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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颇有点家庭气氛,很让初来乍到的曾经海觉得新鲜。走廊尽头的203室的门开着,却不见杭伟,坐在门旁的报单员漠然地朝门外指了指,他才回身去,叩对面那房扇门。门却只开了一条缝,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只露出一张油光光的胖脸:“找谁?”“杭伟”。油光脸拿刀子一般的目光,将他上下一打量:“你是谁?”他颇不愉快地说:“老朋友!”油光脸再拿他的“刀子”把他通体刮了一遍:“你等一等。“油光脸一缩,门扇便跟着关上了。这种审问口气,这种神秘兮兮的谨防泄露什么秘密样子,很使他反感。好在杭伟很快就出来了,也是一出现就随手把门关得紧紧的,也是一脸的油光光。一声意外的“是你呀!”便把他带到窗口边,远离了那扇门。依然一是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曾经海递上卷烟,问道:“你们在忙些啥?”
“商量一点事,”杭伟接住卷烟就转过活题,“哪阵风把你吹来呀?”
知道来得不是时候,曾经海长话短说:“做股票,实在太可怕了!我买进了一点股票,马上套牢了!”
杭伟笑了起来:“你买了什么股?”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就开始叙述如何按照博士的意见买进“洪兴股份”的经过,竭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都以为找到了一匹好马,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匹死马瘟马,唉!”
杭伟笑了笑说:“你买的这匹马是死是瘟我不太了解,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知道这样一句话:有时候,买什么股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买进。”
曾经海心里一亮,可又一沉,说不定正是该买进的时候,自己却把它抛了。他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啊?你说'洪兴股份'……”
“唉,牛市不割肉。可也算了,”杭伟匆匆地看了一眼手表,“你等着吧,该买什么股,我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做了八年邻居,这种满口允诺可很少兑现的事,曾经海经得太多了。可能这一刻来得太不是时候,分明是在打发他走。好在做了几年“游在海底的好鱼”,对这种委屈和冷遇还是能忍耐的,便一笑告辞。他不懂“牛市不割肉”是什么意思,在马路上走了几站路,只觉得博士说得对,杭伟说得也对,就是自己错了,错在不该凭着一时头脑发热,钻进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把你连皮带骨头一起吃掉的场所来!
如今怎么办呢?要不要和都茗说呢?
瞒自然是瞒不住的。还是如实摊开,然后用自己的存款,把都茗那笔钱连本带利补足,重新存进银行吧!就算是给扒手扒走了皮夹子,破财消灾。
失了魂似的游荡到家,已是黄昏。都茗正待做晚饭,从证券广播台上知道“洪兴股份”的收盘价了。一见他就说:“你到哪里去了?'洪兴'又跌了!”
曾经海说:“我早割肉了!”
她急着问:“割了?什么价?” “八元八角三!”他看她的反应,“不知道是不是会成交。”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收盘时,跌得比这个价位更低。
曾经海痛苦地说:“只两天,亏了差不多四分之一。”
“是的,”他急忙给她吃定心丸,“我会补给你的。我不能让你吃亏。”
都茗脸色和缓了一些,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心疼的只是钱吗?”
“那当然不是”,曾经海不想将这个话题展开,“唉,真不该进去,拿钱往虎口扔!”
都茗敏感地说:“你怪我找错了人吧?”她马上以攻为守,“你根本不该割肉!都说,做股票就要捂,捂它半年三个月,一定比存银行强!”
他脸上的肌肉一起颤动起来:“你……”
她气势凌厉,火力密集:“我问你,你要割肉,打电话问过博士吗?没有?你打电话跟我商量过吗?没有!在你耳朵旁吹风的,到底是哪个?”
他急忙辨白:“没有谁给我吹风,当时跌得那么快,我……”
他越解释,她鼻边那股茉莉型香味却越发强了,问得也越发赤裸了:“我问你,早收盘了,你到哪里去了?哪朵野花让你迷住了?”
他更急了:“你扯到哪儿去了!我去找杭伟了!”
她一怔,口气缓和了许多:“他怎么说?”
曾经海把杭伟的话复述了一遍,老实地说:“博士说得对,杭伟说得也对。就是我们没选准该买进的时候!”
她接过话茬,一句捅到了底:“熬到该买进的时候,你却割肉了。”
他想反驳,可又把话咽了下去。或许是这样,或许明天继续跌,或许,今天下的单子没有成交……谁说得准呢?便默不作声地淘米做饭。这原都是都茗打算做的,可他习惯了,凡惹得她不高兴的时候,便分外勤快地将家务统统揽下,尽可能地表现出“好鱼”那一种忍气吞声、温驯体贴的样子。
她也不再指责他,不是因为他分外的驯顺,而是她说不准明天会怎样。反正该发泄的都发泄了,该盘问的也都盘问了,既然他不是跟着哪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泡了走的,那就等几天吧,说不定下了单抛不出,也说不定杭伟答应给他们的,真是一个挽回败局的希望。
曾经海折腾了一夜没有睡好觉,心里一阵阵发紧,希望成交了,明天跌下来了;又希望没有成交,明天涨上去了……
第二天,他到海发证券公司取到了交割单,才知道全部成交了。他看都不敢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价位成交的,也没有勇气抬头面对液晶屏上的红与绿,不管“洪兴股份”的涨与跌,溜出交易大厅,径自回到机关,浪子回头似的,强迫自己重新沉浸到“海底”去,做一条循规蹈距的“好鱼”。垃圾库事件,以街道和环卫部门的让步妥协而结束了,他努力抓住处置老年活动室的机会,以挽回影响。活动室租出去当仓库的是老主任,为了取得这位老领导的谅解,他先去作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查”,对“自己办事不周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然后请里委会管事的小高上了一趟馆子,自己掏腰包(他想通了,就当“洪兴股份”多亏损这几百元钱),谦恭地、热情地交了心,没有把自己安放在孙子的地位,也算是用“平等”的“朋友”身份,要求小高协调,半劝半求,半捧半夸,半哄半骗的,请租用的那家百货公司限期搬出去,总算使重新捡回了一份尊重的小高点了头。
曾经海收起强装的笑脸,带着几分酒意回到办公室,都茗打电话来了。
“快去把'洪兴'买回来!”她急匆匆地说:“赶快!”
“什么?洪……”他刚吐出这个字,突然咽住了,要是在办公室里谈炒股,他这条“好鱼”就前功尽弃了。“我马上到你那里去,当面谈!”
机关离开都茗的商店不很远,他借了一辆自行车骑过去不需要十分钟。她早已等在柜台外面了。他问:“'洪兴'什么价格?”
她低声说:“八元多一点!最低点!快去!”
他心里一阵安慰,忙问:“博士叫你买的?”
她说:“是杭伟!”
他一怔,马上想起这头色狼对她色迷迷的目光:“是他打电话给你的?”
她不耐烦地说:“问这干什么?反正我走不开!你快去!”
曾经海不走。他想,明明是我找上门去的,电话怎么不打给我,偏打给她?
都茗催促地说:“快去快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转身接待顾客去了。
曾经海怀着一肚子狐疑,骑上自行车,赶到海发证券公司。交易大厅的液晶屏就像一片绿色的草地,几点红色随时有被吞没的危险。坐着看行情的股民们,都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交易窗口前挤满了人。
“洪兴股份”的确在八元一角的价位上作小幅波动。可曾经海不敢下手,都茗没有正面答复的那个问题,在心头迅速地膨胀。他想赚钱事小,让姓杭的借这种手段套我的老婆事大!大家都吓得往外抛售的时候,我怎能钻这个圈套?
他想,何不请博士来拿主意呢?我可输不起了。
他再到投币电话亭里。电话通了,可是博士不在家。他焦躁不安地站在电话亭边,抽了阵卷烟以后,决定马上到杭伟那里去弄个明白。
曾经海来到开泰证券公司,液晶屏上依旧“绿肥红瘦”,沪深两地的指数都继续在下滑,那气氛愈叫他不敢轻易入市了。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散户室门外伤心地哭诉,几个中年女人在一边劝慰,显然亏惨了。
他来到楼上。这一刻,坐在大户室里这些以数万、数十万、数百万元资金为基数进出博弈的豪客,脸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好像闷得慌,门都敞着。杭伟额上冒汗,正和几个男女站在电脑前讨论什么。想到自己早早地割肉出局,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这一刻,大概是天意,向他昭示这个地方的确是一张吃人不吐骨的老虎口,绝不是他这种“好鱼”应该涉足的。既然退出来了,就离得远一点吧!
曾经海转过身,却发现隔壁超级大户室里,隐隐地传来了呼噜噜呼噜噜的鼾声,在这个天地里颇不协调。他突然想起了“滕百胜”。莫非真的是他?据说此翁每天都做笔记,可是一页也不见留下,连他的至亲骨肉也只见他写,却不见他一词半句。据说,他写好,就像吃卷饼那样地塞进了嘴里,咀嚼以后当成营养品咽下去了,就像一些人欢喜吃瓷器陶片泥土,不吃混身上下就不舒服一样。据说,他就是吃这东西,吃出了一套独特的成功之道,身在股市,却不随行情起舞。眼下可是关键时刻,难道他还真在打鼾?
一腔好奇心,像刚掀开瓶盖的汽水,滋滋滋地直往上冒,曾经海情不自禁地推开隔壁门扇往里瞧。这是个小间,安排着两台电脑一架电话和一张三人沙发,没有报单小姐作陪,却只有一个瘦老头,坐在大班椅上,头歪在一边,睡得正深沉,一本杂志落在脚跟头,面前电脑的日K线图上,一条白线,呈上窜下跳状,展示的好像是享有盛名的“富乐电器”。这时候,那条白线,却以垂直状痛快淋漓地在往下滑落,他的鼾声,仿佛在给这名“富乐”的超低调运行打着节拍!
曾经海看呆了。诸葛亮面对司马懿的虎狼之师,安然坐在城头上操琴的风范,今天总算亲眼见到了。凭这份能耐来判断,此翁倒真像是“滕百胜”呢!
曾经海正待进去,看看他是真睡还是怎么的,忽从身后出现了一个中年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边喊“老先生老先生”,一边直往里闯。老头真的睡得很沉很沉,居然没有反应。直到那汉子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老人才睁开了眼。
老人说:“啊,老王!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老王说:“股票跌得一塌糊涂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该买进的时候,要买,也不知道买什么股票?”
老人戴起老花眼镜,打开电脑里的涨跌榜细细地看。曾经海趁机走了进去,站在一边看热闹。
老人回头认真地问老王:“你真想做股票?”
老王弯腰捡起地上的杂志,讨好地递到老人手上。那是一本《围棋》杂志。说:“我不是早说了吗,帮我选几只好股,选一个适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