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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澹澹兮生烟-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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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是别人!你和他们不一样!”玉沉烟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
  
  他偏过头去:“是,我和他们不同,我是你师父。但除此之外,我还是碧忽掌门的师弟。”
  
  玉沉烟一怔,随即脸色一白。
  
  郁舒寒缓缓道:“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碧忽千年盛誉。”
  
  “你说谎!”玉沉烟拼命地摇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为什么昨天……”她的声音突然小了。
  
  她想起昨天,她刚走出碧忽的边界,才拿出前往鬼界的卷轴,便有十来个碧忽弟子冲出来围住她。
  
  她想起就在刚才,那个将她从牢房里带过来的弟子,她问他是不是郁舒寒派来接她的,他说“嗯”。
  
  那些人为什么会知道她正要离开碧忽?那个弟子又为什么将她带来这个炼狱之地?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如果有人刻意出卖她,如果这个人正是她最信任的人……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玉沉烟猛地捂住了脸。
  
  郁舒寒静静地望着她轻轻颤抖的肩膀,须臾,他转身准备离去。
  
  “我不相信……”声音轻轻的从他背后传来。
  
  郁舒寒脚步一顿。
  
  “我还是没法相信……”她放下手,充满水雾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这一切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你突然改变决定!不是玖洛,那是为了什么?不要跟我说什么碧忽的声誉,因为我根本不相信!”
  
  郁舒寒垂着眼,目光落在少女揪着的衣袖上,久久没有言语。
  
  玉沉烟执拗地望着他。
  
  这场沉默的对峙,最后终结在郁舒寒冷淡的回答里。
  
  他说:“放手。”
  
  揪着衣袖的那只手微微一颤。
  
  郁舒寒回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我以为我讲得很清楚了。”他微微地蹙着眉,似乎很为玉沉烟的纠缠而烦恼,“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和整个碧忽,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少女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昨天我考虑得不周全,才会做出让你逃走的决定,但现在我想清楚了。”他看着她,声音淡漠如水,“对于我曾给过你的希望,我只能说,对不起。”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尽可以怨恨我。因为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意思。”
  
  他袖子上那只失去力气的手终于苍白的滑落。
  
  再不看她一眼,郁舒寒决绝地转身。
  
  在他身后的玉沉烟,看不到他转身后陡然痛楚的神情。
  
  他不想说这些违心之语,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没有什么,比仇恨更有力量,更能坚定一个人的意志。
  
  他需要她恨他,只有充满了仇恨,她才能熬过痛苦的裂魂,才有机会在“洗魂”中浴火重生。
  
  而他要做的,正是尽他一切努力,让她活下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什么东西他都可以舍弃,包括他自己的感情。
  
  他头也不回地走,耳边传来少女颤抖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去空云塔?”
  
  郁舒寒的身形一顿,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他淡漠的声音遥遥的飘入玉沉烟的耳畔。
  
  “那已经不重要了。”
  
  那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一根长满倒刺的毒针,直扎到玉沉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
  
  她将脸埋在自己的掌中,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的笑。痛得越深,笑得越深。
  
  不重要……怎么能不重要呢?我是为了你才踏进那个空云塔的。
  
  可是你一句“不重要”就彻底否定了我的努力,那么我今天受的罪,又是为了什么?
  
  透明的液体自玉沉烟的指缝间流泻而出,一滴一滴,打在碧忽的土地上。
  
  玖洛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同情。
  
  可他没有做出任何变更判决的表示,因为他很清楚,宣言已经发出,碧忽三千弟子和天庭一众神仙都在看着,事情到了这步,已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所以他只是心中默默对萧子逸说了一声“抱歉”,而后面容庄严的沉声道:“惩戒院左右二护法,将罪徒玉沉烟带到空云塔绝仙坛。”
  
  ―――――――――――――――――――――――――――
  
  绝仙坛,这座位于空云塔塔顶的祭坛,玉沉烟先后造访过它三次,但唯独这一次,是在一群人的注视中上来的。
  
  站在八卦形的祭坛上,玉沉烟心里想的是,她总算知道了这座奇怪的祭坛的名字,虽然晚了些……在她即将被处以酷刑的前一刻才从玖洛的口中知道。
  
  有人要给她缚上绳子,她拒绝了。
  
  “我不会逃走的。”她扯了扯嘴角,目光掠过塔边众人,“何况这里这么多人,你觉得我跑得了么?”
  
  那个弟子愣了愣,扭头去看玖洛,玖洛一扬手:“依她。”
  
  弟子拿着绳子退下。
  
  玖洛望了面沉如水的玉沉烟一眼,心中轻叹。
  
  他其实并不讨厌她,而且,撇去他个人情感不提,就算是为了萧子逸,他也希望能够让她过得好一些——至少不必白白受罪。
  
  然而,他既身为碧忽掌门,就须凡事为碧忽着想,做一个掌门该做的事。在其位谋其职,他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徇私枉法。劝郁舒寒不要对玉沉烟用殒祀之刑,已经是他分内所能做到的极限,可是郁舒寒不听。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郁舒寒态度如此强硬地拒绝了自己的建议,但事实就是,因为郁舒寒的坚决,玉沉烟遭受了原本可以不用受的罪。
  
  玖洛默默一叹,有时候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心中想的是什么,仙界能够裂魂的刑罚不下十种,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持续时间最长,过程最痛苦的殒祀之刑。
  
  三方灵石已经摆好,午时将至,殒祀之刑即将开始。
  
  阵中的紫衣少女鼻翼犹自发红,泪痕新干的面容却格外沉静。
  
  她的双瞳似一潭幽深的死水,目光空茫的落在远方。
  
  玖洛只望了一会儿,就被这沉寂得接近绝望的眼神弄得一阵心悸。
  
  他这一分心,再回神时,照在日晷上的光痕已经移到了“午”字上。
  
  午时已至!
  阵外的三方灵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三块半人高的石头,分别发出红、蓝、绿三种强光,光芒斜着冲向天空,在位于阵中的玉沉烟头顶汇聚成一个点。石头源源不断地发出光芒,这个光点也随之不断膨大。
  
  阵中的玉沉烟握着拳,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阵外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知道他也在看着她。她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可有一点点的后悔。这愿望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她对即将施在自己身上的酷刑的恐惧。
  
  然而她失望了。郁舒寒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懊悔的痕迹。他始终那样淡漠的站着,双手拢在袖中,眼神沉静,完美无缺,仿佛一座永无表情的菩萨像。
  
  玉沉烟觉得她心底那道伤口又开始疼了。
  
  就在此刻,她头上的光团如烟花般爆裂开来,白色光幕如瀑布般瞬间将正下方的玉沉烟完全裹住!
  
  灼目的光幕一下子隔开了阵里阵外的人。
  
  几乎就在同时,玖洛等耳力敏锐者听到阵内传来一声闷哼。
  
  殒祀之阵内只有一个人,那么这痛哼是谁发出的,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知道,殒祀之刑,开始了!
  
  光幕依旧耀眼,透过光幕,众人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六条火龙在阵中翻腾盘旋,它们身上散出熊熊的烈焰,口中吐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六道业火。
  
  这是殒祀之刑的第一刑,那六只火龙是令修道之人畏惧的六道业火化成。它们的职责,便是打散阵中之人的全部修为,让原本跳出生死之外的仙人变回孱弱的凡人,甚至连凡人都不如。
  
  玉沉烟委顿在地,死咬着下唇,她被火光映红的面庞上布满了汗水,身子轻微颤抖着。
  
  那些火光包围着她,贴着她的皮肤,从她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涌进她的身体里,每一丝业火都像一条细细的毒蛇,啃噬着她原本就稀薄的修为。
  
  当她再没有真气可供这群贪婪的饕餮享用时,它们便开始朝她的身体发动进攻。它们游走于她的奇经八脉,流窜进她的每一寸血肉里,吞掉她的精力,吸吮她恢复得越来越慢的灵力。
  
  玉沉烟的身体开始痉挛,她的衣裙已经完全被汗浸湿。
  
  疼!疼!疼!
  
  这样的疼,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遭受过!
  
  那些伤春感月的忧愁算什么?那些痛彻心扉的感情算什么?一切跟她眼下遭受的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除了疼痛,她再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灼烧的痛苦如此剧烈而漫长,每当她以为自己会疼昏过去,那疼痛便略微减轻一些,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更加难捱的痛楚又接踵而来!
  
  疼啊!为什么她不死掉!死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师父……”她勉力撑起头望向阵外那道白影,嘶哑出声,“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求你……杀了我!”
  
  郁舒寒掩在袖中捏成法决的手微微一抖。
  
  “杀了我……立刻杀了我!啊——”玉沉烟疼得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像一只受伤的幼兽那样发出痛苦的哀鸣。
  
  玖洛望了望脸色发白的郁舒寒,心下一哂。
  当初就叫你不要用这个刑,现在可好,自食其果了吧。他挺不厚道的想着。
  
  其实玖洛自己也憋得难受,毕竟看人受刑不是什么乐事,尤其这个受刑者还和他没什么过节。
  
  可他也无法可想。殒祀之刑这个刑罚的变态之处,就在于从头到尾它都不破坏罪人的肉身,而是用三种刑罚慢慢地折磨罪人的灵魂。
  
  六道业火,冥水冰针,无相罡风,三种六界中最强大的自然之力,一道比一道更加凶恶。
  
  肉体不灭,但体内的灵魂却在三刑之下不断破裂,直到最后一刻,三魂七魄全然支离,罪人的生命才会走到尽头。失去魂魄的躯壳,比纸糊的风筝更加脆弱,只要殒祀之阵一撤去,就会在风中化成离离光末。
  
  这就是殒祀之刑最可怕的地方——除非受完三个时辰的痛楚,否则即使是死亡,也无法使你解脱。
  
  而正在受刑的玉沉烟,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疼得满地打滚,不断哀求郁舒寒给她个痛快。
  
  玖洛觉得自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望向郁舒寒,却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站在那里,除了脸色更加苍白,甚至连拢着袖子的姿势都和刚上塔顶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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