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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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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云冷冷地叹了口气,并不感到高兴,他懊悔不曾留在河南,同是河防提调,何必大老远跑到山东来受闲气。他备了手本,去抚院禀见宫保,张曜究是豪爽汉子,上回铁云顶撞的事已经忘了,客气地接见了他说道:“我已下了札子,委你为本省黄河下游提调,以后下游河工上的事就由你负责了。你拿到札子,就去河防局禀到,听从差遣,与同事们和睦相处,不要有隔阂。你是我要了来的,给我争个面子,莫让别人说你的闲话。”说罢端茶送客。

  铁云悒悒不乐地随即来到河防局,总办张观察公出,由会办施观察接见,说道:“很好,既然宫保下了札子,以济南泺口为界,下游的事就借重你了。不过你虽在河南办过河工,未必熟悉山东的事,况且下游路线长,河道窄,险工多,历来倒口子多数是在下游,事情不大好办。原来下游是黄提调经管的,仍然由他和你两个人共同经办,彼此也有个商量,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谈谈。”

  铁云道:“两人同办一事,总该有个主次吧?”

  施观察毫不迟疑地说道:“当然黄提调为主。”看到铁云两眼炯炯地盯住他,似乎很不满意,便又解释道:“他在河上十多年,各处堤埝情况熟悉得很,他在,我们放心。”

  铁云默默不悦,宫保下札委他主管黄河下游,到了河防局,却做了黄提调的从属,这个黄提调心胸狭窄,去年抄录档案就屡屡刁难过他,今后看他的颜色行事,这日子还能过吗?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暂时只能忍气吞声敷衍一阵再说,究竟不甚服气,忍不住冷冷地说道:“不论为主为次,都是为了公事,卑职都无所谓,但是有一点事关国计民生,不能不争。”

  施观察不悦道:“什么事才到任就要和人争论?”

  铁云激动地说道:“历来治河有两种主张,一是汉朝贾谊说的,把首当水冲的百姓迁走,让地于水。二是明朝潘季驯,本朝靳文襄等治河名臣的经验之谈,主张不与民争地,惟有约束河道,逼溜攻沙,才是治河的根本办法。”

  施观察皱了眉头打断他的话道:“不要说了,你的意思我已从宫保处听到过了。你忘了潘季驯是明朝嘉靖、万历年间的人,他那个时候黄河早已掉头向南夺淮入海,他提出的以水攻沙的主张,乃是筑高堰束淮水,借淮水之清以冲刷黄河水中的泥沙,和今日山东情况截然不同。本省黄河原是大清河的河身,那么狭窄,不破埝行洪放宽河身能行吗,决了口,受害的还是百姓,怎么叫做与民争地?真是胡说!”

  铁云不肯认输,又掉转话头道:“说到破埝行洪,卑职去年夏天测量河道,亲眼目睹济阳以下破了民埝,事前并不通知百姓迁移,仓促之间,洪水漫过埝顶,淹死的,倾家荡产的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做法似乎有欠妥当,现在听说又筹了一笔钱,准备废埝守堤,似应慎重才好。”

  施观察连连摇头道:“刘提调,你又不知扯到哪里去了?去年济阳以下各处决口乃是洪水来势凶猛,冲毁了民埝,才倒了口子的?何尝是咱们河防局事先就决定废埝守堤呢?再说济南府境内泺口以下,包括济阳县,南北两岸都是只有民埝,没有大堤,怎会破埝守堤?破了埝子,去守什么?你这些说法岂不可笑!至于准备筹一笔钱,将河身最狭的地段废埝改堤,放宽河身,确有这个想法,可是仔细一算,须要新筑有埝无堤的南北堤岸,长达三百多里,区区数十万两银子,哪里够花,只得搁置下来,这事你也不用再提了,先熟悉情况,少发议论,踏踏实实工作吧。”

  当时施观察说罢,向门外喊道:“来人!陪新来的刘提调去见黄提调!”

  铁云只得仓皇起身告辞。黄提调表面客气得很,说道:“老兄来了,再好没有,我正忙得分不开身。”可是样样事权一把抓,把铁云冷搁在一边。若是铁云开口提了什么不同看法,他便说:“老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句话就把铁云堵回去了。后来看他实在闲得无聊,便差他下到各地去巡视河工险段,这年七月,决了上游齐河县高家套,不久就堵塞了,下游各地幸而没有出大事故,这也不无铁云的功劳。

  秋汛过后,河上安然无事,铁云回到省城,寂寞无聊,便想回淮安去接家眷,不过王氏多病,若英正值收租季节,不能离家,惟有茅氏可来,于是差李贵先回淮安向若英要钱接济,再去镇江接茅氏来济南。

  将近年终的一天,铁云在妓女花红宝家请客,吃得酩酊大醉,一夜春风浑不知身在何处,日高半空,方才醒来,惦记茅氏恐将来到,匆匆返回家中,究竟宿酒未醒,又和衣睡得昏头昏脑。忽听到院中人声嘈杂,车辚辚、马嘶嘶,童声叫喊,夹着李贵的大声吆喝:“二老爷,镇江太太接来了!”

  “她们来了!”铁云一跃而起,揉揉眼,赶紧穿过堂屋,跨入院中,只见院中刚刚停下三辆骡车,前面车中坐的正是娟秀娇美的茅氏瑞韵和丫环阿桂,后面一辆坐着厨娘与奶妈,身上坐着四岁的大绅。李贵过来请了安,说道:“二老爷,李贵交差了。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把镇江太太和四少爷平平安安接来了。”又向车上喊道:“下车吧,到家了,都下车吧。”

  铁云含笑迎上前去说道:“端韵,路上累了吧,啊,孩子大多了,让爸爸抱抱!”

  他抱起大绅亲了一亲,大绅却怯生生地避开了。瑞韵由阿桂扶着下了车来,腼腆地福了一福,笑道:“老爷这一向安好!”

  铁云把孩子交给了奶妈,挽着瑞韵进了上房,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寂寞死了。”

  李贵搬了一大堆行李进来,铁云笑道:“带了这么多东西,简直是搬家了。”

  李贵插嘴道:“太太来了,小少爷也来了,这才像个家,能不要这么多东西?哪像咱们现在这样空空荡荡,甩甩手,迈出大门,就算搬家了。”

  铁云笑道:“李贵就是话多!说的倒也实在,这两年从河南混到山东,三餐乱套,起居无常,这个光棍生活实在把我闷够了。原来屋里鬼也捉得出来,现在毕竟虎虎有生气了。”

  李贵取出一叠信件,交给了铁云,说道:“大老爷、三姑太太叫我带了信来问候,还有别的许多信,您看吧。”

  铁云捧信坐在一旁,先读了三姐的信,密密小楷,足足写满了五页,洋洋溢溢,流露了思念远方手足的无限深情,使他好像就是儿时伏在胞姐膝前,聆听姐姐的谆谆絮语,殷殷嘱咐,如沐春风,暖人心扉。又拿起大哥的信,却是厚厚一包,不觉诧异,拆了信,掉出来一厚叠文稿,原来是罗振玉论治河的文章。大哥信中写道:“老太太与合家安好,请勿挂念,近与罗叔蕴(振玉)君谈及山东抚幕关于治河之事,叔蕴亦反对‘让地于河’之说,并写了万言长文,以申其意,今随信检附,亦可见天下尚有知音在也。”

  铁云大喜,不管庭院中人声嘈杂,急忙将罗文一气读完,竟与自己主张大致相同,痛快极了,不禁拍案叫道:“知己!知己!不料天下尚有对治河有如此独到研究的人,我还以为罗叔蕴仅仅是个书呆子哩。”

  读完了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乘着瑞韵督率丫环在铺设衾褥,便缓缓地踱了出来。李贵开销了车钱,车夫赶着骡车驶走了。铁云把李贵叫到身边,问道:

  “银子怎么没有带来?衡二太太说些什么?”

  李贵拍拍脑袋,傻笑道:“哎呀,咱把老爷的正经事忘了。”说着,从胸前掏出一只信封,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说道,“衡二太太说:‘去跟二老爷说,哪有从家里带钱出去做官的?

  家里银钱来之不易,请二老爷撙节些用,少往窑子里白扔钱!’”

  “什么白扔钱!”铁云皱了眉头不悦道:“老爷哪一样不省,我最喜欢碑帖古董,到了山东来,何尝敢下手买,还不为的省些开支。其实家里有钱,何必做守财奴,我也是为了免得听衡二太太的噜苏。”

  李贵又道:“衡二太太还说,老爷一年多没回家了,打算收完租,过了年,上济南来探望老爷。”

  铁云向上房瞟了一眼,没有作声,眉头却愈皱愈紧。有了瑞韵,他不想再让若英来了,他和若英的甜蜜岁月已经远远地消逝,她究竟是三十三岁的人了,该从他的心中让位给后来者了。

  瑞韵住定下来,小小四合院中忽然添了五口人,其中有一个是厨娘,炊烟袅袅,自己做饭,再加上爱玩闹的孩子奔进奔出,时笑时叫,显得生气勃勃,热闹多了。李贵将屋前屋后收拾了一番,重新糊了窗纸,又种了些花草,果然气象一新。铁云写了家书和给亲友的复信,交民信局送往淮安,并将所写《治河七说》托大哥赠与罗振玉,这是刘罗交往的开始。

  铁云定下心来,下了衙门就回家伴着瑞韵和孩子,他那一颗活跃爱动的心暂时被瑞韵拴住了。

  将近年终,东河上下游太平无事,张宫保十分高兴,准备专折保举出力人员,命河防局提出有功名单。这个消息刚一透露,平静的河防局就暗暗地起了阵阵涟漪,悄悄地勾心斗角起来了。黄提调、吉提调之流个个精神抖擞,提了大包小包往总办、会办家中跑,想巴结上司在专案中挂个名。铁云自忖才气过人,所管地段全年未出大的纰漏,成绩卓异,又是宫保世侄,这次保举知府是十拿九稳的,并不放在心上。乘这空闲当儿,告假回淮安去探望了一头,在家里过了年,谁知再回济南时,如意算盘竟变了卦了。原来铁云告假后,总办张观察携了所拟推荐名单,到抚衙谒见张宫保。张曜大致看了一下,说道:“你这名单还少一个人,就是河南调来的刘鹗,今年东河下游无事,怎么把他漏了?”

  张观察早已准备了一套话,从容答道:“不瞒大人说,刘某人是有些才干,不过读书太多,有些迂执。本省河道狭窄,修堤废埝,放宽河身是头等大事,他偏偏主张什么‘逼溜攻沙,不与民争地。’和我们唱反调。第一天禀到,就与施观察争得面红耳赤,不成体统,与同寅也不能通力合作,闹得很僵。今年下游安然无恙,都是黄提调的功劳,刘铁云到任大半年,无所事事,偏好挟妓邪游,官声不佳。如若提名保举,岂不助长他的傲气,叫别人寒了心,还以为宫保也赞成他的治河主张,下面的人心就乱了。是否再让刘君历练一番,但等老成些了,再给褒奖不迟。”

  张曜办事向来大大咧咧,只讲究个大概,近来年纪大了,精力日渐衰退,更不愿多问事。他究是武将,领兵打仗还可以,做文官全靠蒯氏夫人指点,夫人去世了,以怕老婆而青云直上的张曜,突然没有老婆可怕了,也就走了下坡路了,他事事胡来一气,以致被下属蒙蔽了,还自以为明察秋毫。而且夫人故世后,无人约束,后房姬妾成群,恣意享乐,白天黑夜辛劳,铁打的魁伟身躯也渐渐成了空架子了,批阅公事往往嫌烦,况且铁云也曾当面顶撞过他,想来张上达说得不错,点了点头,这事就成了定局了。第二年春三月间,谕旨批复下来,朱批“依议”。张观察、施观察都赏了三品顶戴,黄提调过班以知府用,吉提调则得了同知衔,张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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