受自己的别有怀抱?
距离与皇甫青云决斗之日还有好几天,月神也不想再去别处,竟与二十多年前一般,鬼使神差在罗儿隔壁住下,照顾着罗儿的衣食起居,同时开始了与罗儿斗智斗勇的危险游戏。
罗儿从没放弃报仇,找尽一切机会,下毒,施蛊,召灵,迷魂,竟是十八般手段使将出来,欲取月神性命。
月神并不理会,也不见怎生放在心上。但见所施的毒药照吃,却安然无恙;蛊虫施放后会在片刻间遗落一只小小的昆虫干尸,不起眼躺于某个角落;召来的灵物最是没用,月神稍一运功,便躲闪得无影无踪;而江湖上屡试不爽的迷魂术,对月神简直一无用处,有两次反倒是罗儿自己给催眠得昏睡过去。
到第四日晚上,罗儿的暗杀行动计划了不下于十次,毫无成效。月神自是知道她不会放弃,心中叹息,眼看她吃完一碗清粥,才道:〃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还有事,明天要先走一步,你想报仇,我在圆月谷随时恭候。〃他的声音平稳清淡得跟清粥的味道一样。
罗儿凝视着他,慢慢道:〃我伤口痒得很,自己动手清洗也不方便,可以请你帮我再清洗包扎一次么?〃月神微微咪起眼睛,皱了皱眉,但终于答道:〃好。〃解开云锦的淡粉中衣,是绯色的亵衣。
粉荷碧叶,鸳鸯戏水的刺绣,娇妍清逸而动荡人心。
月神松开她最后的衣带时手很稳,甚至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时也不曾颤抖一下,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伤口之外的旖旎风光。
但他去扣罗儿衣带时,罗儿忽然抓住他的手,赤裸的身子钻到月神的怀里,眸里的光采煜煜,好生怪异。
〃我本以为,即便你想杀我,可对我多少还是有点感觉的,才肯不杀我,还亲自动手帮我疗伤。原来我想错了,我一直不过是你年轻时的一只玩物罢了。〃她潸然地说着,带了种幽咽的挑逗,滚烫的身体在月神怀中细细磨蹭。
要算年纪,罗儿已不再年轻,可她的肌肤依旧紧致洁白,胸部高耸,更胜当年的青涩玲珑。
月神忍不住叹气:〃你到底要做什么,罗儿?你又在自己的身体里下了什么机关,打算算计我么?〃〃我杀不了你,我知道终我一生,也不可能嬴得了你。我也累了,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度过我剩余时光。我只想在走之前,再留下一点记忆。舒望月,我恨你,可我也爱你,你知道吗?〃罗儿呜咽着,定定看他,泪光晶莹垂在睫上,将落未落,却最是撩人时候。
月神笑得苦涩,但亦解开衣带,慢慢俯下身子,叹息般轻轻唤道:〃罗儿,对不起!终是我,误你一生。〃罗儿身体一颤,泪珠已如掉了线的珠子,簌簌落着。
正是缠绵时候,几道细细金光蓦地射出,却是出自罗儿脐眼。
二人肌肤相触,月神避无可避,已被金光打中,却是一排七根金针,品字型扎入肌肤,不由一声呻吟。好在他多少有些防备,金针虽入肉,刺得却不深,略一运气便已弹出,更知金针有毒,且比寻常所下之毒狠辣十倍,也不敢大意,取了一枚解毒药来吃了,却见罗儿已扬起剑狠狠刺来,不由微怒。
他的功力极高,即便不服解药也未必有事,何况此时已服下解药,更不放在心上,侧身避过,手指连弹,已震落宝剑,又一记重穴打在她的手腕上,罗儿顿时无力耷拉下手来,只用一双黑漆漆眼睛恨恨盯住他。
月神恨道:〃你这丫头!看我饶你!〃月神的报复倒也简单。他只不过是把原来的动作继续下去而已。
他虽一向自律,不在女色上用心,毕竟久经人事,自然精晓此道。罗儿却是生涩,也许她这一生,从来只曾有过月神一个男人。久旷的身躯,初时尚能勉强忍耐,渐渐呻吟悸动,后来便是经受不住的压抑哭泣,却不肯求饶。
月神心肠一软,轻叹一声,悄然顿下动作,待她舒缓过来,方才继续缠绵,却绝对不是折腾她了。无可言喻的愉悦和悸动,如海水般一波波侵袭,将两人一波波卷上浪尖。
也不知缠绵了多久,窗外已透出薄薄的光亮。透过窗棂的微熙,两人清秀的面庞,俱是迷蒙不清,犹似相拥梦中。
抑或那分别的二十多年,相恨相思的二十多年,只是一场梦。
梦醒时,他们依旧俩俩相忘于解语花下的那一片春情之中。
月神放开了罗儿,罗儿红了眼睛瞧他,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亦看不出是失落悲痛,还是愉悦欢喜。大片大片的泪水,很快濡湿了月神结实的胸脯。那种濡湿,竟像火一样燎过月神胸腔,生生烫着他的心,几乎亦要将他的眼泪逼出。
他闭上眼睛,默默将她的脸贴紧自己的胸膛。
感受那种肌肤相触体温交融的温暖时,月神忽然发现,他很想再纵容自己一次,再如年轻时一般,做一个繁华旖旎到足以辉映半生荒凉的美梦。
这当是个梦吧。只愿这个梦境,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眼前的梦境里,罗儿那般依依地说道:〃记得那次我们躺在船上赏夜景,后来无意间泊上的那个小小荒岛么?我们围着火,烤着鱼,唱着歌,甚至跳着舞,一起看那月光浮动在水里,把岛边的芦苇水草映得像碧玉做的,仿佛仙境一般,好开心,好开心。这些日子,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凌乱的泪水,滴于月神凌乱的心。他终于亦不能自持,柔声唤着:〃罗儿,罗儿!〃〃望月,可不可以,先忘记我的仇恨,你的圆月谷,一起再去快快乐乐住上几天?还和以往一样,天地之间,就两个人,你,和我。〃〃好。〃月神神思有些恍惚,竟喃喃应了。然后他听到自己心头屈服的叹息。
他到底还是人,而非断情绝爱的神。
方岩带了小嫣别了舒望星,依旧返回俗世红尘。小嫣对洞天之外的温暖气候惊诧不已,很奇怪为什么一觉醒来,连气候都变得那么奇怪,倏忽暖春,倏忽严冬。
方岩看她一双明眸天真扑闪,没有了原先的慧黠伶俐,更没有了时刻算计于人的心机,倒似初见时的那般娇憨无邪,又是欢喜,又是伤感。他虽然日日夜夜盼着北极无恙,得以与小嫣团聚,如今真的如愿以偿,却觉并不完全。小嫣明媚却单薄的笑容,总是让他怅然若有所失,仿佛丢了一魂一魄的人,不是小嫣,而是他方岩。
因记挂了云英和外界情况,出了白云山,方岩径去了贾家祠堂,找此间舵主老贾了解情况。
老贾见小嫣好端端站在眼前,又惊又喜,笑道:〃果然是圆月谷弟子本领通天,居然真能找出秀乐长真天来!〃方岩心中有事,略一谦逊,便打听云英与目前江湖动态。
老贾惊讶道:〃那位云姑娘不是与方公子一并入山的么?后来却是未见。江湖上目前也安静,未听说有甚的大事发生。〃方岩知云英必直接跟了叶惊鸥离去,心下略觉惴惴,转而想到,既然江湖之中甚是宁静,以二人身手,即便有伤在身,也大可不必担心,因记挂着月神安危,遂不再耽搁,起身告辞。
老贾远远送了出来,突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他道:〃方公子,有一事,倒也算不得大,不过似与贵谷和天水宫有关。〃方岩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