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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婆娘跟别人睡了。消息没坐实,都这么传。他也多少听到些个。”
秦帅北和桂兰都见过刘堆子的媳妇。临从家乡出发那天,是一个雾雪蒙蒙的早晨。有个
穿着一身红的姑娘,在送行的人群里格外惹眼。
“那是我婆娘。”刘堆子对所有的人说。
这里的小伙子娶媳妇很难,姑娘们都嫁外乡人。本地青年的出路一是出外找上工作,二
是当兵提了干,这才有女娃相跟。能当干部的毕竟少,通情达理的乡亲们就让了一步,只要
能当上兵,也就是说有了提干的可能性,找对象也就基本有望。刘堆子入伍登记表盖了章的
第二天,跟一家上门提亲的姑娘,扯了结婚证。
“扯了结婚证不算,睡了没有哇?”新兵们起哄。“睡了睡了。扯证回来的路上就把那
事干了。”刘堆子喜气洋洋。
刘堆子终于没有提成干。他的婆娘便盼他早些回去,他又回不去。他的婆娘就相跟上一
个手艺人,跑了。
秦帅北从炊事班走出来,恰好碰到刘堆子来打水喂羊。沙漠里其实是养不成羊的,但这
么多戌边的弟兄,总得有点荤腥犒劳,给养车便不时送些活羊。何时宰杀,由站上领导说了
算。怕羊落膘,要赶出很远,寻点野生植物填肚子,每天还得单喂净水。这比外出巡逻还
苦。受累不说,万一羊被水毒死或是风沙刮跑,大伙牙缝里的肉丢了,谁担待得起!轮到刘
堆子牧羊,他任劳任怨,任期满了表示还愿意干,羊竟显得比刚来时还肥了些。
刘堆子脸色暗淡,目光阴鸷。秦帅北找不出安慰他的话,急忙想出一个问题请教。他知
道刘堆子好为人师,哪怕让他暂时宽慰一下也好。
“老刘,昨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有个东西从房顶上垂直掉下来,就砸在我眼睛下头。
我以为是脱落的墙皮要不就是块泥巴。没想到它会动,在我脸上慢慢爬。我生平最怕蛇,心
想沙漠这么干旱,怎么还有这玩艺。我不敢动,直等着它顺着我的鼻梁子、嘴巴角、耳朵
根,脖子后头爬到了单子上,这才大着胆子打亮手电这么一照,你猜——我看见什么?”
“蝎子。”刘堆子半眯着眼平淡地说。
“真是那玩艺!尾巴足有三寸长,朝左弯钩。”秦帅北沉浸到昨夜的恐怖之中。
桂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表示可怖,又问:“你没把那蝎子咋样吧?”
“我敢把它咋样,用手电送着它,看它逍逍遥遥又爬上了房。”
“这就对喽!”桂兰露出老大哥的关切:“千万别招惹它!那玩艺,你若在屋里砸死一
只,是公的母的就来,是母的公的就来,拖儿带女,七大姑八大姨,一下能来一千只!”桂
兰的方眼睛瞪得溜圆。
秦帅北全身一抖。一千只毒蝎爬在他机要室,太恐怖了!“还有这种说法?”他实在不
敢相信。
池可信走过来:“秦参谋,我正找你。”
秦帅北说:“又是赛球!我不打了。有一天到了真正的球案子上,咱们再较量。”
池可信说:“不是赛球。我的探亲假批了,水罐车再来就走。今晚上咱们聚一聚。我从
军医那儿骗了点酒精,还有葡萄糖水,一兑就是上好的喀喇老窖。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秦帅北是个急性子。
“别急。等酒遮了脸再说不迟。”
聚会设在报务室。机要、电台这些部门,在站上是小小的独立王国,约略相当于上级单
位驻边防站的大使馆,军纪便较为松懈,可以暗中作点手脚。
下酒菜是几筒水果罐头,还有吃饭时留下的洋芋丝。
冬天黑得早,今夜没有风。沙漠是地球上离星辰最近的地方,明亮得难以置信的星光,
从各自的角度,笔直地泻向大漠,象从高天上浇下的一缕缕冰水。
“你说我们象什么?”池可信说,他的嘴里喷着带药气的酒味,好象刚在腮帮子上打了
一针。
“象两个巨人挤在一起的那块皮肤。”秦帅北说。他只喝罐头汁,很清醒。
“我想,我们是消息树。你看过‘鸡毛信’吧?消息树一倒,鬼子就来了。一旦战争打
起来,你刚拟完第一份报:‘敌人向我发动正面进攻。’咱们就得叫人连锅给端了。”池可
信舌头略短,话却还很连贯。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帅北说。他知道池可信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二次世
界大战时,突然袭击使得苏军的某些哨所,甚至连这样一份告急电报也没能发出。
“不打则已,打就不是小打小闹。内地的人,都以为边防线多么固若金汤,其实,咱们
有什么?一没有天堑,二没有过得硬的家什,真打起来,电报一发,咱们就拼死护卫国土,
打得不剩一兵一卒,然后全体以身殉国。咱们就是这么个命运,我早想好了。”池可信的眼
睛因为酒精而充血,朦胧中罩着一层星光。
这的确是所有边防一线军人们的命运,每一个人都不止千百次地想过,洞若观火,大彻
大悟。只是心照不宣,池可信醉了。
“你休息一下吧。也许今天夜里,对方还会骚扰。”秦帅北说。
“那信号弹,我总觉得古怪,三五天就打一次,……我说老秦,你干脆把‘敌人向我进
攻’这句话,趁早译成码子给我……我练熟了,到时候‘哒哒哒’,象一梭子机枪子弹,不
歇气连发出去,也好为后方的长官弟兄们,多赢个一分半分的时间!”池可信拍拍秦帅北,
把酒气喷到他脖子上。
“那不成。”秦帅北一口回绝。
“咋……啦?”池可信乜斜着眼,很惊讶。
“你想想,你知道这组码子,又知道了这句电文,两相对照,你还不把密码给破译
了?”秦帅北耐心告诫他。
“这……我……忘了。密码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价值连城。你说……要是叫那边得了
去,能值多少钱?”
秦帅北还从未把薄薄的湖蓝色封面的密码本同钱联系起来:“那要值很多钱。国民党那
边飞过一架飞机,咱们都给成千上万两的黄金。这个本要比飞机值钱。”他边思忖边说。
“你说他们能给多大个官?”池可信依旧瞎扯。
“我想还不给个将军?”秦帅北半开玩笑地说。
“我觉得你近来有些象鲁迅了。”池可信突然正色道。
秦帅北近日正在潜心攻读鲁迅,别的书籍一概借不到,边防站是一片文化沙漠。书是郦
丽霞从分区机关借的,每周托押水员带来一本。
“你说我什么地方象鲁迅?”秦帅北迫不及待。
“头发。小平头……鲁迅就这模样……”他可信笑容可掬地说。
他彻底醉了。秦帅北扶他上床:“你要我办的事,还没说呢。”
池可信振作起精神:“军装……求你找你那相好的,给我……换一套女式军装……我老
婆跟我要了好几年……我没地给她去找……求求你……了。”
秦帅北赶快给郦丽霞写了信。
水罐车象候鸟一样准时,但因为它不在站上停留,秦帅北和郦丽霞的信便常常两岔。这
封信交给押水员后,才看到上次的回信。信中所询问的话题,只有下封信再作答。好象男女
声重唱,总差着节拍。
又一个星期天到了。
官兵们恼火过星期天,这是属于和平属于内地的假日。在边防线上你受到的所有教育就
是这一天最容易爆发战争。而且没有商店没有公园,巡逻站哨又须臾不可缺少。假日的唯一
标志是不出操和改善伙食。
今天晚上吃鲜羊肉馅的饺子。
包饺子可是个大工程。秦帅北躲在沙丘上晒太阳。沙滩象巨大的反光板,用太阳慷慨赠
予的热量,把贴近它的人,烤得熏熏欲醉。
“秦参谋,快起来!相跟我走一趟。”龙凤虎呼呼带风拽起他。
秦帅北同龙凤虎来到站部。龙凤虎递过一张纸去。
秦帅北敷衍地接过来,纸上不是字,是画。长长短短的线段和扁方图形。
秦帅北惊讶了。“是你们家盖房的图纸?”秦帅北猜测。
龙凤虎不好意思:“我画的这是坦克。”秦帅北实在不敢恭维,他记得自己五岁时画的
坦克都比这棒。
看秦帅北不吱声,龙凤虎自我解嘲:“画得不大象。你看这个。”他从抽屉里托出一个
胶泥捏的小坦克。这一回,轮到秦帅北叹为观止。小坦克唯妙唯肖,十分逼真。
“沙漠里哪来这么好的胶泥?”秦帅北掂出小坦克柔韧而有弹性,在幼儿园捏小鸭子的
橡皮泥都没这可塑性强。
“喀喇泉附近就有。你先说这小坦克咋样?”
“真不赖。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儿子?”
儿子还不知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呢!上回探亲那荐种子糟尽了。咱们蓄芳待来年了。”
龙凤虎难得地开了句玩笑。作为喀喇泉的最高军事指挥员,他何尝没有更多的喜怒哀乐。但
他每天只能以一种形象出现——冷峻严格的长官。他感到深刻的孤独。在这个所谓的星期
天,他渴望同人推心置腹地谈点什么。
秦帅北在桌旁坐了下来,把玩着玲珑如工艺品的小坦克。
“我打算砌个大坦克,先打了个稿子。”龙凤虎谦虚地说。
“‘砌’个坦克?”秦帅北咋舌。
“对!拿胶泥砌个坦克,咱们就练打坦克!他们不就是坦克多嘛!连砌带练,这几个月
咱就有事干了!”龙凤虎若有所思,“你知道吗?那些信号弹是我让刘堆子打的。”
“那是……为什么?”秦帅北张口结舌。一次次的紧急集合,越是恶劣的天气,越是要
巡逻搜索。却原来,这都是龙站长一手制造的敌情!
“为了保持警觉,为了培养仇恨!”龙凤虎站起来,好象面对着全体官兵:“没有仇恨
的士兵,绝不是真正的士兵。”
秦帅北第一次理解了恨是爱的影子这句古老的格言。
“仇恨有两种。”龙凤虎站长思潮激荡:“一种是血肉模糊,连骨头带肉,斩钉截铁
的。仗一打起来,你的战友你的兄弟就死在你怀里。还有一种就是我们这样,光光滑滑象个
鹅蛋。你盯着我,我瞅着你。表面上没什么事,可一旦打起来,就是一场拼死的恶战,大
战!不管内地多么莺歌燕舞,国境线上,永远要把这种光光滑滑的仇恨,记在心里,含在嘴
里,就象一对缩起来的拳头,谁要招惹咱们,随时随刻打出去!”
秦帅北被龙凤虎站长的一腔热血所打动。他接受了设计土坦克图纸的任务。龙站长拍着
他的肩头:“在新兵连你就会画黑板报。”
设计图纸很快拿出来了。秦帅北参考战术资料上的图片,把美式苏式坦克的外形特点加
以综合,结构合理,威风凛凛。驰骋在废电报稿纸背面的坦克,在小伙子们手中传阅,大家
都极有兴趣。龙站长按照新图纸捏成的小坦克,被大家的手抚摸得象乌木雕,对于砌和打,
都摩拳擦掌,一个空前的热潮勃然兴起。
“慢着。咱们要是白天施工,那边高瞻远瞩,砌个半半拉拉,知道的明白是坦克,不知
道的,以为盘大炕呢!”池可信毕竟老辣,临走前贡献了一条宝贵意见。
“夜里干。”龙站长决定。
夜里施工是很艰难的事,几乎没法照明。摸着黑担泥,挖土,象是兴修水利。同时充满
了战争的神秘:这是在建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