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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眼就明白了。云雷还在捧着一再地读。总统也笑了,说:“笨人,看一张电报也值得这样费劲。”云雷被这一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往下看了,恭恭敬敬地将电报仍放在总统办公的写字台上,只好拉脸皮向总统回道:“这样大问题,末弁事先一点觉察也没有,实在有亏职守。此后自当督率侦探,随时随地加紧预防,借此稍赎以前的罪罚,还求总统格外宽宥。”他说到这里,又深深请了一个大安。项子城很郑重说道:“这种事本来防不胜防。那些革命党专门以捣乱为能,面子上看着很规矩的一个人,哪知骨子里偏偏要犯上作乱。说真了,我也不能专归罪你们两人,总因为你们手下的那些侦探,实在太脓包了。假如有一两个真能负责办案的侦探,像陈美珍这一类的人,当然就不能在北京立脚。你们两人务必要物色高手侦探,这是顶要紧的一件事。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以后可不要再大意了。”吴必翔回道:“总统所谕,确是目前唯一要图。不过人才难得,真有本事的,千百之中不准能选出一个来。必翔服官京外也一二十年了,实地考查、试验,从来就未看见过一个出类拔萃的。”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云雷便插口道:“怎见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呢?当年大总统在北洋时候,路成章奉委为侦探局长,他手下曾有一个侦探长,外号叫什么飞天狮子,真有飞檐走壁之能,经他手破的案子,也不知有多少。假如北京城中要有他这样一个侦探,敢保不出三个月,便把革命党根本肃清。只可惜这个人现在不在北京,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项子城听他这样一说,不觉拍着手儿说:“真是我怎么把这个人忘记了呢!前一个月,路成章还有公事来,保他为陆军上校,部里也核准了,只是不曾想到把他调到北京来交给你执法处委用,这倒要怨我疏忽了。”云雷借这机会,便至再恳求:“请总统给路成章去电报,叫他转饬此人,克日启程来京。”
说了半天,这个人究竟是谁?原来内中也有一段小小历史。此人姓霍名正义,是河南滑县瓦岗集的人。自幼学成软硬武术,两三丈楼房,他可以耸身上下,履地无声。从十几岁时,便投入绿林,在白朗的部下充当过小头目。后来因为他强奸民妇,不守山规,白朗本要杀他,他预先知道信,便一溜烟似的跑了。跑到天津,便投入路成章的侦探局充当侦探,很破过不少的案子。因此侦探界中无不知有飞天狮子霍正义的大名。后来侦探局改委了杨德林,他因为办案,同杨德林闹过一次冲突,自己赌气不辞而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的说他仍做绿林生意,有的说他投到某省仍然去当侦探。其实全都没有猜着,他是仍回河南老家,投在大侠王天宠的部下学艺去了。王天宠这个人,在前部曾经说过他,因为报父仇,在少林寺学艺成功,手刃某知县,号召同帮的英雄,占山为王,假充候补道,骗娶某观察的小姐,在河南一带,杀赃官,除恶霸,扶弱抑强,同白朗两个人称为二杰。后来因彼此意见不合,白朗出了伙,跑到北京,受铁木贤利用,行刺项子城。因见项子城亲手释放民党,他一时良心发现不忍下手,寄柬留刀,又逃出北京回河南去了,自己独树一帜,召集了数千积匪,同王天宠分道扬镳。霍正义就是在这时候回到河南,有心再投白朗,恐怕他记念前嫌,枉自断送了自己生命。后来一想,我何不去投王天宠,彼此全是帮中同志,他比我长着一辈,也算是师叔,以前也同他见过面,他很喜欢我,我此刻投了去料想他总不能不收。果然见面之后,王天宠便派他为小队长。他是放出全副精神来,极力巴结天宠,后来又拜他为老师,跟天宠学艺。其实天宠哪有工夫教他,不过是挂了这个头衔,在同帮中都知道他是首领的门徒,谁不另眼看待。这时候恰赶上项子城有意出山,想把大侠王天宠罗致在自己部下,特派了路成章去说降。路成章冒险而来,迎头遇见霍正义,彼此一谈话,知道霍正义是王天宠的学生。他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以为这件事一定可以望成,便把奉项宫保命令,特来招降王天宠的话,原原本本对正义说了。并告诉他,项宫保不日就要出山,你正好趁这时候建立奇功,将来一定要大大地给你一个官做。正义笑着说:“卑弁原是一个粗野之人,不懂得官是怎样做法,事成之后,局长也不必在宫保面前保荐。我是抱定宗旨,始终不愿离开局长,将来局长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局长仍然派我当一名侦探头儿,我就感恩不尽了。”路成章笑道:“很好,这个完全能做到,你就替我在天宠面前为之先容吧。”也是活该霍正义露脸,他对天宠一说,天宠当时表示非常欢迎。正义见得了他的同意,便即刻把路成章招来,同他见面。两人见面后,越说越投机。天宠本是侠义中人,又因为他父亲死于满清官吏之手,对于排满革命的宗旨,他是非常赞成。听说项宫保有意起事,预备推倒满清,他欢喜得手舞足蹈。说:“项宫保本是我们河南第一英雄,只可惜他给满清做官,这是我最不满意的一件事。如今他既幡然反正,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他的忙。我手下的弟兄虽然不多,但在三天以内,准可以号召十万人,而且这十万人中,有枪的足可占去一半。那时候宫保有用我之处,自请下一道命令,我马上就可以动员。”路成章得了这样美满结果,真是喜出望外,又特请天宠写了一封情愿效忠的信,自己带着回到彰德复命。他果然也没说出霍正义的引线来,只说自己单人独马,冒着险去探虎穴,怎样凭三寸不烂之舌,把王天宠说得心服口服,情愿给宫保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又把天宠亲笔书信取出来,呈给项子城阅看。子城看了,真是欢喜快慰,对路成章大加激赏。说:“你居然能收服王天宠,真要算隋和再世,陆贾重生。将来我如果出山,一定派你独当一面。”路成章请安谢过。果然未出一年,恰赶上武汉举义,清廷起用项子城。项子城晋京时,路成章便随他一同入京。后来子城做了临时总统,特特地成立了两师军队,定名为拱卫军。所有一切编制,全仿照德国最新式的陆军,甚至兵士的月饷口粮,以及军械军装,全比别的军头格外优异。他成立拱卫军的意思,固然是为保护自己,一半也是为收容王天宠部下那一两万喽啰。因此本军中的兵士,除去河南之外,再没有第二省的人。始而倒是应许王天宠一个师长,及至把天宠诳到北京之后,却又变了花样,仅仅给他一个陆军中将的头衔,派他为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的参议,每月给他一千二百元薪金,八百元公费,面子上总算十分优待,其实骨子里却是削减他的实权。本来项子城疑心最重,他看王天宠英气勃勃,同自己又没有历史关系,恐怕将来缓急之时有些靠不住。因此先事预防,一面将他部下人分散在两师里边,美其衣,鲜其食,厚其饷俸,转移这些人忠事故主之心,来忠事自己;一方面却把天宠高高地供起来,用种种手段使他沉醉于声色之中,完全与旧部隔离。若问他用的是什么手段,等下面书中我还要细细地描写。
此时先不要说他,却说项子城自从做了总统,大权在握,便想起路成章来,特特派他到陕西查办事件,紧跟着又下了一道命令,派他为陕西都督。这明明是叫他独当一面,酬报他当日收服王天宠的功劳。此时霍正义早已脱离王天宠,跟随路成章了。路成章到了陕西,饮水思源,当初没有霍正义介绍王天宠,未必能有今日的地位。如今既做了都督,当然要派一点优异的差使给霍正义做。不过正义是一个粗人,直可以说目不识丁,稍微局面一点的差使,他如何干得了呢!只好仍派他为侦探长,每月给他四百块钱薪水。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几百块钱他哪里放在眼里。头上有了这侦探长的帽子,他在西安府城里关外,便可以任意横行。第一是各家娼寮同赌局烟馆,全得在他手里纳供奉,只这一笔进款每月便有万金,这是固定的。还有许多临时的,不是说谁形迹可疑,便是说谁勾通乱党,再不然就栽赃诬陷,私擅逮捕,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临时入款,每月还不知有若干。他在陕西官场,是都督台前第一个红人,是各差事中第一项优差,较比当年在天津,真有云泥天壤之别。正义左顾右盼,真是说不尽地得意,大丈夫千载一时,正应在他的今日了。
这一天路成章忽传出话来,叫他到内宅有要紧的事面议。他赶紧随着内役,来到路成章的秘密休息室。成章正躺在烟铺上过瘾,两个小厮轮流给他烧烟。他深深请了一个安,垂手侍立在烟榻旁边。著者写到这里,有人问我:那时候不是已经改了中华民国吗?请安是满清的一种旗礼,难道中华民国还能够通行吗?我回答他:你说这话,真正是书呆子,不但没入过官场,只怕连官场的历史你也不曾听人说过。请安诚然是满清的旗礼,然而流行已久,官场中小官见了大官,或是听差的下人见了他的主人,或是主人的亲戚朋友、同寅同事,依然还是要行这请安的礼。这是什么缘故呢?彼此身份悬殊。假如作揖,自己就先觉着僭分,并且也显着不美观。要鞠躬呢,这时候鞠躬的礼还不甚普遍,在行礼的人就有点生硬不惯。因此还是请安的占大多数。当民元之时,总统府中的高级官吏还亲眼看见他们请安,上行下效,其余更可想而知了。霍正义本是微贱出身,他当然脱不了听差的习气,何况以一个侦探头儿,到了堂堂都督的面前,他除去请安之外,还敢行什么礼!请过安后,在一旁侍立着敬听吩咐。路成章也不言语,仍然呼啦呼啦地吸他的鸦片烟,一连吸了四五大口,才把烟枪放下,坐起来呷了两口热茶,笑嘻嘻地对霍正义说道:“这真是喜事,你的机会到了,早晚一定升官。”正义听他突如其来地说了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掉过脸来向成章正式地请示道:“都督吩咐的话,卑弁听不明白,但不知有什么喜事,还求都督的示下。”成章笑着从自己烟盘子里拿起一张电报来,递给正义,说:“你看这个,自然就知道了。”正义接过电报来,却白瞪着两只眼,一个字也不认得,为难了半天,高高举着电报向成章低声道:“都督你老人家叫我看电报,还不如打我一顿屁股板子倒来得爽快呢!”他这两句话一回,把路成章同两个烧烟的童儿,全引得哈哈大笑。成章伸手把电报接过来,说:“这也难怪,你如果再认得字,这个中华民国更装不下你了。听着吧,我念给你听:
西安路督,速令霍正义回京,有要差。府印。”
路成章念完了,问正义道:“你听明白了没有?”正义躬身回道:“卑弁听明白了。大概是总统府的电报,叫卑弁到北京去吧。”成章道:“正是。你的意思怎么样呢?”正义忽然跪在地上,连连给成章叩头。成章发急道:“你这是什么毛病?有话只管讲,磕的哪一门子头呢!快起来吧。”正义道:“卑弁有一言上禀,都督要是准了我就起来,如果不准我,我只有在这里跪一辈子。”成章道:“我一定准你,你起来吧。”正义又连连磕了几个头,说:“谢谢都督!”他这