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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在候著。
“相公。”素言为他取来了斗篷,递了过来:“前路漫漫,多加珍重啊!”
“大哥。”莫舞拉著他的手:“你可别太委屈自己了。”
韩赤叶跟著说:“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和大哥你把酒长谈。”
“历公子。”韩赤蝶接了下去:“恭喜你,终於守得云开。”
“相公啊!”怡琳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不说什麽‘一路走好’之类的话,你不要走才好。”
话刚说完,立刻就被素言拉去了一边。
“我只是说说,就算我肯,也有人不愿意啊!”依稀听见她对素言这麽叨念著。
“怀忧,那家夥究竟有什麽好的?我好舍不得你,你就不要回……”洛希微话还没说完,就被蓝天远一把捂住了嘴,下面的话变成了呜呜啊啊。
“保重。”蓝天远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他一个一个应了,心里有些酸涩。
“爹。”清遥说:“该走了。”
“清遥。”他伸手揉了揉清遥的头发,满意地看到清遥愣住了:“你不快乐啊!”
“爹……”清遥低下了头,神色间一片茫然失措:“没有……”
“我怎麽会不知道呢!”这孩子死硬到离谱,都快赶上离尘了:“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把你教得这麽死死板板的。”
“对不起,爹,我只是……太傻了……”清遥抬起了头,眼睛里满是歉意。
“谁说我家清遥傻了,最多是太认死理了。”他微笑著说:“你又没有做错什麽,为什麽要道歉?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受到了欺骗,就开始钻牛角尖了。我也不劝你什麽,只是凡事不要太过,点到为止吧!个人立场不同,对事情的理解自然也不一样。对和错,本来就没有什麽绝对。只要你自己解气了,就该要收手了。”
清遥没有回话,倒是眼眶有些红了。
他也不再多说什麽,眼角瞥见在堆满霜雪的梨花树後,有一个远远望著这边的明黄身影。
他笑出声来。
清遥顺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一时怔在了那里。
“我要走了。”他拍了拍清遥的肩膀,抬头和大家道别:“各位珍重,後会有期。”
马车缓缓前行。
他撩开车帘,看著众人的脸在夜色里渐渐朦胧。
直到门前的灯笼和匾额看起来也模糊遥远的时候,他才坐回了车里。
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他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你给我说清楚!他怎麽还没有醒啊!”
这麽理直气壮……好熟悉的语气!
“这个……大师姐,我不是说过了,这种手术很容易……”
“很容易?那为什麽十几天了,他还没有醒过来?难道你动手术的时候偷偷打瞌睡了?你把纱布留在他脑袋里了是不是?还是不小心切掉了什麽不应该切的东西啊?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答应留在外面,要在里面盯著你才是啦!”
她要动手了,每次都这样,说著说著就要忘乎所以,她就是这样才嫁不出去吧!
“这样我们很难沟通啦!大师姐,你不要每次话总听一半好不好……”
“啊!顶嘴?鲤鱼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你是不是很恨我?你是不是因为得不到我的心因爱生恨了?你……”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这个声音……
“去!你这麽凶干什麽,是不是还想尝尝……嗯……你以为你这种样子很可怕啊!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鲤鱼,离疯子远一点,我们出去再说,我还没有和你沟通完。”
响起了忿忿然的脚步声和拖拉重物的声音。
没想到,她也有被吓退的一天呢!
他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怀忧,你醒了吗?”他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样喊著。
他睁开了眼睛,捕捉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
“离尘……”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沙沙哑哑的,说不出地难听。
“舒……”君离尘正要张口,却被他拉住了衣袖。
“没关系,我没什麽事,过会再找他吧!”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走廊上不知何人发出的惨叫声。
君离尘抓住了他的手。
“离尘。”
“是我。”
他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上。
“怎麽了?”他轻声地问。
“我以为,你要被他们带走了。”
他用力眨著眼睛,直到视野慢慢清晰。
柔和昏暗的光线里,他看见了憔悴狼狈的君离尘。
“没有啊!”他伸出手,用指尖梳理著君离尘额前凌乱的发丝:“他们送我回来了啊!”
“算他们识相。”君离尘笑了出来,不过,配上他发白的脸色,实在是笑得不怎麽潇洒。
“离尘……我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怀忧。”君离尘颤抖著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
“嗯!我记得!”他坚定地说:“生生世世,不弃不离。”
“生生世世……”君离尘把脸俯向他:“怀忧,是生生世世……”
他看著那张脸,看见自己在那双乌黑瞳孔中的倒影越放越大……
“不弃不离……”他说:“是生生世世!”
“咦?这位帅哥医生,你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何曼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们是不是有在哪里相过亲?”
“大师姐……你不要这样……”舒煜无奈的声音里夹杂著呻吟:“怎麽能用这种姿势泡男人……你先把我放下来……我帮你……”
“你不要命了啊!”加送一个黑眼圈。
“啊──!院长!”一堆东西洒落的声音,然後是奔跑声:“来人啊!有杀人犯!有人谋杀院长!”
有一阵没什麽声音。
“鲤鱼……”何曼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不要啊──!”
他终於没能在君离尘的唇碰到他之前忍住,笑了出来。
“该死!”君离尘挫败地把脸埋到了枕头里。
“他们两个真的很吵呢!”他笑著说。
“我去把他叫进来给你检查。”君离尘站了起来,带著一丝怨怼去解救走廊里平时看起来算是人物,偏偏在那个疯女人面前一点用也没有的家夥。
“离尘……”
君离尘照著他的要求俯下身。
脸被拉近,温热的唇瓣印了上来……
窗外,星辰渐起……
《死结》
他记忆里的师父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虽然他的师父是在他成年以後才去世的,但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已经记不起那个相处了近十年的师父究竟长什麽样子了。
他不喜欢他的师父,他的师父也不喜欢他,与其说是师徒,他们更像是靠著称呼来联系彼此的陌生人。
他觉得这样很好,他不需要师父的喜欢,他只需要这个师父的身份。
他的师父是当朝的国师,是可以用一句话就能决定很多人命运的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拥有这样的权力,而且是更直接和强大的权力。
这些念头他从来没有表示出来过,因为他从小就知道,如果把要什麽挂在嘴上,你就永远不会得到那样东西。要有耐心,等所有人知道他们夺不过你的时候,你才能算是成功了,你才能在所有人的面前显示出你比他们要强。
可是他的师父却像是知道的,不论他表现得多麽谦恭,多麽温顺,他的师父总是用那种透彻的眼神看著他,总是让他觉得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
他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真的像世人所说的能够列阵捉妖,通达天命,知过去未来。但是这些东西,他的师父从来没有教导过他,只是教他一些观星抑或卜卦批命的粗浅知识,教时也往往只说一遍,说要让他自己领悟理解才行。教的人马虎,他学得也是七七八八。他才不信这些东西真有什麽好领悟的,不过就是在提示中寻些蛛丝马迹,然後信口开河而已。他这个人,本就是不怎麽信命的,至少,他不是那种相信命运绝对不能更改的人。比起这些,他对兵法,史书之类的,要感兴趣得多。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一个晚上,他的师父破例和他说了很多话,那之前的十年里,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也不及那个晚上的。
那个晚上,是他的师父辞世前的一晚。
他被叫到了他师父的书房,他的师父正坐著等他,看起来和平时也没什麽两样。
就是在那一个晚上,他知道了自己为什麽会被赶出那个所谓的家族,为什麽会被他的师父从街上带回来,以及为什麽……来到了这个世上。
紫薇入命,帝王之像,偏偏福泽绵薄,经不起这麽重的命格……
那我算是什麽呢?
他这样问他的师父。
你成不了千古帝王,你只是一个劫难,一个祸乱天下的劫难。
真的不能改变吗?
他又问。
他的师父摇了摇头。
他却笑了。
他笑著说,我不信这世上有什麽会是命中注定的,我想要,就没有什麽能阻止。谁要阻碍了我,就让谁永远消失,只要我不想放手,始终会是我的。
他的师父沈默了很久。
然後,他第一次听见师父叫自己的名字。
君离尘,他的师父这麽叫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的师父是这麽说的,君离尘,有时候命运远比我们以为的还要残酷。也许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所有的事都逃不出你的掌握。可是,有些事永远在计划之外,不能用任何的标准来衡量。
不过,要你明白这些,恐怕得等你遇到了……
遇到什麽?一件事?一样东西?还是一个人?
他的师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他那个时候,理解成了怜悯。
他素来厌恶被人怜悯,所以心中不快。
那一夜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二天的午夜,他的师父就死了,照别人的说法,那是羽化升仙去了。可他知道不是,他那个传说中已经成了神仙的师父是死在了一个凡人的手上。
造就那种柔软温热,栩栩如生的尸体的,不过是一种毒药的药性而已。
那种药,是宫中的秘药,叫做“七日断魂”。顾名思义,就是服用过後七天,就会让人死去的毒药,是赐死皇族时才能用上的极品。
毒药,如果不是见血封喉的,当然就不是无药可解。
只是这种毒的解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当然就是给他师父下了毒的人。
那个人来过,就在他师父死去後的半个时辰之内,穿过了整个京城,来到了他师父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