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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她又是天星,一向最无情无感的一个女人。
她不懂忧愁的,不需懂,也从来不懂。
她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既不容乐,也无哀伤,不笑不哭,无嗔无情。
不是吗?是李琛这样告诉他的啊,不会有错。
错的是他,是他看错了,想错了,莫名其妙。
他该走的,苏秉修冷冷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该再多逗留一时半刻。
他该掉头离去,就像那天一样。
他该离开的。
可是他走不了。非但走不了,不听理智命令的身子还往前又走了几步,直到立定她在清凉夜风中微颤的身躯后。
他听见她叹息——轻柔却悠长的叹息,那仿佛不堪一击的娇弱身躯又打了个寒噤。
苏秉修顿时感到不耐,双手一扬解开颈前衣带,一个利落的迥旋将黑狐披风复落她纤细的肩。
李冰一阵惊颤,转过在星光掩映下更显秀美绝伦的容颜。“是你?”她轻轻一呼,有讶异,有迷惘,蛾眉仍旧微微颦着。
“夜深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他粗鲁地问。
“我……出来散步。”
“都快三更天了,干嘛没事找事?你那些宫女没劝你安歇吗?”
“我没理会她们。”她摇摇头,“我睡不着。”
“为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应,朦胧美眸凝望他好一会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没做声,剑眉一紧。
“这些天你不都待在书房静心读书吗?怎么会忽然上这儿来?”
“我……”他无法解释,一股莫名怒气忽尔席卷,嗓音不知不觉提高,“这是我家,我高兴上哪儿就上哪儿。”
“哦。”她只这么淡淡应了一声。
而他胸中无明怒火烧得更旺,“怎么?你不以为然?”
“我为什么要不以为然?”
“因为这座宅邸是你父皇赐下的!”他低吼。
“父皇既赐给你,这宅邸便是你的。”她平心静气,“你是有资格随意进出。”
“我——”他蓦地住口,开始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在瞪视她安静的容颜片刻后,忽地用力甩头,转身举步意欲离去。
“等等。”她蓦然扬声,身子跟着微微慌乱地站起,“你的披风。”
“你披着!”他头也不回。
“可是天冷……”
“知道天冷就不该穿得如此单薄!你娇生惯养得连一点常识也没吗?”
她当然有常识。他究竟当她是怎样的温室花朵,会蠢得连这样的常识也没?
李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挺直背影,不觉紧紧咬唇。
她就是因为晓得天冷不该穿得单薄才要还他披风的,他的书房离这儿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只穿那么一点不怕冻着吗?
可是他冻不冻着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如此担忧,一颗心如此忐忑,直无个安落处?
她为什么要为他担忧?她……李冰娇颜忽地刷白,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她为他担忧吗?她真担心他冻着吗?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从来不曾为谁担心忧虑过,从小到大,不曾对任何人付出一丝丝关怀。
为什么会为他?为什么他特别?
她怔然迷惘,不觉双手交握胸前,将他为她披上的披风用力拉紧,紧到他残留的体温仿佛能透过她肩膀渗透入她慌乱不安的心,注入一道温热暖流。
那令她奇特地感到安全,心跳却又抑制不住地怦然失速。
于是她娇美的容颜更加迷惑了,而这深刻的迷惑准确地落入躲在夜色另一边,一双燃烧着嫉妒与憎恨的黑色幽瞳。
那对黑色幽瞳的主人在足足又瞪视了李冰将近半支蜡烛时分后,才冷着一张脸庞悄然离去。
※ ※ ※
“苏爱卿,天星最近好吗?”
例行的上朝完毕,皇帝立即私下召见第一天上朝面圣的苏秉修。
苏秉修抬起头,黑眸宜直落定端坐御书房龙椅的当今皇帝,他语音依然同方才在朝廷上一般低沉威严,面容也静定如常,但神色却掩不住一股只属于父亲的深切关怀。
她好吗?
他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这问题。她不能算好,也不能算不好,事实上,她好不好他根本一点概念也没。皇上要是知道他与李冰到现在还不曾同房,肯定会龙颜大怒吧。
他踌躇着,还不确定该如何回应皇帝这个认真的问题时,圣上已再度开口。
“前两天天星派人捎来信柬说她一切安好,要朕别担心。”皇帝摇摇头,半无奈地,”可朕怎能不担心呢?”
“公主很好。”苏秉修终于朗声回道,“请圣上放宽心。”
“我想也是。”皇帝微微一笑,“苏爱卿肯定待天星很好吧。”
事实上,他待她冷淡得很。
“这……”苏秉修沉着,不愿意欺瞒圣上,“微臣不以为自己待公主很好。”
皇帝笑了,清朗的笑声滚出喉间,“苏爱卿不必自谦。天星都告诉朕了。”
“她告诉皇上?”他忍不住扬眉。
“她在信上都说了。”皇帝笑望他,那慈蔼的眼神仿佛普通人家的父亲在看自己的女婿一样,“说你深夜还会为她添衣呢。”
他为她添衣?
苏秉修有片刻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他读不下书、莫名其妙去到她院落的夜晚。
那一夜他是把披风留给她披上了——她称之为他为她添衣?
他对她那么淡,为何她在给皇上的书信里仍是为他说尽好话?她为什么……不告御状?
我为什么要告御状?
他仿佛记得她曾经这样说过,原来她是认真的,心中真是那么想。
不但不告御状,甚至还为他说好话?
为什么?
苏秉修剑眉一轩,心底忽地泛上某种古怪的滋味,仿佛有些酸,有些苦,又带些涩。
“好好待她,苏爱卿,你知道她是朕最疼爱的女儿,虽然朕很少接近她。”皇帝说着,语音忽地低沉,低低涩涩,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好好待她吧,她命不——”他说到这儿,仿佛惊觉自己会透露什么,连忙住口。
苏秉修莫名其妙,“怎样?”
“没什么。”皇帝摇摇头,湛然有神的黑眸转了一圈又回到苏秉修身上,凝望他好一会儿,“天星这孩子从小不曾开口要过什么,你是她第一个要求。”
“我?”
“就因为她第一次开口要求,所以不惜一切也要为她办到。”皇帝意味深长他说,“朕知道你有心上人,委屈你了。”
“她说我随时可以娶妾。”苏秉修小心冀翼地试探道,炯炯黑眸尽量不露痕迹地盯着皇帝。
龙目精光一闪,“她这么说?”
“是。”
“这丫头!”皇帝叹息,仿佛极为无奈,“罢了,她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随便你想什么时候娶妾,朕不反对。”
“这样岂不侮辱公主?”
“无妨的。”皇帝摇摇头,语音愈来愈细微,“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再娶……”
“什么?”苏秉修没听清。
“没事。”皇帝连忙否认,“没事。”
可苏秉修是聪明人,怎会瞧不出享有蹊跷?
公主是何等金枝玉叶,李冰又是皇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说不可能许他娶妾,委屈地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啊。可不仅李冰这么说,就连圣上也不反对。
这其中必有缘故。
苏秉修想着,愈来愈感觉到李冰的一切不像他初始所想那般简单。
她并非单纯任性自我的公主,行动举止自有其个人风格,成亲那天当她并没在长安市街当众动怒,反倒以淡淡三言两语化解了众人的惶惑不安时,他脑海其实便隐隐泛起这样的思虑疑潮。
一个谜样的女人,不同寻常的公主。
她究竟有些什么秘密呢?
他发现自己竟强烈好奇起来。
※ ※ ※
满腹疑窦的苏秉修下朝回状元府,才刚刚换下朝服冠带不久,房门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少爷,少爷。”一个慌乱的嗓音伴随敲门声扬起。
他徽微蹙眉,迅速系上深色外衣的腰带,接着沉声命令道:“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是苏府从杭州带上来的丫鬟。鬓发微乱,神色慌张,“少爷,落、落水了……”
“什么落水了?”他浓眉更加紧蹙,忽地想起昨日曾听说李冰今儿个要乘舫游江,不觉面色一白,一个不祥的念头击中他,“公主落水了?”
“不,不是公主。”丫环惊骇地摇头,仿佛为他那样的猜想感到震撼。
“那究竟是谁?”
“是、是……”
“是谁?”
“是表小姐。”
“小蝶?”他心脏一跳,“她没事吧?现在人在哪里?”一面问着,一面已迫不及待地迈开步伐。可怜的丫环只能拼命追赶他飞快如风的步履,”已经送她回房了,她现在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大夫呢?有没有请大夫来看?”
“公主已经传令召御医来了。”
※ ※ ※
“白姑娘没事。”王御医从容诊脉完毕后,低低对苏秉修报告道,“只是染上了风寒,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她真的没事吗?”看着床榻上面色雪白的虚弱佳人,苏秉修不能肯定表妹没事。
“没事的。”王御医摇头,比了个手势要他安心,“待老夫开了药方,驸马爷让人去药房抓了,按时煎给白姑娘喝下,不出五帖就会痊愈了。”
苏秉修听着,总算松了一口气,“麻烦王老了。”他抱拳为札,“在下送王老出去吧。”
王御医却没立刻回应他,一双老眼迎上一直默默站立一旁的李冰。
“殿下近来玉体可安好?”
“我很好。”李冰淡淡颔首。
“老朽这些日子昔心研究,配了一帖药,能祛寒养身——”
“不必了。”李冰一挥手,早明白他言下之意,“本公主不想吃药。”
“就让老朽留下药方吧。”
“天命不可违。”李冰语气平淡,“就别多此一举吧。”
王御医一窒,凝望她好片刻,终于摇摇头,微微叹息,“那么老朽就告退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欠身告退。
苏秉修茫然凝他背影好一会儿、接着转过着有所思的眸子,“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她语气仍旧平淡,他听出其中几许防备,“天命不可违。”
湛深的黑眸紧紧定住她,“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苏秉修紧蹙眉宇,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床榻传来的低吟声分散他心神。
“表哥,表哥……”白蝶低低喊着,语调纠结着深沉痛苦,“你在哪儿?表哥……”
“我在这儿。”他连忙转身,在她床榻边坐下,握往一双在空中挥舞的冰凉玉手,“别担心,小蝶,你很快会好的。”
冰凉的玉手紧紧扣住他,像溺水的人紧紧攀住浮木一般,“别走,表哥,别走。”
“我不定。”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