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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伴随你建立功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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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帅北不解:“三十颗。按理还要再长两颗,叫智齿。二十八岁才长齐呢!”
    桂兰说:“这水有四十颗牙也尽够刷的!”
    秦帅北这才知道只给刷牙水,说:“洗脸怎么办呢?我也不是只猫,会用爪子干抓
挠。”
    桂兰说:“到喀喇泉啊!”
    秦帅北想,一眼名为黑泉的水,还不得把人洗成包公!洗衣服还不成了伪军那种颜色!
偷眼看桂兰,脸虽黑,衣服倒还洁净,好象比他当新兵时还洗得见本色。心想,这一定是近
水楼台先得月了。
    秦帅北去找喀喇泉,顺便从从容容把整个边防站观察了一番。
    站中心有个方形水泥台子,四周为很优雅的缓坡。水泥因为狂风躁烈,表层已经龟裂,
嵌满了金灿灿的沙粒。台子中心是一座高耸的方形水泥立柱,立柱中心是一根笔直的铁制长
杆。
    这是国旗杆。
    此刻未挂国旗,它便象一根巨针,尖峭地刺向广袤的蓝天。
    他看到了哨楼。哨楼是一座粗大的空中碉堡,秦帅北很想马上跑上去,看看与我们对峙
的他们。但他在这时恰好看到了喀喇泉。他决定把自己洗涤一新再上哨楼。因为你在看到他
们的时候,他们也将看到你。
    秦帅北为他对喀喇泉的所有想象而道歉。
    喀喇泉象一只深蓝的眸子,凝望着天穹。乌瘴的风沙,竟然不曾留给它一丝尘翳。或者
说它象一个深邃古老的黑洞,将黄沙毫无痕迹地吞噬了。泉不大,水塘只有一间屋子大小。
他掬起一捧,才发现水并不是黑的,而是极清纯明冽,渗出迷蒙的幽蓝。这样美妙的泉水,
难道会置人死地?不可思议!秦帅北不敢造次,只用它洗脸,并无不适感觉。终于忍不往咽
了一小口,甘甜爽口,并无异味。
    秦帅北开始洗衣服。军衣泡进盆,未及揉搓,灰尘便雾样散落,水浑浊了。秦帅北泼掉
再取一盆,水又自动浑浊。他不知何因,三盆之后,衣服已自动洁净,全然不用肥皂洗衣
粉。秦帅北这才明白,这蓝如墨水的泉中,不知溶有何种化学成分,不由为自己吞下去的水
担心。
    脚面觉得毛茸茸,低头一看,是默默。他用泉水给默默洗了个澡,又在怀里捂干,小红
狗干净而蓬松,象一团上好的毛线。
    “这是你的狗娃?”池可信端着盆走来。
    “是我的。”秦帅北想,这么些年,池可信的个子一点没见长,真可惜了部队的粮食。
    “养不活。”池可信说。
    已经是两个人说这话了。多可爱的小红狗,怎么会死?“为什么?”
    “因为喀喇泉的水有毒。”池可信把清凉的泉水甩在脸上,洗得很惬意。
    “哎呀!我刚才还喝了一口。”秦帅北后怕。
    “喝一口没事,不过是拉稀跑肚三次。五口之内,你照这个比例推算就是了。五口之
上,就没救了。”池可信说得很平淡。
    “你怎么知道?”秦帅北大为惊诧世上有这种药泉。
    “我试过。所有站上的人,都忍不住喝过喀喇泉的水。现在,有时也还喝一口半口
的。”
    “那是为什么?”秦帅北已感到肚子隐痛。
    池可信看了他一眼,很久才移开:“因为闲。呆着无聊,跑跑肚,也算个调剂。”
    秦帅北来不及吃惊,赶紧去跑厕所。回来端衣服时,见池可信正一脚把默默踢得翻飞,
尾巴竖在空中,象一把散开的茅草。
    “你这是干什么?”秦帅北很气恼。
    “我是在救它。这狗娃一不懂数学,二不懂量变质变的道理,一阵狂饮,回去就得挺
尸。”
    “这怎么办呢?”秦帅北为默默发起愁来。
    池可信说:“我有个办法,试试吧。你不要心疼。”
    秦帅北想,为救默默一命,心疼也忍着。
    秦帅北几乎不敢看默默那双象围棋子一样的眼睛。
    皮肉之痛终于熬不过干渴,默默这次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你只看出它的红毛在随
风飘荡,简直觉察不出它在移动,突然,它象箭一样地窜到泉边,显示出令人咋舌的攻击速
度。它又忽然静止,用黑眼睛扫视着两个年青的军人。池可信眼望别处,无动于衷。默默用
灵巧如丝绒的鼻子嗅着水气,吹出的气息把如镜的泉面漾出涟俯……
    池可信又是稳准狠地一脚。
    如是者三。默默已是遍体鳞伤,蜷在秦帅北脚下。
    “好啦,黑脸我唱,红脸该你扮了。领到桂兰那儿给它喝净水。它要是只聪明狗,就死
不了了。”
    秦帅北把默默抱给桂兰,桂兰说:“谁这么狠?”
    秦帅北说:“我。你以后记着给它喝水。”
    桂兰说:“忘不了。我再给它找点骨头。”
    秦帅北说:“得找肉。”
    桂兰拍拍空案子:“哪有肉!最后一点肉,昨个都欢迎你了。”
    秦帅北说:“老班长,您甭想蒙我,今天食谱有鱼,有羊,有蛋!”
    桂兰大睁着眼,他那原本就分隔得很开的方眼睛,似乎是准备分散到脑袋后面集合:
“哪个耍笑你哩!羊……鱼……蛋……对头喽!就是洋芋蛋!学名叫马铃薯,也叫土豆、山
药蛋……你咋个就信了呢!”
    哨楼的梯子又高又陡,每一步膝盖都几乎抵到大腿根儿。哨所象起重机的操作室,悬挂
在半空。望远镜支架在地当央,象一挺英勇的重机枪。值勤哨兵的脸,贴在望远镜上,只露
出一个毛烘烘的三角下巴。
    “秦参谋,你来了,你的小狗不错。”哨兵懒洋洋地说。他是刘堆子。
    “你在哪儿看见我的小狗了?”秦帅北想莫非刘堆子从一排宿舍向机要室张望过?这可
影响保密。
    “在这儿。”刘堆子拍拍纤尘不染的大望远镜,然后侧开身子:“你看吧。”他深谙所
有初上哨楼人的心理,就象好客的主人给客人挟了一筷子好菜。
    秦帅北伏在望远镜上。喀喇泉象一块厚重的啤酒瓶子底,唰地被拖到眼前,蓝得令人犯
晕。品字形的战壕,包绕着哨所周围,一旦发生战事,我们将凭借它殊死抵抗,只可惜已被
昨夜的风沙基本淤平,龙站长正在巡视,预备加深堑壕。再远处,便是浩瀚无际的沙海。
    他眼睛酸了,看望远镜是费目力的事,尤其在金光闪烁的沙漠里。躲开镜片,秦帅北突
然看到远方有一串移动的黑点。他以为是错觉,太阳已把沙漠烤热,象瀑布一样的热气流已
在冉冉浮动,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这是外出巡逻的弟兄们回来了。”刘堆子象电影中的画外音一样解说。
    秦帅北把望远镜对准他们:枪、大衣、干粮袋子……脸上的皮象无数张被烘烤过的江米
纸,剥脱皱裂。距离如此贴近,秦帅北甚至看到他们唇角凝结的血滴。
    “巡逻一趟,要多长时间?”秦帅北问。
    “没准。少则一周,多则半月。人家有汽车,咱们是两条腿。一趟下来,几百里。要看
天气。就象锄地,你说锄十亩要多长时间?要看草深草浅,锄头利不利。还要看你自己身子
骨强不强。”刘堆子说。
    部队上的兵,五湖四海的都有。战士们入伍时都和老乡扎堆,讲家乡话。时间长了,天
南海北语言混杂,兵们创造出一种类似普通话的语言,连刘堆子也掌握得很熟练了。
    “看看界碑吧!这是喀喇泉的一景,象北京的天安门。”
    秦帅北看到了界碑。水泥浇铸,方方正正,只有一人高,不威武也不雄壮、大智若愚的
样子。两个国家,就被这样一块象石头似的普通桩子,永远地切割开了。
    秦帅北把望远镜对准更远方。
    他看到了他们的营房、堑壕、了望塔……一切的一切,都同我们的设施是那样相似,包
括房屋的平顶和堑壕淤沙的程度,险恶的地理气候,规定了人们只能用这种方式生存。甚至
他们也有一根光秃秃的旗杆。
    “为什么不悬挂国旗呢?”秦帅北问。
    “为什么要悬挂国旗呢?”刘坟子问。
    “因为这是国境。”秦帅北认为不言而喻。
    “正因为这是国境。只有国境里面的人,才需要老用国旗来提醒自己关于祖国什么的。
这里不用,所有的人没有一分钟会忘记了这一点。”刘堆子说:他每天站在岗楼上,已将这
个问题想出了哲学意味。
    是的。国境线同别的地方不一样。微弱的火星也会激起大战,微小的疏忽也会酿出惨
祸,这里的规矩同别处不一样。
    “咱们这儿悬挂国旗随意思是:要求边界会晤。”刘堆子站哨寂寞,愿意同人闲聊。
    “然后呢?”秦帅北很感兴趣,他想到了那间带有秘密夹道的会晤室。
    “然后人家就坐着吉普车过来了,该谈什么谈什么呗!”
    秦帅北大彻大悟,除了外交部长和递交国书,还有这种土特产式的外交途径。
    “为什么边防站不修在界碑那儿?我原来以为是那样的。”
    “那就不叫邻国,叫邻居了。真打起来,这点路算什么呢?不过一迈腿的功夫。”刘堆
子淡淡地说,“也许没等你这不带长的参谋把电报拟出来,没等电台的摇机员把发电机打
着,人家就把咱们破了。若真的两国开仗,咱们至多只能起个报信的作用。”刘堆子眯着双
眼,仿佛这一切象电影似地在他面前演过。
    太老的兵是一种妖怪。他们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刘堆子一当兵就分到另一个边防
站,组建喀喇泉,又把他调了来,历尽沧桑。
    秦帅北最后看了一眼对方兵营,他很想看到一个活人,不然总觉得象舞台布景似的不真
实。
    “今天是星期天,人家在睡懒觉。”刘堆子什么都知道,仿佛他正有一架望远镜对准别
人的脑袋。
    秦帅北开始收拾机要室,他发现了一个极大的好处。当兵这许多年来,他第一次享有了
一个独立的房间,这是保密条令赋予他的特权。他把被子随便团起来,故意不使它见棱见
方。说实话,他一点也不以为这样美观,象一个松散的面包团。他只是想放松,想不规范。
片刻之后,他惊讶地看到,被子自动地收缩成方正的豆腐块。棉絮经过多年的塑造,已象有
记忆的金属,自己完成了有棱有角的造型。
    秦帅北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兵。
    “今天训练科目——低姿匍匐前进。”远比现在年青的龙凤虎,站在新兵连面前。他穿
一身洁白的军装,这是军装中的珍品,六十年代制作的军绿染料不过关,多次日晒洗涤之后
就掉色至灰白。这个时候缀上两块鲜如丹枫的领章,军服就显出爽心悦目的优美。但军服洗
到这种程度,虽白也旧了,难得的是色泽虽白,质地仍新,也就是说军衣纯粹是洗白的而不
是穿在身上磨白晒白的。
    龙凤虎是南方水乡人,他在干旱的大西北,仍旧顽强地保持了勤于洗唰的习性。今天,
他特地穿上这套最爽洁的军服。
    冬未春初,冻土未融。冰洼里闪现着云母一样薄而破碎的冰屑。
    “看我的示范。”龙凤虎向新兵们不正常地显示了他的军装,然后,一个虎步,随着脆
如玻璃一般的声响,他厚实而灵巧的身躯,拍在了水地上。
    整个队伍寂静无声。
    龙凤虎以极优美洗练的动作,低姿匍匐向前,身后留下一条宛如蜈蚣爬过的轻浅痕迹,
当然携有点点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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