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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有多久,四辆车头上扎着大红花、挡风玻璃上贴着双喜字的小轿车,在一阵激越、欢快、悠扬的婚礼曲中,慢慢地从大街来到了饭店前面。第一辆小车车门打开,走下来了新郎新娘和一对手持鲜花的儿童。接着从其它车上走下一些人,他们都进店去了。一会儿,新郎新娘一人手执了一只装着香烟、糖果的盘子,走到大门前,开始恭迎宾客。文富这时认真地去注意起新郎新娘来。新郎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系着花领带,胸前佩着一朵小红花和一张标志新郎的红纸条。他的个子很高,却显得很纤弱,很没有力量似的,远不似自己这样体魄健壮,骤悍有力。新娘穿了一件红色的中长呢子大衣,胸前同样佩着一朵小红花和一张标志新娘的红纸条,头上斜插了一支绢花。经过修饰,她的确显得很俏。但文富马上想到,会打粉不如天然白。她的玉秀如果穿上这身服装,戴上这支鲜花,不用一点修饰,也会比这个新娘漂亮得多。他正这样想着,一阵“劈劈叭叭”的爆竹声响起,音箱中的乐曲也加大了分贝,新郎新娘就转身进了饭堂内——婚礼这时开始了。文富听见了从音箱中传出的主持人的声音,证婚人的声音,司仪宣布新郎新娘三鞠躬的声音……这些声音,把文富带进了一个幸福、温暖的天地,全然不知自己在寒风中,已经孤零零地伫立了将近两个小时。惹得对面商店的营业员,和卖瓜子的老太太,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过了一会,饭堂里吃婚宴的宾客已陆续返席,文富还是不见玉秀的影子,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因为在寒风中站立久了,他的双脚和身子已经有些麻木。这时,他只好一边不安地在空落落的影院门前散着步,一边焦急地张望着周围。
饭堂里的婚宴已完全结束了。新郎新娘出来,又钻进了停靠在一边的小车里。小车欢快地鸣叫一声喇叭,载着一对幸福的新人,远去了。
仍然没有玉秀的影子。
文富的心里烦躁,甚至失望起来,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玉秀失约。正在这时,第二场电影散场了,从纷纷乱乱往外走的人群中,他忽然发现一个熟人——玉秀村里的人。在玉秀家修新房时,那人也给她家帮了几天工。文富急忙喊住他。那人见是文富,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文富没等他走近,便急切地问:“你知道玉秀今天来赶场没有?”
那人看着他,眼睛露出挺同情的神色,说:“你还在这里等玉秀呀?”
文富没把和玉秀约好,在今天进城买结婚礼物的事说出来,只回答说:“是呀!”
那人就大惑不解地看着他说:“玉秀前天就和他表哥石太刚订婚了,我还以为你们己经退婚了呢!”
这话,犹如晴空霹雳,震得文富脑海里“嗡嗡”作响。半天,他才回过神,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喊起来:“你胡说!”
那人挣脱文富的手,分辩似地说:“你不信?这事,我们全湾上下的人,都晓得了,还骂孙学礼这老头,这山看着那山高,不要良心呢!不信,你到他家去问问!”说完,那人就走了。
文富仿佛被惊雷击住了一般,心里出现了一片真空。过了一阵,他又疯了似地追了过去,抓住了那人大声喊:“你不要哄人,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失态立即惊动了周围一些人,纷纷围了过来,问:“啥事?”
先前听出了一点眉目的人,立即开玩笑地回答:“想‘织女’想疯了呗!”
在人们的嘲笑中,那人又诚恳地对文富说:“我哄你做啥?一无冤,二无仇,对你说老实话呢,你还不相信。”
文富的手无力地从那人肩上滑落下来,他只感到身子在发软,脚下的土地在下陷。他什么也顾不得想了,什么爱呀,牛郎织女呀,结婚喜筵呀,统统不存在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父亲、文忠和文义都没收工,田淑珍一见,立即大惊失色地问:“你这是咋的了?”她以为文富的钱被小偷扒了。
文富听了母亲的话,突然冷静下来。是呀,这是咋的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能糊里糊涂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吗?想了想,突然对母亲说:“我要到玉秀家去一趟。”
“玉秀没来赶场?”田淑珍大娘这才明白过来,接着说:“说得好好的,咋不来呢?去看看也好,是不是病了?!”
“是。”文富回答说。说完,就急忙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院子边,田淑珍大娘又喊住他。
文富站住,田淑珍大娘从屋里拿出一根红腰带,走到文富面前,对他说:“叫玉秀拴在身上。这段日子,要避避邪呢!”
文富愣了一下,他想不接,可抬头看了看母亲一双饱含慈祥、热情、关怀的眼睛,还是接过了,将它揣在怀里。
赶到玉秀家时,孙学礼老头和刘泽荣,正在收拾着新房屋子。他们对文富的到来,似乎感到有点意外,一时显出了慌乱的神情。
文富向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后,忙急切地对他们问:“爸、妈,玉秀呢?”
孙学礼黑着脸,埋着头,用锄头使劲夯着屋面。刘泽荣看了一下文富,她看见了文富一对焦急、热烈的眸子,随即转过头去,不经意间,一颗泪珠挂上了眼角。
一丝不祥的乌云涌上文富的心际,他定定地看着他们,急切地等待他们的回答。
半晌,刘泽荣悄悄抹了眼角的泪珠、转身对文富鼓起勇气说:“文富,来,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文富沉着脸,一言不发,可眼中的狐疑更重了。
他没坐,仍然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丈母娘。
刘泽荣又愣了一会,一避开文富的目光,慢慢地说:“世界上没有剩几剩女,只有剩谷剩米。东方不亮西方亮,好姑娘还多的是。这些年,你待玉秀好,我们知道。今后你要不嫌弃就多到我们家走走,我们一样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
文富听着听着,只觉得头脑要爆炸。一切都不用说了!一切都是真实的了!他眼里开始冒出怒火来,盯着刘泽荣大声问:“你们说这些干啥?是啥意思?!”
刘泽荣不说了,低下了头。孙学礼老汉这时停止了夯屋面,抬起头对文富说:“啥意思?听话一句,尝汤一口,就明说了吧,我们要退亲……”
文富没等他说完,突然大喊起来:“不!不可能!玉秀不会答应退婚的!玉秀呢?我要见玉秀!”
孙学礼冷冷地说:“玉秀走了,你见不到了。”玉秀己被石太刚挽去乡上办结婚证了,文富老汉没敢说出来。
文富不相信玉秀会走,他暴发地喊着:“不!玉秀不会走!玉秀——”
喊着,他像疯了一般,“咯咚”地跑上楼,四处寻找着玉秀。
找了一遍,没见着玉秀,他沮丧地走下楼。
刘泽荣捧着一只包袱,来到他面前,说:“这都是你给玉秀买的东西,都还给你……”
“不!”文富咆哮起来,抢过包袱,一下扔到门外,愤怒地说:“这不是玉秀的主意!不是!一定是你们——”他突然跳到孙学礼老汉面前,怒目圆眼地瞪视着他,双手攥成了拳头。
孙老汉一见,立即吓得惶恐地后退,口里说:“你不要乱来!不要乱来!”
刘泽荣也急忙过去,拉住文富,带着哭腔说:“文富,别这样,我们求你了!”
文富怒视了孙学礼老汉一会,突然转过身双手擂打起大门来,一边摇,一边悲伦地自言自语:“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是咋回事呀
现在,文富才彻底绝望了!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有些飘忽,像是在云端里。他顺着门框蹲了下去,双手捧头,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鸣鸣”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后。才抬起沉重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去。在他面前,天和地粘连在了一起,呼呼的风声犹如一个妇人伤心欲绝的哭泣。文富觉得自己在走着一条漫长的、没有光明的幽暗之路,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胡同,他想起几天前那个窝棚的夜晚,始终不明白玉秀为什么要这样做。
接近半下午的时候,气温骤然下降了,天地也更加幽冥晦暗起来。看来,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要降临了。
25
余文富的婚变,像霹雳、像飓风,像突然而至的山崩地裂,把余忠老汉一家人完全击倒了。忠厚、老实的余忠老汉,此时像一头被激怒起来的狮子,嘴里骂骂咧咧,不住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田淑珍大娘则坐在灶屋的矮板凳上,不断地抹着眼泪。性子温顺得像牛一样的文忠,心里也燃烧着怒火,似乎想和谁打架一般,把拳头捏得“叭叭”作响,连文英也一反对家人的冷漠神态,一边在灶屋里劝告着母亲,一边眼里也噙着泪水,在心里骂着那个平时叫“姐姐”的孙玉秀。只有文义冷静一些,没去责备弃文富而去的那个姑娘。但看得出,他仍对不幸的二哥充满着同情,只不过是在用强大的理智压抑着感情。他们都不明白,为啥这个基本上算得是煮熟的鸭子,咋会突然飞了?
这个消息,也霎时传遍余家湾上、中、下院子。对这样的事情,庄稼人除了要打听明白,以满足好奇的心理外,也总还要以善良的心情,对不幸的人家表示同情和进行安慰。所以,以余文全和叶冬碧为代表的、和余忠老汉一家血缘靠得最近的几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很快就来到余忠老汉家里。
按照农村一种不成文的规矩,男女双方订了亲,一方要退婚,总要说出退婚的理由。或是在订亲时,媒人和对方没实事求是,踩了“假水”,欺骗了自己。或是发现了对方有某方面的劣迹,如好吃懒做,坑蒙拐骗然后当着媒人的面,把对方在定亲时和定亲以后,给自己的钱、财、礼物,有的甚至还要把对方在自己家里帮工、干活的时间折成工钱,把自己到对方家里去吃的饭折成饭钱,一一算清楚。然后有钱钱交结,无钱话交结,立下字据,限某日某时,钱交给某人(一般是媒人)手里,由某人再交给另一方。最后,男女青年各拿出自己保存的一张订婚照片,当面撕毁,一场姻缘才能宣告结束。当大家听文富语无伦次地把经过讲完后,众人一下子被孙家这种“赖皮”的行为激怒了。余文全虽说只是文富的一个堂哥,但毕竟同着一个祖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帮助这一家人,把丢失的面子找回来,便义愤填膺地喊道:“龟儿子这样肇我们的皮,不得行!我们马上去找孙学礼这老混蛋把话说清楚!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算了!”
这一提议,立即提醒了大家。文忠首先响应。平时,他没机会帮助弟弟,今儿这事,他觉得应该为文富出一把大力气。老实人一旦认起真来,就会更执著。他马上就附和文全的话说:“要得,我们这就走!”
众人都一致赞成:“走!走!”连文英也跃跃欲试地,气咻咻地说:“要去就走,我也去!”
众人摩拳擦掌地就要出门。这时,倒是文义冷静一些,对正在火头上的人们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文全立即瞪着他问:“有啥子不好?他龟儿不仁,我们就不义!”
文义耐心地说:“常言说,话冷了说得,铁冷了才打不得。我觉得还是过一段时间找他们为好!”
话音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